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霍函
自從那日在三道堂論道得到了狄炻的賞識后,從未有過玩伴的晁笙突然開始人氣暴漲。也不知是誰透露了他在入門測試時瞬間領悟一炁境界的事情,這更讓他的身上多了一層神秘的色彩,許多茅山弟子都大起與其結交之心。漸漸地,甚至還有人開始傳言說這位新來的小師弟在修道的天賦上遠超小師妹,將很有可能成為下一任的茅山派掌門人。
當然,這樣的說法自然是被那些堅決擁護小師妹的師兄們嗤之以鼻的。畢竟小師弟有很多,但像簡蘭這樣可愛動人的小師妹可就只有一個。
而這一切也在潛移默化地融化著晁笙的內心。對他而言,原來被人需要、被人關心的感覺竟是這般美妙。即使比他年長許多的師兄,在跟他一番論道之後,也總能有所收穫。可他不但沒有因此而變得趾高氣揚、驕傲自滿,反倒更加潛心研究起道學來,對待前來指導他修鍊和向他交流道法的師兄也總是以禮相待。
在晁笙看來,修道讓他結識了許許多多的人,讓他找到了歸屬與自信。因此他唯有更加努力地修習道法,才能不讓眼前的這一切突然消失。
然而麻煩之所以稱之為麻煩,就是因為它總是不請自來。晁笙的好心情並沒有持續得太久,在半月後三道堂的講道上,已經消失半月有餘的秦九出現在了三道堂的門口,並且與她一同前來的,還有霍函——那個不小心將晁笙推入河裡的霍家小少爺。
而行事一向果斷的秦九此刻也多少顯得有些尷尬。
她清了清嗓子,強裝鎮定地說:「你知道,門派總是要花錢的。幾天前我路過元亨鎮的時候,他父親給了我很多錢,讓我教他些道法,希望能以此化去他身上的乖戾之氣,減輕些罪孽。而且他修道資質並不在簡蘭之下,只五天,我便助他突破到了一炁境界。所以此事……就這樣定了吧。」
然而沒等狄炻發話,霍函反而先嚷嚷了起來,只見他指著狄炻道:「你就是師父口中所說的狄炻師伯了吧?告訴你,我來這是因為我做錯了一件事兒,這事兒我認,所以我聽父親的話來這贖罪了。但是我對修道一點興趣都沒有,如果你不想收我,你就明說,不用勉強的。」
霍函本來還指望著能夠觸怒狄炻,好讓狄炻把自己趕走,這樣自己就又能回到以前的舒坦日子了。
但沒想到狄炻聽了以後不僅沒有發怒,反而笑道:「好好好,你既然有一顆認錯贖罪的心,就代表你的本性不壞,以後就留在這裡潛心修道吧。」
霍函一聽,心下一急,脫口道:「你果然和師父說的一樣,像個小雞崽子一樣,一點脾氣都沒有。」
狄炻一呆:「你說什麼?」
霍函大聲道:「我說,秦九師父說你像小雞崽子一樣沒有脾氣果然沒錯!」
狄炻不可置信地望著秦九:「你真這麼說我?」
秦九臉色一紅,大感窘迫。
霍函心想:這下你該把我趕出去了吧?
卻不料下一刻,自己就突然被無數發光的藤蔓給吊到了半空中。
藤蔓密密麻麻地纏滿了他的身體,除了眼睛和鼻子以外,一絲縫隙都沒有留,使得他看上去活像一隻發著光的蠶繭。
秦九再次清了清嗓子,有些尷尬地說:「記住,只有我能這麼說他。其他任何人敢這麼說他,這就是下場。下面,我們繼續講道!」
眾人憐憫地看了看吊在半空中的霍函,又想起半月前晁笙的所作所為,心裡都不由得想:找死的人年年有,今年似乎特別多。
「煩死了!這所謂的修道奇才什麼時候變得這般多了!」坐在不遠處的簡蘭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小嘴撅得特別高。
而晁笙此刻的心中更是有些五味雜陳。
雖然已經修習了半個月的道法,但在見到霍函的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拋在了腦後。晁笙不禁憤恨地想:這樣的富家子弟、蠻橫少爺,也來學道術?學會了以後好繼續魚肉百姓么?要知道,自己的小命可是都差點葬送在他的手上了。
說來也怪,也不知簡蘭是如何想的,她一方面覺得霍函來了之後會不利於她在秦九面前爭寵,一方面卻又在講道結束后,故意將霍函安排在了緊靠著自己練功房的另一側。而由於霍函已經領悟了一炁境界的原因,因此他輕而易舉地就得到了這間練功房。
因此,原本就討厭霍函的晁笙,現在反而離霍函更近了——他們的練功房之間,僅隔著簡蘭的一間練功房而已——這讓晁笙大感不快。
而霍函在見到晁笙的一瞬間也顯然有些懵了。多年後,當霍函回想起自己最初來到茅山的情景時,他說當時就連會說話的荒魂燈都沒有嚇到他,反倒是活著的晁笙把他給嚇了一跳——他之所以被父親逼著來茅山修道贖罪,就是因為他之前失手「害死」晁笙的事情最終被他的父親知道了。而現在,晁笙卻活生生地出現在自己面前,他也說不清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受。
就這樣,霍函也在茅山住了下來。
茅山的生活枯燥而規律,每天跟著傳功師兄修習道法,然後吃飯,然後修習,然後吃飯,然後聽道。如果碰到自己輪值的時候,還要負責清掃三道堂和茅房。
