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算不出
白巫裳點了點頭:「不錯,有時茅山甚至還有著不止一位大乘期的真人坐鎮。千餘年前,茅山尚為天下修真第一大派,由開山祖師茅盈、茅固、茅衷共同掌管,人稱三茅真君。當時的三茅真君已不知執掌了茅山多少年月,只知他們三人俱是早已達到了大乘期的修為境界,只因當時仙界有意考量他們,三人這才遲遲沒能飛升。後來,他們在親自為我施展荒魂之法,將我化為荒魂燈靈之後,竟是因此積滿了莫大的功德,就此飛升、位列仙班了。而後千餘載,我以靈體之軀慢慢修鍊到了堪比天師的境界,茅山亦是不斷地有人飛升。只是亦是從我成為燈靈的那一天起,茅山便收縮了所有的勢力,開始以小派自居了。」
說完,白巫裳又對仡樓囑咐道:「方才我也和白蘇兒說了,茅山於我有恩,其底蘊之深亦是常人無法想象,五仙教經此一事,想必今後也能安穩許多,日後行事,萬不可對茅山再有任何輕視之心,必要時,甚至要全力相助於茅山。」
仡樓單膝下跪,正色道:「謹遵師祖教誨。只是……」仡樓又苦笑了一下,「只是我五仙教的教眾們又哪裡會有心思去譏諷小派呢?我們在十派里,本也是墊底的存在。」
「這也是你們此次險些讓都拉烏得逞的原因。十派本就是世人閑來無事封的,千年前我閑來無事就創立一個五仙教來玩玩,千年後崑崙派若是被滅了,人們也會再封一個大派補全十派,甚至百派、千派。什麼十不十派,墊不墊底之類的事情,還真是一點意思也沒有。你們這些世人口中所謂的高人,大手一揮連天地都要為之變色的人物,卻在這裡為了這種虛名而自怨自艾,說白了,還是看得不夠通透。」白巫裳意味深長地露出一絲笑容。
仡樓先是愣了愣,隨即鄭重地應道:「師祖教訓的是!」同時心裡也對這位橫空而降的創教祖師更多了幾分敬畏。
此時一旁的月洛、霍函、簡蘭三人早已聽得目瞪口呆——在晁笙的父親羽化之前,茅山始終都有著大乘期的真人?有時還不止一位?三茅真君把白巫裳煉化成了燈靈,然後就飛升了?千餘年來,茅山陸陸續續有人飛升成仙?白巫裳閑來無事就開立了十派之一的五仙教?十派之名不過是「虛名」?
聽聽,這都是些多麼輕描淡寫的話語啊!
而在經過最初的震驚、喜悅、自豪之後,晁笙的內心也隨即被一股憤怒和悲傷充滿。
「這麼說,那害死我父親的,讓我和母親在元亨鎮飽受冷嘲,讓我這十多年如同活在煉獄一般的,就是那個叫做『天一』的妖道?」晁笙咬著牙沉聲問道,語氣和神色都有些陰沉,彷彿在竭力剋制著什麼。
白巫裳點了點頭,眼眉微垂。
「那天一此時在哪?」晁笙眼睛開始泛紅,聲音嘶啞地問。
「不知。」白巫裳搖搖頭。
「之前的死靈之擾、行屍圍城,也是他讓人做的?」晁笙的青筋開始暴突。
月洛有些擔憂地挽住他的手臂,著急地喚道:「晁笙,你快入魔了!」
晁笙怔住了片刻,隨即便有些用力地將月洛甩開,怒吼道:「可他殺了那麼多的人啊!那麼多人!教我書的夫子,教你術的師父,全都死在了他的手上!你叫我怎麼忍!我恨不得剮他千刀萬刀,然後再抽魂煉魄,讓他遭受萬鬼噬咬,永世不得超生!」
月洛怔怔地望著晁笙,不論是晁笙此時的樣子,還是他所說出的話語,全都嚇壞了她,也刺痛了她。
一滴淚水滑落,月洛哭了。
沒有哭出聲音,但是晁笙的腦海中卻有如驚雷般轟然炸響,眼中的猩紅之色迅速淡去。
那樣柔美的一個人兒,站在古老巨大的牛角石雕前,顯得是那麼的嬌小。
以她的天資,若讓崑崙、蜀山知曉了,必定會引發一場爭搶;以她的國色,只要她願意,又會有多少王侯將相趨之若鶩?
她本該是被呵護的,可是卻被自己弄哭了。
憑什麼?
自己一無所有的,憑什麼讓她落淚?
