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與天斗
聽聞女孩說自己是落花洞女,四人皆是不由一驚。
霍函當即就脫口而出:「你就是那傳說中和趕屍、蠱毒並稱湘西三邪的落花洞女么?」
晁笙見狀,連忙抱拳道:「我師弟他也是無意冒犯,還望姑娘海涵。不知姑娘為何自稱落花洞女,其中的緣由又能否告知一二?」
不料,霍函卻是有些炸毛了:「你說誰是你師弟!」
晁笙淡淡的笑道:「難道不是么?」
「你!」
月洛嘆了口氣,生怕兩人又鬧起來,連忙再次問道:「這位妹妹,我看你也是有苦衷的人,不妨說說看,說不定我們也能為你出幾分力。你說你是落花洞女,這落花洞女又號稱是湘西三邪之一,這中間莫不是有什麼隱秘?你原本又叫什麼名字?」
女孩看了看月洛,覺得眼前的這些人好像確實不像來找自己麻煩的,這才放下了心中的警惕,只是眼中的絕望卻反而更濃了:「我叫桃梅,土家人。娘親去世得早,爹爹又天天喝酒,所以算是自己把自己帶大的。在我們湘西,有一些女孩子長到我這個年紀,便能將樹葉哭下來。這是大凶之兆,傳言說若是處理不及時的話,便會有滅族的風險。因此,不論是苗家、土家還是住在湘西一代的其他種族,只要發現了有能夠哭掉樹葉的女孩子,便會將其驅趕至山洞,通過餓死的方式將其獻祭給神靈,以平息神靈的怒火,這便是落花洞女的由來。前幾日,爹爹突然不再酗酒了,他跟我說,要帶我離開這湘西,要讓我過上好日子。我喜極而泣,便流下了一滴眼淚,誰料這時整個寨子中的樹木都搖晃了起來,無數的樹葉更是紛紛落下。沒多久,族人就找到了我,要將我趕至山洞,爹爹為了保護我,被他們打死了。」
說著,又有兩行淚水流下。
但霍函大大咧咧慣了,也沒經過腦子,便說道:「你說你這名字取的,桃梅?真是想不倒霉都難。」直到簡蘭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這才反應過來失言了,連忙抱歉地笑了笑。
簡蘭收回目光,拉過桃梅的手,柔聲問道:「那你為什麼不逃呢?我看這附近也沒人把守,地形也很是複雜,你若是想走的話,應該沒人能發現吧?」
桃梅苦笑一聲:「落花洞女的傳說由來已久,一般被趕到山洞的女孩都相信自己是落花洞女,她們擔心自己逃跑會給族人帶來滅頂之災,所以都是甘願赴死。我雖然不相信自己是落花洞女,我也可以逃跑,但是事有蹊蹺,我想留下來看看,那害了我爹爹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怎麼說?你覺得哪裡蹊蹺了?」霍函疑惑地問道,這一次簡蘭沒有瞪他,顯然也想知道原因。
「你們難道沒發現么?我方才想到我的爹爹,便落淚了,可是你們看這滿山的葉子,可曾落了一片?」
簡蘭和霍函聞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同時心中也有些佩服起這位名叫桃梅的女孩——對方不是修道之人,但卻能夠僅憑一些細節就斷定自己不是落花洞女,還能有勇氣繼續留守在這山洞中,只為查明事情的真相,雖然身為女兒身,但也確實膽識過人。
晁笙和月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答案,因此倒沒顯得太過驚訝。
「落花洞女的傳說雖說由來已久,但從我記事起,卻幾乎沒有女孩被認定為落花洞女。直到最近兩年,落花洞女才漸漸多了起來。前幾日,我初到這山洞中時,每每想起爹爹,我都痛哭落淚,可是我也漸漸發現,我並沒有哭落樹葉的能力。這一切,一定是有人在背後使壞!我一定要找出這個人,替我爹爹報仇!」桃梅的眼中透出一股堅毅之色。
「你就不怕把自己的命也搭進去么?你的爹爹一定不希望你留在這的,他一定是希望你能儘快離開湘西的。」簡蘭勸道。
「怕什麼!別說這使壞的不可能是神,就算真的是神,我也要與他鬥上一斗!」
晁笙點了點頭:「桃梅姑娘說的不錯,不可能是神。神是不可能做出活人獻祭這樣的事的。不知道在這落花洞女的傳說中,有沒有什麼破解之法?」
「在最初的傳說里倒是沒有提到破解之法。不過大概在兩年前,突然有傳言說只要與男子婚配,便會遭到神靈的厭惡,神靈也就不會再吃她的靈魂和肉體了。」桃梅嘆了一口氣,「可是一來這傳言是真是假無法保證,二來,落花洞女被視為極為不詳的存在,即使我想嫁,在這湘西,也不會有人應允的。」
