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共情
「草叢裡躺著的，自然就是琴玉軒了。當時他體內的真氣衝撞爆發，已經到了瀕死的地步，我想要替他把脈，卻被他體內溢出的真氣轟飛，撞塌了整座山壁。如果不是因為我這具不死不滅的妖屍之身，只怕光是這道溢出的真氣就足以要了我的命。我暫時壓制住了他體內亂竄的真氣，並且跟他保證，有我蜀山首席丹藥長老蘇葉在此，他死不了的。他卻跟我說，他很強，強到這個世上除了他自己，沒人能殺得死他，也沒人能救得了他。一開始我還只是賭氣，為了證明這天下沒有我救不了的人，我和他約定好，每天我都會來到這谷中，替他醫治三個時辰。丹藥、針灸、推拿、靈治……我試過了所有的方法，他的情況雖有所好轉，但我卻始終無法根治。反倒在日復一日與他相處的過程中，漸漸對他心生愛慕。可我心裡越是喜歡他，便越怕他死去，便越發瘋狂地煉藥。
「終於，我以自身內丹為引，煉製出了一枚共情丹，只要他肯服下，我們就可以共享壽元、共享喜怒哀樂、共享傷勢苦楚，身為不死不滅的妖屍，我將可以分擔他的傷勢和痛苦，他也可以分享我無盡的壽命，如此，我便可以救他。
「師父重傷回來的第二天，我帶著共情丹匆忙去見了他一面。我跟他說，我煉出了一枚絕世神葯，只要你把它吃了，保證藥到病除，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我還跟他說，你看啊，這枚丹藥已經產生了一縷雙角犀鳥的靈韻，這種鳥的雌雄雙方在結對之後，總是會形影不離地覓食、棲息，如果一方死去，另一隻也絕不會苟且偷生或另尋新歡，而是在憂傷中絕食而亡，所以這種鳥又被叫做鍾情鳥，你看它，可不可愛？我費盡心思地勸他把這丹藥吃了，但他卻就是不肯，反倒一直催促我，讓我離開蜀山。他說蜀山可能馬上就要變天了，要我隨他浪跡天涯。當時我好想答應他，真的好想……可是我心裡始終記掛著重傷的師父，不敢和他待得太久，於是我對他說，你若是也像我這般喜歡你，便把這共情丹吃了。我把葯匆匆塞在他的手裡，只覺得臉上一陣發燙，連忙逃也似的回到了蜀山。
「誰知師父始終不肯見我，沒過多久就仙逝了，而我，也被人誣陷，關到了自己的寢殿。失去內丹后，我法力全無，再想逃離蜀山去尋他，卻也已經辦不到了。如今見他依舊不肯服下這共情丹，只怕他的心裡當真是沒有我罷……他總是笑話我外表太過稚嫩，你說，如果不是那半吊子的長生不老葯把我變成現在的這副樣子，他會不會就喜歡我了？」
蘇葉輕輕地訴說著，眼淚不時無聲落下，她將漂浮著的共情丹仔細收好，而後凄苦地一笑，發起呆來。
半晌，晁笙長舒了一口氣，緩緩開口：「若是玉軒兄的心裡果真沒有你的話，我和月洛也不會出現在你的面前了。聽你所言，他對蜀山眼下的變故似乎早有預料，你眼下的處境，說不定他也全都知道，他讓我們過來，多半也是希望我們能夠幫你擺脫眼前的困境。」
蘇葉聽晁笙這麼一說，眼裡總算恢復了些神采，朝著晁笙看了過來。
晁笙接著說道：「我從未聽說有哪個習武之人，是能夠練到玉軒兄這般境界的。以玉軒兄的眼界和實力，說不定他早就感受到了你法力盡失，早就感受到了共情丹里具有你的氣息，更或者，他早就知道世界上有這麼一種共享壽元、共享傷勢苦楚的丹藥。他之所以不願服下這共情丹，就是不想讓你為了他日夜忍受真氣逆流的痛苦。你在乎他，他又何嘗不在乎你？那種時時刻刻都有如刀尖在經脈之中劃過的折磨，只有他自己最為清楚，也正因為清楚，他才不忍讓你和他分擔。」
蘇葉一愣，仔細思索了良久，方才搖頭苦笑道：「共笑此生浮，情鍾掌上珠。原來共情丹方上寫的第一句話，竟是這個意思……」