靜默中,突然又響起兩聲脆響。
晁笙狠狠扇了自己兩個耳光,而後說:「對不起。」
月洛搖了搖頭,仍舊不發一言,只是抬起衣袖,拭了拭眼角的淚。
心中無比懊悔的晁笙再次扇了自己一個耳光,而後咬了咬牙,鼓起勇氣走到了月洛的身前,拉起她的手,鄭重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提的……我晁笙今天就在這五仙教的祭壇上立誓,今後若是再讓你落淚,我就不得好死!」
月洛聞言,耳根頓時紅了起來。她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有些不知所措地轉過了身,嘴裡吐出了兩個字:「謹言。」
白巫裳見狀,嘆了口氣,道:「姐姐我好不容易想通了,打算告訴你所有的事情。但是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是別知道了。不過姐姐答應你,只要你之後不再過問我你爹的事情,我就將他所有的道法都傳授給你。」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除了天葬訣。」
出乎意料的,晁笙這一次竟然有些平靜,他點了點頭,並沒有像剛才那樣失態。
白巫裳詫異道:「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發生了什麼?」
「想。」晁笙嘆了口氣,「可是那天一妖道現在已是四劫散仙之體,就算我知道了,又能如何?之後還會不斷有人死去,我沒時間再去想那些了。我不想發生在我父親身上的事情也發生在我母親和……和月洛的身上。既然大乘不行,那我就努力修到飛仙!」
「哦?是嘛。話說得這麼滿?」白巫裳玩味道,「謹言哦。」
這回輪到晁笙被臊了一個大紅臉,白巫裳咯咯咯地笑著,月洛耳朵也變得更紅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晁笙還是沖著月洛說了兩個字。
「謝謝。」
白巫裳見狀砸了咂嘴,一邊嘟囔著「終於有點長進了」,一邊突然將食指點在了晁笙的額頭上。
一陣白色的輝光閃過,一段如同海市蜃樓一般的景象印入晁笙的腦海。
隱約間,他看到一個頗為俊朗的男人在演示著一套咒訣,男人一身月白道袍,面容剛毅俊美,帶著一絲與生俱來的暖意,頗有幾分仙人之姿,就算是與狄炻相比,亦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耳邊隱約聽到男人的聲音:「木葬訣,乃茅山秘法『葬』字訣中木屬性的殺訣,此訣原本的妙義在於『生』之一字,此訣一出,草木皆兵,斬之不盡,殺之不絕。後來你娘感慨於逆靈之體只我一人,若是眾同門亦能化外力為己用,何愁我道不興。為父遂將其重新推演,令其妙義由『生』轉『奪』,練至圓滿,方圓百里,天、地、人、獸、妖、魔、鬼、怪,精炁靈力盡可納為已用,若配合逆靈之體施展,更可直接奪人生機,斷人生死。『死』與『生』對立,然『生』之對立卻遠不止乎『死』,『奪生』之妙義,就在於此。吾兒晁笙,當你看到這段殘像的時候,應該已經十四有餘了,為父掐算陰陽,雖能算出你乃男兒之身,算出巫裳會成為你的燈靈,算出你也有著逆靈之體,算出你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與為父相見,但為父卻算不出你的樣貌,算不出你的身高,算不出你的喜好,以及你十五歲之後的一切。你現在突然見到為父,或許會哭,但是記住,身為男人,你可以哭,但是永遠不能讓自己的女人哭。為父無能,沒能做到這點,希望你不要步為父的後塵,同時也替為父照顧好你的母親。」
男人頓了頓,目光突然朝著晁笙神識所在的位置望了過來,眼神慈愛柔和:「為父的每一道殘影都只能出現一次,但想必以你的天資,應該也早已銘記於心了。吾兒晁笙,為父真的很想看看你……」
「爹!」晁笙忍不住喊了出來,然而腦中的殘像卻也在這時轟然消散。
吾兒晁笙……
那柔和的聲音彷彿還猶在耳畔,父親那無盡的遺憾也久久啃噬著晁笙的內心。
淚水終於噴涌而出,晁笙求助似的望向白巫裳,白巫裳搖了搖頭:「木葬訣練至大成前,其他的『葬』字訣殘像就別想了。」
「可——」晁笙剛想說些什麼,卻猛然間見到白巫裳的靈體突然透明了許多,微風吹過,有如殘燭般忽明忽暗,彷彿隨時都要消散一般。
晁笙大驚:「你……你是完成了夙願,要消散了么!你不能就這樣丟下我,我不准你消散!」
白巫裳笑了笑:「怎麼,你說不準姐姐消散,難道姐姐我就不能消散了?你實話告訴姐姐,你是不是怕姐姐湮滅了,你就再也見不到你爹的殘像了?」
「不!」晁笙有些著急,又有些誠懇地說,「反正見也見過了,我也知道他心裡還記掛著我了。只要上蒼能讓你不消散,我寧肯之後都不看他的殘像了!」
白巫裳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你這小傢伙,果然還是跟你爹一樣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