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劫後餘生
張忘從昏厥中醒來時,已是三更半夜。
他睜開眼睛,依次看到了圍在他床榻邊的王越、王嬈、豆子、淳于毅……四張正在打瞌睡的臉。
張忘翻了個白眼,黯然無語。
如果不是身上隱隱傳來一陣陣疼痛,他肯定要爬起來偷偷溜走,給這些「精心照顧」他的人,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輕輕挪動了一下身體,發現身下鋪著又厚又軟的毛皮,張忘連翻白眼的力氣都沒有了。
此時的他,渾身不是浮腫就是灼傷,身下鋪這麼厚的皮毛,能拔毒嗎?能消腫嗎?能化瘀嗎?能止血嗎?
這是哪個庸醫乾的,要害死自己啊。
他輕輕嘆了口氣,一語未發。然而這輕輕的一聲嘆息,聽在閉目睡覺的幾個人耳中,卻彷彿晴天霹靂。四個小雞啄米一般正在點頭打瞌睡的人,唰的一下子全都醒了過來。
「你醒了?」王嬈驚喜地叫了一聲,略顯蒼白憔悴的臉頓時就向他湊了過來。
「不許動!」
張忘在水窪中差點兒被她的擁抱弄得疼暈過去,記憶猶新,生怕她再來一次親密接觸。
王嬈聞言頓時停下了動作,豆子卻哭著撲了上來,一把抱住了張忘的手臂。
張忘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責怪的話卻一句也沒捨得說出口,誰讓她是個孩子呢。
王越站在二人身後,見張忘安然醒來,臉上露出欣喜之色。張忘是出了名的有恩必報,自己這一回對他有了救命之恩,不知道他以後會怎麼報答自己。
張忘對王越微微點了點頭,歪過頭看著淳于毅:「我的傷勢如何?」
淳于毅道:「背部、胸部和腿上各有小面積灼傷,雙臂灼燒的最為嚴重,其餘的地方大多都是脫皮和燙腫。還好小郎君聰明,在最裡面穿了一身被水浸濕過的衣服,否則的話,灼傷還要嚴重一倍,能不能活下來,都是未知之數。」
王嬈哀怨地看著張忘,眼睛紅腫的像個小兔子:「你怎麼那麼傻?你知不知道你差一點就死掉?」
張忘苦笑道:「生死關頭,那裡還顧得上那麼多?戰場之上就要勇往直前,無所不用其極,如此才能置之死地而後生。一旦只顧得趨利避害,那就必敗無疑了。」
豆子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哽咽道:「你重傷未愈,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麼話明日再說吧。」
張忘搖了搖頭:「我都快疼死了,哪裡還睡得著?淳于毅,你個庸醫,怎麼給我治療的傷勢?」
淳于毅無辜地搖了搖頭:「我沒敢碰你,宮裡派來了太醫,專門給你處理的傷口,塗抹的藥膏。」
「媽的庸醫,下次見到他,你指給我看,定要打斷他的狗腿。」
淳于毅聞言愣了一下,沒敢接茬。宮裡的太醫,那是給皇帝和三宮六院看病的,怎麼可能會是庸醫?