「那便沒錯了,」晁笙終於肯定了自己的猜測,「我曾在道藏典籍中看過,有一種邪術,專門通過煉化處子的血肉來達到采陰補陽的目的,可以極大地提高自己的修為。若我所料不錯的話,近兩年的落花洞女事件,應是某個邪修一手謀划的。」
月洛點點頭:「早年隨師父雲遊的時候,我也見過這樣的邪修。只是邪修的實力一般都極為強大,當年我們和師父也是靠著靜音大陣才勉強將其擊退。這次的事情,恐怕不是我們幾個能夠插手的。」
「可是,月洛姐姐,難道我們就這樣見死不救嗎?桃梅她很可憐的。」簡蘭求情道。
桃梅也連忙勸道:「你們能告訴我害死我父親的是一個邪修,我就已經很感謝了。但這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不希望連累你們。」
月洛笑道:「桃梅妹妹別誤會,你的事情我們一定會管的,畢竟我等身為修道之人,也不能一直放任這個邪修害人。我只是想提醒大家一下,這邪修絕不容易對付,我們須早做準備。」
「如此,桃梅便謝過諸位了。」桃梅猶豫了一下,才終於點了點頭。看著眼前的這群陌生人,不知為何,她的心下竟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安心。
「今晚我們鬧出的動靜也不小,這附近的苗家人和土家人都被驚動了,估計那邪修今晚應該不會來。但是明天晚上就難說了。」晁笙皺著眉頭分析道,「除了傳說以外,你還有沒有其他的線索?」
「有的!」桃梅的眼睛亮了起來,當下連忙掏出一枚刻有蜈蚣圖樣的令牌遞給了晁笙,「這是當時爹爹在保護我的時候,在混亂中從一個人的腰上抓下來的。」
晁笙四人聞言,連忙仔細查看起了這枚令牌。但是無奈的是,卻並沒有人能識得這枚令牌的出處。
晁笙沉吟半晌,突然拿出符紙和硃砂筆畫了起來。不多時,一隻活靈活現的符鶴扇著翅膀飛了出去,看得桃梅眼睛都直了。
「湘西的事,還是湘西的人比較清楚。剛才我已經傳訊余仁,讓他明天下山一趟,他是御靈門弟子,說不定識得這枚令牌。」見眾人有些疑惑,晁笙簡短地解釋了一下。
「對了,這裡這麼偏僻,你們又是如何來到這裡的?」桃梅像是想起了什麼,好奇地問道。
「別提了,我們和你一樣,也是被人用棍棒攆到這裡的。」霍函自知瞞不下去,當下索性把自己吹口哨惹來土家人和苗家人追殺的事情說了一遍。
聽完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桃梅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難怪了,對於土家人和苗家人而言,吹口哨是招鬼的一種行為,這可是和落花洞女一樣古老的傳說,你們想不被追都不可能。」
眾人臉上也露出恍然的神情,這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驅趕。霍函臉上陣紅陣白的,顯然心裡依舊有些過意不去。
又聊了一會兒,眾人便各自在山洞中找了一處地方休息,而為了將功贖罪,霍函則主動出去撿了一堆柴火,在山洞中生起了一堆溫暖的火焰。
……
第二天一早,月洛和簡蘭正在溪邊為桃梅梳洗,此時的桃梅穿著月洛給她的衣服,洗去泥垢的面容露著淡淡的笑意,模樣雖說不及月洛,但是卻絲毫不輸簡蘭,而且五官淳樸柔和,自有一種土家人獨有的美感流露其中。
一陣腳步聲響起,卻是接到了符鶴傳訊的余仁來了。
正在溪邊洗漱的三女聽見有人來了,同時轉過頭來,一時間,三女臉上掛著的水珠和笑容,幾乎將這難得的冬日暖陽都給比了下去。不論是剛到此地的余仁,還是一旁原本正在演練靜音陣法的晁笙、霍函,此時都看得痴了。
簡蘭看著三個痴漢臉上的神情,心中好笑,不由調笑道:「口水再不擦,可就要滴在地上了啊。」
咳、咳、咳。
場中頓時便響起了三聲尷尬的咳嗽。
月洛擦了擦臉上的水,拉著桃梅走到余仁的面前,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們此次要保護的人,叫做桃梅。桃梅妹妹,這位余仁道友乃是御靈門的高徒,也是過來幫你的。」
「幫我的?」桃梅反問了一聲,然後突然抓住余仁的手,「這麼說,你是來娶我的嘍?」
