第一百三十二章 噩夢
兩位比丘想起祖彌主持的笑容，便覺脊背一陣發涼，將簡蘭和霍函送到了佛堂前就慌忙誦了一聲佛號，快步離去了，完全沒有要一同步入佛堂代為引薦的意思。
簡蘭、霍函深吸一口氣，邁步進了佛堂，佛堂昏暗無比，只在正前方的供桌上點著一盞不甚明亮的油燈，供奉的佛像大部分也隱匿在黑暗之中，看不出是哪一尊佛。桌案旁，一個枯瘦的身影原本沉默地背對著兩人，過了半晌，就在兩人即將出聲說話的時候，枯瘦的身影卻突然轉過了身子，對著兩人笑了起來，一口白牙在黑暗中異常刺眼，露著森然的笑意，眼眸卻閃爍著赤金之色，有如金剛之怒般瞪視著兩人！
兩人心下一驚，眼前的白牙與赤金目光忽地開始旋轉扭曲起來，當兩人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然來到了一處大雪紛飛的街巷，徹骨的寒冷讓兩人都在第一時間打了好幾個噴嚏。
街旁有一大一小兩個乞丐，穿的都非常單薄，有路人見小乞丐只有四五歲的樣子，比較可憐，便送了一件破舊的棉衣和一個熱氣騰騰的饅頭給他。路人走後，小乞丐剛剛咬了一口，大乞丐便過來搶他手中的饅頭。小乞丐穿著大大的棉衣，身子又小，跑不動，頓時就被大乞丐壓在了身下，但許是餓得急了，他仍舊死死地護著手中的饅頭。大乞丐見狀，眼中露出一絲狠意，開始對著小乞丐拳打腳踢，大街上人來人往，有人想要阻止，但看到渾身臟臭的兩個乞丐，最終也還是都收回了手，搖頭嘆氣走開。
小乞丐終不是大乞丐的對手，被大乞丐將手中的饅頭搶了去，躺在地上疼得哭都哭不出來，只得在原地痛苦地扭動。霍函大怒，衝上去就想將那大乞丐暴打一頓，好替小乞丐搶回饅頭，可簡蘭卻叫住了他。
「別去了，這只是一個幻術，是主持前輩給我們的考驗。」簡蘭說道，在晁笙拜入茅山學道之前，她是茅山眾弟子中最有悟性的一個，因此在來到這裡的一瞬間，她就已經識破了這只是一個幻術而已。
一聲佛號響起，傳入兩人的耳中：「阿彌陀佛，假亦真時真亦假，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既是幻術，又不是幻術，佛法勘破輪迴，不論過往或是將來，都可施為。你們現在看到的，乃是十天後發生的事情，你們的決斷，會真實決定他們的命運。」
簡蘭問：「我們要如何做？」
「選擇。你們可以選擇讓貧僧替他們每人幻化出一床棉被，助他們過冬，助人乃無上功德之事，屆時貧僧會助你們二人的道行境界再上台階。」
霍函大喜，這樣一來，他們就能追上晁笙的境界了，以後再也不會成為他的累贅了。
簡蘭卻是繼續問道：「第二個選擇呢？」
「你還可以選擇在自己的臉上劃上一刀，如此，貧僧便會送一場疾病給這大乞丐，以示懲戒。」
霍函大笑道：「這還用選么？一邊是做好事，提升修為，另一邊卻是做惡事外加自殘，我們當然是選擇——」
霍函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眼睜睜地看到簡蘭竟毫不猶豫地並指為劍，在自己的臉上劃開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霍函大驚，連忙衝過去將簡蘭摟在懷中，用手捂住了簡蘭血流不止的面龐。
「你做什麼！不是說好為了我，你也不會再讓自己陷入危險了么！」霍函又驚又怒，「這老和尚多半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別受他蠱惑！」
簡蘭看著一臉心疼的霍函，笑了笑：「現在你抱著我，你還冷嗎？」
霍函一愣：「不、不冷了。」
簡蘭問：「那你說，人在睡覺的時候捂著棉被會覺得非常溫暖，究竟是人暖了棉被，還是棉被暖了人？」
霍函有些不耐煩：「你還說這些作什麼？還不快運轉法力，將血止住！」
簡蘭側頭，示意霍函朝乞丐那邊看：「你看他們……」
霍函依言看去，看到大乞丐已經在祖彌這個陰險和尚的佛法暗算下發起了高燒，不住地咳嗽著。小乞丐一開始還發出了笑聲，彷彿看到欺負自己的大乞丐遭到了報應，自己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可隨著大乞丐咳嗽得越來越厲害，小乞丐卻有些慌了神，他跌跌撞撞地走過去，猶豫了良久，然後將自己身上的大棉衣脫下，輕輕地蓋在了大乞丐的身上，並且仔細地替大乞丐將棉衣掖好，做完這一切后，自己則瑟瑟發抖地蹲到了另一邊的牆角。許是天氣太冷了，小乞丐的眼皮越來越沉，沒過多久就迅速昏睡了過去。
