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實則奸詐
張濟的家眷和下人在張宅門外,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看著皇宮的內侍從張濟宅中搬走金銀財寶等物,他們一個個臉上都露出生無可戀的表情。
有那感情豐富的剛剛嚎哭出聲,一個面色冷厲的內侍就會走過去,手拎著一根帶著毛刺的馬鞭劈頭蓋臉地往下抽,疼得那人滿地打滾,卻再也不敢發出聲音。
負責查抄張濟家產的小黃門左豐站在人群前,用手點指著,大聲呵斥:「張濟罪在不赦,所以才會招來天打雷劈。陛下只抄家不滅族,已是天大的恩典,爾等還敢號喪?」
張忘站在張宅門外看到這一幕,心中有些冷。堂堂三公,位高權重,又能如何?一旦身敗名裂,立刻就變得一無所有。這天下所有的人,在皇帝眼裡,都是可供驅使的奴才和任意利用的工具。
想要擺脫這種命運,就必須推翻這一人獨尊的吃人世道。
韓舞怯怯地站在張忘身邊,他一夜未歸,始終等在張宅門外。張忘交給他的任務沒完成,他也不敢回去。可是眼下張濟已死,這任務還有完成的必要嗎?
張忘瞥了他一眼,罵道:「在這裡給我丟人現眼,還不滾回家去?」
韓舞如蒙大赦,領著幾個家僕,挑著十擔銅錢狼狽地回家去了。
侍御史劉陶的家將過晏前來查探情況,見張忘也在場,便上前行禮道:「天打雷劈這種事,以往只在民間略有耳聞,今日親見,才知凜凜天威,竟至如此,真是令人唏噓。」
張忘十分欣賞他,時刻想著拉他下水,便笑道「哪有什麼天災,人禍罷了。」
過晏聞言一凜,看向張忘的眼神便有些驚懼。
驚得是這麼隱秘的事,張忘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告訴他了,不怕他去告密嗎?這樣毫無保留地信任自己,到底是為什麼?
懼的是如果張忘真有召喚天雷的本事,這天下還有誰是他殺不了的?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
張忘幽幽嘆息了一聲,衝過晏拱了拱手,帶著王嬈轉身走了。
以禮敬之,以信待之,以誠面之,過晏啊過晏,我就不信收不了你的心。
回到張宅,見到王越正等候在院中,張忘便是一愣。不是說好了事成之後立刻回家裝無辜嗎,跑到我這裡來幹什麼?
王越見他回來,上前悄聲說道:「你猜我抓了誰回來?」
張忘皺著眉搖了搖頭,殺張濟已經夠張揚了,你還節外生枝?
王越領著張忘進了冰窖,指著一個五花大綁著的董昭道:「你看,這是誰?」
董昭被王越活捉之後,便被關進了冰窖,頭髮眉毛上都結了冰霜,模樣看起來極為凄慘。
張忘百感交集,簡直無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他走上前去,輕輕蹲下,將董昭頭髮上和眉毛上的冰霜都拂去。
王越在身後道:「我從張濟宅中出來,正好被他看到。想到這等忘恩負義之人,賢弟也是恨之入骨,我便沒有當場殺掉,而是把他綁回來任由賢弟發落。」
董昭渾身凍得冰涼,聞言一顆心也如墜冰窟。他暗暗嘆息了一聲,閉上眼睛等死。
張忘也暗暗嘆息了一聲,伸手去解開了他身上的繩索。
董昭驚訝地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張忘,自己做出了這麼多辜負之事,還是張忘謀殺張濟的目擊證人,張忘竟然不殺自己?
張忘牽著董昭的手,一步步送到張宅門外。
看著董昭一臉發懵的表情,張忘拱手道:「你我有緣無分,忘不敢強求。此一別,山水再無相逢,望君多加珍重。」
王越見張忘要送董昭走,大驚失色之下欲上前阻攔,被女兒王嬈伸手攔住了。
張忘做事,自然有他的道理,在智慧上,自己和父親根本就和他不是一個檔次上的,還是不要添亂了。
董昭見張忘不計前嫌,果然要送他離去,頓時間熱淚盈眶。
他嘴唇蠕動了半天,卻一句話感激的話都說不出來。
張忘輕輕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慰,轉身便要回宅。
身後傳來「噗通」一聲響,董昭雙膝跪地,以頭碰地:「昭多次辜負郎君大恩,郎君依舊待我以誠,此情此意,無以為報。昭不才,願為郎君效犬馬之勞。」
張忘唇角上揚,回過頭靜靜看著他。
董昭咬牙篤誓道:「昭此生必不離不棄,若再有二心,必遭天打雷劈。」
張忘上前將他攙扶起:「小弟何德何能,竟能得公仁兄相助?快快起來,既已去了心中芥蒂,你我以後還是兄弟相稱。」
王越在身後看得目瞪口呆,這才知道張忘從來就沒有放棄過,打得是折服董昭的主意。
安排下人帶著董昭回客房休息,張忘對王越道:「賢兄勞累了一夜,早些回去休息吧。」
王越盯著張忘的眼睛問:「如果董昭沒有投效,賢弟真的會放他離去嗎?」