一日,酉時的時候,簡蘭處理完道觀中的世俗事務,回到山腹內用膳,在膳房內碰到了霍函和晁笙。
此刻,霍函正跟著幾個師兄夸夸其談,說自己真的不願修道,所以一定要找一個辦法,讓狄炻師伯將自己逐出山門才好。
半晌,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自認為絕妙的主意。
「師兄們,不如咱們去看狄炻師伯如廁吧?我打賭,他一定拉不出來!」霍函抖著臉上的肥肉,壞笑道。
其餘的師兄連忙擺手:「別別別,你要想死的話,我們不攔著你,但你可別害了我們。」
「怕什麼啊!狄炻師伯的脾氣那麼好,不會真把咱們怎麼樣的。這幾天我也看出來了,他每次用完晚膳后,都有去如廁的習慣,咱們只要現在去茅房守著就行。」霍函繼續蠱惑道。
一眾師兄正要出言相勸,不料坐在霍函身後的晁笙卻在這時發話了:「不行!」
「為什麼不行?」霍函一回頭,見是晁笙,當下那股子傲氣又浮現了出來。
「因為今天是我負責清理茅房,你干這蠢事會連累到我。」晁笙簡潔地答道。
「你怕了?」霍函露出一副鄙夷的神情。
不知為何,晁笙就是受不了霍函的輕蔑鄙視。當下,他再次將理智拋到了九霄雲外,干起了自己所說的蠢事。
「誰怕了!去就去,不去的是孬種!」說罷,竟然率先向著茅房走去。
霍函壞笑一聲,跟了上去。
一旁的簡蘭用手扶著額頭,一副心累的樣子:「這兩人,有病吧……」
果然,沒有等太久,狄炻的身影就出現在了茅房前面。
「你們都站在這裡幹嘛?」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弟子,狄炻一臉困惑。
人群忽的往兩邊擠去,只剩晁笙和霍函還仍然站在門口。
「想不到才這幾日,你倆的關係就這麼好了啊?這都結伴來如廁了。」狄炻顯然沒有注意到兩人臉上心虛的表情,反而高興地說。
而一旁站在人群中的簡蘭,已經笑得快要暈過去了。
「好了,你倆要是沒什麼事就回去吧,我要進去了。」
晁笙和霍函搖了搖頭,依舊沒有動。
「這是為何啊?」狄炻更加困惑了。
霍函低聲道:「我、我們要看您如廁。」
「什麼?」狄炻瞪大了眼睛,「我沒有聽錯吧?」
霍函連忙又補充道:「不過這是晁笙的主意,我怎麼勸他都不聽。」
狄炻看著晁笙:「真的?」
「我……」晁笙不知該說什麼。
「胡鬧!我說怎麼這麼多人呢!」狄炻大手一揮,臉上怒容隱現,「全都給我回去!」
晁笙和霍函還是沒動。
「既然已經答應了別人,就一定要看到您如廁!」晁笙和霍函異口同聲地說。
「你們!」狄炻怒極,揚起手來就想修理二人,卻終究還是忍住了。只見他冷哼一聲,袖袍一揮,就此失去了蹤跡。
眾人一驚,沒想到二掌門竟有這般本事,一時間都有些興奮起來——看來茅山也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弱。
下一刻,秦九的身形憑空出現在了狄炻原來所站的位置上,眾人再次一驚。
秦九陰著臉,環視一周,然後向簡蘭問道:「簡蘭,我感應到你師伯突然離開了茅山,而且走得似乎特別急,是不是這裡發生了什麼?難道有外人闖進來了么?」
「這個……」簡蘭支支吾吾的,不知該如何解釋。
「說!」秦九喝道。
簡蘭這才紅著臉說:「是、是有人非要看師伯如、如廁,所以我估量著,師伯應該是離開茅山,去、去外面如廁了……」
「是誰?」秦九咬著牙問道。
眾人噤若寒蟬,全都不經意地往後退著。
「都不說是吧?」秦九冷笑,「今天負責清理茅房的是誰?」
「我……」晁笙顫顫巍巍地舉起手來,然而話音未落,他腳下的黑色藤蔓就像是突然活過來一般,先是將他綁了個嚴嚴實實,隨後藤蔓又探進茅房,提了一個馬桶出來,藤蔓將馬桶抵在晁笙的脖子下面,迎面而來的惡臭讓晁笙本能地想要躲避,奈何就連他的頭部都被藤蔓給固定住了,躲無可躲,只得忍受。
簡蘭心下不忍,出言勸道:「師父,其實出主意的是霍函師弟——」
依舊是話音未落,霍函便落得了一個和晁笙一樣的下場。
秦九向簡蘭問道:「還有誰么?」
「沒有了!」簡蘭的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
秦九點了點頭,隨即冷哼一聲,揚長而去。
半晌,簡蘭心有餘悸地走到晁笙和霍函的身前,捂著鼻子說:「你們兩個真的是自找的。每次狄炻師伯外出的時候,秦九師父都會很緊張。這倒好,師伯竟然被你們兩個逼得出去如廁了,師父沒扒了你們的皮,已經算是你們的運氣了。」
說完,簡蘭做了個鬼臉就離開了,人群也漸漸散了開去,只剩下晁笙和霍函在不停地嘔吐。
經過這事之後,晁笙和霍函整整三天吃不下飯,甚至連晚上做夢的時候都會被驚醒。當然,兩人也因此聽話了許多,再也不敢招惹秦九了。
而狄炻聽說秦九已經懲罰過二人了之後,也沒有再追究此事。
日子重新恢復了平靜,一月後,晁笙和霍函同時接到了要去山頂九霄萬福宮當道童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