天色漸暗，捂著棉衣的大乞丐悠悠醒轉，先是看到了披在自己身上的棉衣，而後就看到了不遠處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乞丐。大乞丐心中觸動，眼中淚水打轉，他先是狠狠地扇了自己幾個耳光，而後掙扎著走過去，將小乞丐抱在了懷裡，又縮回角落，用棉衣同時裹住了自己和小乞丐，兩個人相互依偎取暖。
霍函看完這一切，怔怔地說不出話。
簡蘭柔聲道：「這才是他們應該有的棉被。就好像現在的我們一樣，人總是需要相互扶持，相互取暖的。只是不知我臉上多了這道疤，你以後還是否願意——」
霍函猛地將簡蘭抱得更緊了，眼中儘是心疼：「以後這樣的事，放著我來。」
大雪紛飛的街道再次旋轉扭曲，冥冥中，有某股強大的力量強行將兩人分了開來。兩人定睛一瞧，發現這次是來到了一處血紅的世界，周圍儘是用骨頭堆砌的白樹，日月在頭頂同輝，灑下漫天的紅芒。
簡蘭被繩索綁在湖中央小島的一根行刑架上，湖水之中滿是濃稠的鮮血，無數的骷髏在湖中掙扎著，向著簡蘭爬去。而霍函在湖外的岸邊，與簡蘭的距離不算太遠，但卻必須要從血湖中游過，才能到達簡蘭的身旁。
祖彌的聲音再次響起：「簡蘭，為秦氏在一株蘭花旁邊所撿，故名簡蘭。前世為菩提樹妖，為救一寺僧人，焚於火海，我佛垂簾，令其得入輪迴，以人身正果。奈何其今世父母投天一、入魔道，煉血魂幡，磨萬骨劍，犯下無邊殺孽。後天一魂魄被打散，一分為十，為替天一搜集魂魄，其父逆天而為，偶遇茅山狄炻，當場敗亡，其母亦身受重傷而逃，皆因我佛緣法，護持著簡蘭誕下，方才將其母打入地獄，並指引秦氏將其撿到。然受其父母業力影響，簡蘭如今得墜血仇夢獄，那些慘死於其父母之手的冤魂，將有一次借簡蘭肉身復仇的機會。若簡蘭身死道消，則冤魂執念散盡，轉入孤獨地獄受苦百年，即可再入輪迴。若簡蘭得出此獄，則就此喚醒前世福報，此生大道坦途，再無災厄。」
祖彌說完，那些血湖中的骷髏已經有一部分靠近了小島，眼見就要上岸。
簡蘭看著雙眼血紅的霍函，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心慌，連忙著急地大喊道：「我不准你過來！」
然而霍函卻遞給她一個安慰的笑容：「我說過，以後這樣的事，放著我來。」
撲通一聲，霍函跳進了血湖，朝著簡蘭游去。一些離島稍遠些的骷髏見狀，紛紛朝著霍函撲了過來。他們瘋狂地撕咬著霍函的血肉，一旁的簡蘭哭得越傷心，他們便彷彿越開心，啃噬得也愈發賣力。
手上、腳上、肩膀上、頭皮上……霍函身上處處可見森森白骨。他很疼，自打他出生以來，他就不曾想過，原來人的肉體是可以疼到這種地步的。但他仍舊咬著牙向前游著，拚命地游著。
「你停下！我讓你停下！快回去，快回去啊！」簡蘭聲嘶力竭地哭道，哭到嘴角流血，哭到繩子都勒進了皮膚還在不停地掙扎！
霍函不知道人的肉體會這麼疼，他更不知道自己的心原來也會這麼疼！他是聽過簡蘭哭，也見過簡蘭無助，但是他沒見過簡蘭聲嘶力竭到泣血的地步，而且，居然又是為了他！
周圍的骷髏越發興奮，眼窩中亮起的不是有血有肉的雙眸，而是復仇的血光！
霍函也游得愈發不要命——他不能讓簡蘭獨自面對這一切！既然你的父母用業力將你拖下了血海，那我便用這條命拉你上來！
眼見著幾隻骷髏已經爬到了行刑架邊，就要抓住簡蘭的腳踝，霍函也終於爬上了小島。此時的他，四肢已經不剩多少血肉，臉也被咬去了半邊，活像一個流著腸子的骷髏！
他跌跌撞撞地跑到簡蘭身邊，一腳踢開了那些想要抓住簡蘭的骷髏，怒吼道：「都給我滾開！」
霍函何等巨力，一腳下去，一群骷髏頓時就被他踢得四散飛舞。可這一腳的力量實在是太大了，而如今他又沒有血肉保護，因此頓時也就將自己的大腿骨踢斷了開去！
少了一條腿的霍函，單膝跪了下來，這一跪，膝蓋骨又碎了。但他仍舊不吭不響，伸手想要替簡蘭鬆綁。由於手上的肌肉也沒了，因此這般努力了一會，卻是無力解開繩索。
用牙！
他還有著半邊臉，牙是可以使上力的！
他開始撕咬捆綁著簡蘭的繩索，模樣與那些骷髏一樣瘋狂！
而這時，周遭的骷髏也再次圍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