張忘果斷搖頭:「他親眼目睹了你從張濟宅中出來,我若放他走,豈不是置賢兄你的生死於不顧?我只是試探一下他的心罷了,他若轉身就走,明年的今天就是他的忌日。」
王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心滿意足地走了。
王嬈鄙視地看了張忘一眼,嘟囔了一句:「面帶忠厚,實則奸詐!」
張忘伸手勾了下她的瓊鼻,說道:「去把豆子叫來,我們去城外莊園去看看。」
王嬈被他親昵的動作弄得滿面羞紅,在他腳上猛地跺了一下,轉身找豆子去了。
張忘疼得齜牙咧嘴,坐在宅門外,將那偷笑的門房叫到身邊:「我曾經叫人購買了大量的牲畜內臟,你安排人運三車豬腸、三車冰塊、三車草木灰和三車粗鹽,跟我一同去城外莊園。」
門房答應一聲,轉身跑著準備去了。
莊園的位置,在洛陽西郊,一片白茫茫的鹽鹼地,在達官貴人眼裡一文不值。
三千畝荒地,只花了十萬錢就買下來了。
莊園佔地三百畝,要供近兩千人居住,是一項大工程。
三百名護院是不必參與建造莊園的,他們的家眷中的老弱婦孺,每天忙碌著熬煉純鹼,也沒有時間建造自己的家園。
那麼建造家園的重任,便落在家眷中的其他人身上。好在這些人里也有不少青壯,建造的又是自己的家園,非常賣力氣。
三百名護院正在王越武館的武師帶領下,一絲不苟地練武。
王越這次終於聰明了一回,知道這些人是用來打仗的,而不是打架的,教給他們的,不是劍法,而是戟法。
後世三國志的遊戲里,都有長槍兵這一兵種,其實長槍這種武器在三國時很少的,這時候用的主要是矛和戟,士兵普遍裝備長槍是在隋唐。
張忘在遠處看了一會護院們的訓練,沒有上前打擾。
關於士兵的訓練,他有戚繼光著的《紀效新書》和《練兵實紀》可以用,但是他並沒有拿出來。
發現了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他要先看看這時候的人們是怎樣訓練的,找出問題所在後,再按照書中所寫,一步步幫他們糾正。
而在正式的訓練之前,有一樁事是必須要做的,那就是改善伙食,提高士兵的身體素質。
人人都知道後世練特種兵的訓練法子好,但那種訓練方法是建立在頓頓肉蛋奶的基礎之上的,直接將方法搬到東漢,會把手底下的人都訓練死訓練殘訓練跑。
馬裹得了下人的稟報,知道張忘來了,連忙遠遠迎了上來。火燒莊園之後,他原本是在張宅養傷的,見師兄弟們都去練兵了,心癢難耐,便求著師傅王越把他也弄過去了。
好在他的傷病得到了精心的照顧,如今已經好的七七八八了。
張忘拍了拍的肩膀,說道:「我給你們送福利來了,帶十個可靠的人跟我走。」
馬裹答應一聲,回去點了十個心腹,領著他們跟張忘一同進了莊園。
三輛大車全都掀開上面覆蓋的麻布后,所有人的都呆住了。
食鹽和冰塊都好理解,這豬腸和草木灰是什麼鬼?
這三大車看起來油膩膩髒兮兮的豬腸,就是張忘給大家送的福利?
張忘帶人來到河邊,挽起袖子洗乾淨了手,對十幾個人道:「今天教你們一樣手藝,保證你們學會了之後,天天被其他人捧在手裡當寶貝。」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面上都露出驚喜之色。小張郎滿腹才華的事,誰不知道?從他手裡流出來的手藝,哪一樣不是日進斗金?今日學會了本事,就算以後護院當不得了,回家做個富家翁也綽綽有餘了。
不過話說回來,當初好像簽的是死契……
豆子好奇地在一旁問:「豬的肝肺等物,皆是下水,比豬肉賤上數倍,兩三文錢就能買上一斤,平日里都是賣給那些窮苦人家。豬腸卻是污穢之物,二三文錢也不好賣,一般屠戶都是用來喂狗。」
「喂狗?」
張忘反問了一句,臉色極為怪異。
「正是。」馬裹見張忘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解釋道:「豬肉是臟肉,豬腸更是其中最污穢之物,平常哪有人肯吃?就算是家中貧寒實在買不起肉的,也不願意買豬腸回去。豬腸清洗費力,無論如何都弄不幹凈,怎麼做都帶著一股怪味道。」
清洗不幹凈?張忘聞言,嘚瑟地笑了。
清洗不幹凈,那是因為百姓清洗的時候不懂方法,也不肯下本錢。
在東漢時期,鹽和醋對百姓來說都很貴的奢侈品,一般人家吃飯都不怎麼捨得放鹽,更別提用鹽醋來清洗看起來一點也不值錢的豬腸了。有錢的人家倒是揮霍得起鹽醋,可是他們連豬肉都不吃,又怎麼會去吃豬腸這種東西?
至於豬腸烹制出來后味道怪,那是這個時代的人們不會烹飪,各種調料和烹飪技巧運用不到位的緣故。
後世的鹵煮火燒,在京城可是深受百姓歡迎的。
若是操作的好,炮製豬腸倒是一條生財之道。
可惜這個年代,自己註定不能和這種東西打交道太深,否則到時候出門在外被人家稱一聲「小腸張」,自己的一世清名就算是毀於一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