張忘氣呼呼地吩咐道:「去取紙筆來,我自己給自己開幾個藥方。」
淳于毅答應一聲,連忙跑了出去,片刻之後,拿著筆墨紙硯跑了回來。
張忘回憶了一下看過的醫書,說道:「你先幫我配一份止血定痛散。我念配方給你,你照方抓藥。」
淳于毅點點頭,全神貫注看著張忘。他知道張忘的博學,相信張忘說出來的配方,一定有非常好的療效。
「生南星6克,生大黃9克,降香末9克,蒲黃炭4.5克,血竭6克,煅龍骨6克,黃連4.5克……」
張忘憑著記憶,將止血定痛散的配方念了出來,淳于毅依言記錄下來,看了一遍后,問道:「有些葯我不曾聽過,也不知道藥鋪里能否抓到,如何是好?」
張忘無奈道:「有多少弄多少吧,沒有的就算了。」
淳于毅點點頭,轉身要走,又被叫了回來。
「你著什麼急啊?」
張忘惱火地瞪他一眼:「治外傷,一要消炎,二要止痛,三要拔毒,四要化瘀,五要消腫,六要生肌,七要祛疤,你才拿了一個止血定痛的配方就跑啊?就這水平你還想趕上你的祖上倉公?是在夢裡趕上吧?」
淳于毅面紅耳赤地低下頭,任由張忘毫不留情地訓斥。
他雖然沒有正式拜師,但是已經在心裡把張忘當做先生來尊重了。張忘毫無保留的傳他《本草綱目》,眼下又傳他秘製藥方,這等恩情,可不是金錢能買得到的。
「你不痛嗎?」王嬈看著張忘,小心翼翼地插了一句話,「趕緊說完,好讓他去配藥,你就可以少受點罪了。」
「男子漢大丈夫,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
張忘佯裝硬氣地回了她一句,繼續對淳于毅道:「剛才是止血定痛散,下面再給我配一個拔毒生肌膏,配方如下:當歸8錢,生地8錢,黃柏8錢,槐枝8錢,人發3錢,紫草皮2錢,紅升5錢,冰片5分,黃連粉5錢,黃蠟4兩。
這個是藥膏,製法相對來說複雜一些,用前6味加麻油1斤,用火熬枯,去滓,再加紅升、冰片、黃連粉、黃蠟攪勻,待冷之後成膏。」
淳于毅一一記錄了下來,瞪著眼繼續等著,張忘揮揮手趕他走:「你先弄這兩樣,讓我能緩解一下疼痛,其他的消炎消腫化瘀除疤的藥方,我明日再告訴你。」
淳于毅點點頭,匆匆跑出去準備了。
王越跟著他出去,說道:「已經宵禁了,以你的能力行走在街道上,根本避不過巡夜的兵丁,就算你僥倖避過了,也敲不開任何一家藥鋪的門,配方給我,我去幫你取葯。」
淳于毅感激萬分:「多謝大俠援手。」
王越笑笑沒說話,將寫有藥方的竹簡揣在袖子里,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夜色里。
屋內,張忘費力地抬起紅腫的手臂,捏了捏豆子哭花的小臉蛋,說道:「我又沒死,你哭這麼凄慘幹什麼?我已經沒什麼事了,你回去睡吧,有什麼話,咱們明日再說。」
「不要。」豆子搖了搖頭:「我要在你身邊照顧你。」
張忘苦笑道:「我一百多斤重,要翻身的時候,你能翻得動我嗎?我要去茅廁,你能扶得動我嗎?你呆在這裡不但照顧不了我,還會讓我心疼,何必呢?乖乖地去休息,家裡已經這麼亂了,你要是再病倒的話,誰來照顧你啊?」
豆子想要搖頭,見張忘皺起了眉頭,便委屈地低下了頭去。她想了一會兒,扭頭對王嬈道:「姐姐,你能幫我照顧一下張忘哥哥嗎?」
王嬈俯下身子,握著她的小手道:「如果不是他捨身相救,我已經死了。他是為我而燒傷的,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你就放心吧。」
豆子對她行了一個大大地謝禮,這才一步三回頭,回屋睡覺去了。
屋內只剩下張忘和自己了,王嬈這才捂著嘴哭出聲來。剛才在眾人面前,她一直壓抑著自己,此時四下無人,便再也控制不住內心的情感。
「很吵啊。」
張忘有氣無力地嘟囔了一句,慢慢閉上了眼睛。
莊園內那危急時刻的種種情形,彷彿就在眼前,一睜眼就能看到。
張忘到現在也想不明白,一向怕疼怕死的他,為什麼會鼓起那麼大的勇氣,做出那樣一件完全不符合自己性格和價值觀的事情來。
王嬈哭了一陣,擦乾眼淚,靜靜地跪坐在床榻前,盯著張忘的臉看,就彷彿一個愛慕自己丈夫的小妻子。
張忘聽不到哭聲了,沒有睜眼,直接問道:「我昏迷之後,都發生了什麼事?」
王嬈抽了一下鼻子,輕聲道:「我爹和過晏叔叔及時趕到,把我們救了出來。然後豆子和張鬃帶著張宅的家僕也到了,將那些嚇破了膽的賊人們殺的殺,趕的趕,最後在張忘的莊園里處處放火,將他的莊園化為了一片焦土。」
張忘不置可否,又問道:「你爹不是個聰明人,怎麼會猜到我被張濟抓走了呢?」
王嬈說道:「據我爹說,是你宅上的客人張紘,看透了司空張濟的布置。他猜到你可能遭遇不測,所以派了我爹和張鬃前去救你。他還拜訪了侍御史劉陶,請他去皇宮將此事告知了皇上。」
張忘沉默了一會兒,問道:「我出了這麼大的事,董氏兄弟為什麼沒有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