晁笙遠遠瞥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月洛，心裡也頗有些觸動——或許煉製共情丹最為重要的其實不是內丹，而是彼此願為對方著想的這份深情。
又是長久的沉默。
蘇葉的心情似乎正在逐漸明朗起來，但晁笙看著始終昏迷不醒的月洛，心中卻越發有些不安。
終於，等蘇葉的情緒略微穩定了之後，晁笙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蘇葉長老，月洛她真的已經沒事了么？怎的昏睡了這麼久，始終不見醒轉？」
「身體已然無礙，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你送來得終究是遲了些，我如今法力全無，就算是想盡了辦法，也只能鎖住她的兩魂六魄，在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她的一魂胎光、一魄伏矢，已經去往黃泉，我……拉不住……」
聞言，晁笙心下一沉。
《雲笈七籤》有雲，人有三魂，一名胎光，太清陽和之氣也；一名爽靈，陰氣之變也；一名幽精，陰氣之雜也。又有七魄，其第一魄名屍狗，其第二魄名伏矢，其第三魄名雀陰，其第四魄名吞賊，其第五魄名非毒，其第六魄名除穢，其第七魄名臭肺。
而胎光是三魂之中的主魂，伏矢是七魄中的主魄，如今主魂和主魄都不在，月洛又如何能夠醒轉？若是月洛這一魂一魄迷失在了黃泉之地，只怕月洛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命術師可以招魂！勘破天！只要找到勘破天，月洛便還有救！」晁笙猛然想起曾經暗中幫助自己破陣的勘破天，只恨不得現在立即就出去找他。
蘇葉見狀連忙阻攔：「你先別慌，如今月洛姑娘肉身完好，兩魂六魄尚存，那一魂一魄就算入了黃泉，也無法進入輪迴。倒是你又是如何認得勘破天的？他不是一個草藥商人么？怎的又變成命術師了？」
「草藥商人？」晁笙也有些不解，「我在山下見到他的時候，他分明是一個樵夫。」
「好吧，不說他了。」蘇葉翻了個白眼，「就算命術師能夠招魂，但招魂之術有損自身壽元，且月洛姑娘乃是修道之人，其魂魄產生的抗拒會加速命術師的壽元損耗，不會有人願意的。你若真想救她，我這還有一個法子。」
「什麼法子？」不知為何，晁笙感覺聞到了一股忽悠的味道。
「輪迴分六道，你且親自去一趟地獄道，那月洛姑娘的一魂一魄見了你，定會願意隨你歸位。」
「且不說我現在一身法力被封，就演算法力還在，以我的這點道行，也無法使用六道生門陣法破開六道之間的結界。」晁笙頗為無奈，要想以凡人肉身進入地獄道，只能藉助一種叫做六道生門的陣法強行破開六道之間的結界障壁，只是此陣就連尋常無根期天師都無法催動，唯有無量期的天師方可開啟，又怎是他一個剛結丹的小高功所能妄想的？眼下除了自殺，似乎並沒有什麼好的辦法能夠讓他進入地獄道。
蘇葉狡黠地露出一個十六歲少女般的笑容：「不錯嘛！竟然連六道生門陣法都知道！不過就算你無法催動陣法，但我的滄瀾師兄卻可以啊。」
「可這六道生門只能單向傳送，就算到了地獄道，找到了月洛的一魂一魄，可我又該如何帶她回來呢？」
「哎呀，到時候我讓滄瀾師兄和你們一起進去，然後再帶著你們一起出來不就得了？只不過在那之前，你得先幫我把滄瀾師兄救出來才行。你不是也說了嘛，琴玉軒讓你來，就是為了幫我的。嘿嘿。」
晁笙心下暗嘆——這蘇葉和琴玉軒，不愧是一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