余仁的臉瞬間變得通紅起來,支支吾吾地說道:「娶、娶、娶…………娶你?」
「對呀,只要你娶了我,我就不會被吃掉了,這樣你不就幫到我了么?」桃梅理所當然地說。
「可、可是……」余仁顯的有些手足無措。
「怎麼?你不願意?」桃梅面色一冷。
「不、不是的,我當然願意。只是、只是我們現在還小,而且此事,此事也需要經得師父的同意……」余仁老老實實地解釋著,突然瞥見一旁的簡蘭已經笑得直不起腰了,又看了看桃梅臉上狡黠的笑意,這才知道自己被開了一個玩笑。
余仁連忙把手抽了回來,不住地說著對不起,同時心中也忍不住有些失望。
而看著一直道歉的余仁,桃梅也漸漸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落花洞女在這湘西的聲名極差,一般人避之都唯恐不及,可眼前這人身為湘西御靈門這種名門大派的弟子,平日里尋常人想見上一面都難如登天。可這人,卻似乎是真的不在乎自己落花洞女的身份。
「夠了啊,我這余仁兄弟老實內向,你們可不準欺負他。」霍函打斷了眼前這微妙的氛圍,右手一拋,朝著余仁扔過來一枚令牌,「余仁兄弟,這令牌,你可認得?」
余仁接過令牌,定睛一看,頓時驚呼道:「這是五仙教的五仙令,而且還是護法級別的五仙令!」
「五仙教!」眾人俱是吃了一驚。
「不錯。」余仁點了點頭,「五仙教由上至下,依次是教主白蘇兒,副教主白晝、仡樓,五大護法亥木、布所、都拉烏、洛雨、柳卡,以及玄蛇壇、赤蠍壇、天龍壇、金蟾壇、白蛛壇五壇教眾。其中,白蘇兒手持教宗聖令統領全教,白晝和仡樓分別手持白巫令和黑巫令管理白巫教眾和黑巫教眾,而五大護法則手持分別刻有蛇、蠍、蜈蚣、蟾蜍、蜘蛛圖紋的五仙令號令五壇。說是五仙,其實就是五毒。眼前這刻有蜈蚣模樣的令牌,便是那天龍壇護法都拉烏的五仙令。」
「你能確定這是都拉烏的五仙令么?」晁笙沉聲問道。
「我能肯定,」余仁點了點頭,「五仙令的事情在民間雖然少有人知,但這在我們修真界卻並不是什麼秘密。」
「這下事情難辦了,五仙教是當今天下十大修真門派之一,這都拉烏身為護法,自身修為定然極高。再加上玄為黑,赤為紅,其他四壇皆以顏色命名,唯獨這天龍壇偏偏以蜈蚣的別稱『天龍』為名,想來野心也是不小。此事恐怕牽涉甚廣。」晁笙的眉頭緊緊地皺在了一起。
一旁的桃梅見狀,再次勸道:「要不你們先走吧,這太危險了。」
但眾人均是搖了搖頭。
桃梅咬了咬牙,突然道:「要不,我不報仇了,我跟你們一起走?」
之所以說這話,並不是因為桃梅被剛才幾人的談話嚇到了,而是她真的不希望見到有人因為她的任性而死去。
月洛嘆了口氣:「桃梅妹妹,你是如何想的,我們又怎會不知?只是如果我們躲過了這一劫,那這湘西的其他女孩又該如何?」
桃梅身形一震,看著眼前的這些人,頓時便覺得他們比自己高大了不少。
簡蘭拉過桃梅的手,笑嘻嘻地道:「打不過,大不了就一起死嘛。如果我們死了,我秦姨說不定直接就把這個什麼五仙教剷平了,這樣那些女孩也就再也不用擔心被獻祭了。」
桃梅不知她口中的秦姨是誰,只當她在說笑勸慰自己,並未當真。
霍函唾了一口:「呸!小爺我才不想死呢。對於這些邪修,我也沒啥好說的,打一頓就好了。」
「萬一打不過呢?」簡蘭問。
「那就求饒唄。」霍函理所應當地答。
眾人大笑。
就連一向老實木訥、就算受到欺負也不敢還手的余仁,見此情景,也是不由得豪氣大發,只見他將桃梅的手從簡蘭的手裡奪了過來,看著桃梅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世人都說不可與天相鬥。但今天我等卻便偏要與它鬥上一斗,不求勝,但求心安!」
突如其來的舉動,讓桃梅愣了愣,隨即一個美到不可方物的笑容綻放了開來。
這笑容猶如臘梅在春桃林中繽紛落下——臘梅的傲骨倔強,在這一刻終於等到溫暖的春日驕陽。
(註解:1.仡樓為石宗仁先生整理翻譯本中湘西方言地區十二大苗姓之一。亥木、布所、洛雨為土家族名,都拉烏、柳卡為黔東苗姓。當然,這裡只是作為小說創作的取材,別無他意,若與少數民族的個別朋友姓氏雷同,還請見諒。2.五毒本就有兩種說法,在另一種說法中,壁虎代替了蜘蛛,但由於本人極其懼怕蜘蛛,故採用了蜘蛛的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