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身家報君王
古代優秀的士人,大都通五經,貫六藝。
五經指的是《詩》、《書》、《禮》、《易》、《春秋》五部經書。
六藝指的是禮、樂、射、御、書、數這六種技藝。
六藝中的樂,便是音樂、詩歌、舞蹈等。
張忘讓劉陶吹奏笛子,一來表示對老大人的敬慕,二來需要有塊磚拋出來,好引出他後面這塊玉。
劉陶大概是看出張忘心思不純,微笑著擺手道:「你家的陶笛,自然應當由你先試笛音。」
張忘見劉陶不接招,也不沮喪,淡然一笑道:「既然如此,弟子當仁不讓。昔日伯牙摔琴,以為天下再無知音,今日弟子奏一曲《昭君出塞》,以慶與先生相識之緣。」
劉陶聽到張忘提起伯牙子期,還以為他要演奏《高山流水》,聽到「昭君出塞」四字,忍不住吹了吹鬍子。
這就好像一個人說要請你喝酒,然後到頭來卻端上一杯茶來。
腹誹歸腹誹,為表示對張忘的尊重,劉陶腰挺背直,端坐於地,鄭重道:「老夫洗耳恭聽。」
張忘微閉雙目,將潔白瓷笛置於唇邊,清秀俊逸的臉上頓時浮現出專註的神情,緊接著他嘴唇翕動,一連串悠揚婉轉的音符從唇邊噴薄而出。
那笛聲如絲如絮,飄渺無狀,如泣如訴,令人悲傷,美妙樂音瞬間瀰漫了整個院落。
那笛音彷彿自虛無中來,起初只是低低的吟唱,似少女愁心婉轉,似江河細流涓涓,但是隨著一聲清越的高音不期而至,笛音猛然昂揚,似大江東去,似大浪淘沙,似滔滔汪洋撞上中流砥柱,陡然間千迴百轉,蕩氣迴腸……
劉陶震驚地望著他,心境隨著笛音起伏跌宕,恍然不知自己身處何處。
樂曲終了,天地間寂靜無聲。
劉陶正要擊掌讚歎,就見張忘忽然面露悲戚,引頸高歌:
我今獨抱琵琶望
盡把哀音訴
嘆息別故鄉
高歌—曲
寄聲入漢邦
話短卻情長
家國最難忘,
悲復愴
此身入朔方
悲聲低訴漢女念漢邦
一回頭處一心傷
……
一種蒼涼空曠而又蕩氣迴腸的感覺,瀰漫在深深庭院中。
劉陶微眯雙目,似乎穿越百年,看到了歷史過往:一個深明大義的美麗女子,一步三回頭,遠嫁蒼涼的大漠,從此永別漢邦。有生之前,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故國,再見爹娘……
想到漢初積弱,不得不犧牲一女子,保大漢邊疆安寧,劉陶忍不住孑然長嘆,目露悲傷。
豆子並不知道昭君出塞的歷史,但是卻被悲戚的歌聲撼動,淚水不知不覺流了一臉。
張忘演唱完畢,徑自伸展著雙臂,做出一番被自己歌聲陶醉的姿態,朗聲道:「嗚呼!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伯牙今日尚在,豈能不掩面而羞乎!」
劉陶從回憶中醒來,直瞪著面前這不要臉的少年,陷入石化。
豆子擦了把眼淚,櫻唇微張,小臉上有些尷尬。
過晏咽了口唾沫,驚愕地意識到,原來人之無恥,竟至於斯!
見眾人皆不恥自己的自我吹捧,張忘面不改色,抱拳對劉陶道:「想當年,數萬男兒不能保衛家園,竟靠一女子犧牲自我來成全胡漢休戰,如今想來,依然深以為恥。晚輩不願意歷史重演,所以有報效君王之志,請先生成全。」
《昭君出塞》只不過是個引子,由昭君出塞引出後面要說的話,才是張忘的目的。
劉陶瞥了他一眼,問道:「此話何意?」
張忘道:「漢初之所以派宮女與匈奴聯姻,是因為國庫空虛,無力支撐戰爭。眼下我大漢邊疆,羌氐蠢蠢欲動,匈奴桀驁不馴,烏桓虎視眈眈,晚輩深恐我大漢國庫無力支撐四面戰火,所以想把全副身家捐出,以盡報效君王之心。」
「將全部身家捐給朝廷?」
劉陶聞言吃了一驚,尚自沉浸在昭君出塞悲傷中的豆子,也不理解地抬頭看了張忘一眼。
老子要不是沒有選擇,何苦出此下策?
張忘心中苦澀,臉上依舊大義凜然:「先生知道,晚輩家中有秘制白陶之法,日進數萬錢,不在話下。晚輩願意將此法進獻給陛下,充資國庫,以保我大漢運祚綿長。」
既然群狼環飼,難以獨善其身,那就抱最粗的一條大腿,暫時苟延殘喘。
反正漢靈帝也活不多久,今日給他的,遲早有一日自己還要拿回來。
劉陶略一沉吟,明白了張忘想要自保的心思,儘管如此,心中依然高興。
身為漢室宗親,他自然盼著大漢江山永固,任何能維護大漢國祚的事,他都會舉雙手贊成。
「你有一腔報國之志,我心甚慰。」劉陶撫著鬍鬚道,「不過捐出全部身家就沒必要了,你還有那麼多家僕要養,只需獻上秘制白陶之法即可。」
張忘堅決搖頭:「愛國之心,豈有討價還價的道理?」
只要自己有了護身符,以後想掙多少錢就掙多少錢,家中那點浮財算得了什麼?
更關鍵的是,捐出全部身家,聽起來自有一股悲壯大義在裡面,讓人聞之側目。
劉陶仔細觀察了一番,見張忘不是假惺惺故意推讓,欣然同意。
他派過晏去取筆墨紙硯,打算親自上書,將張忘的義舉稟報皇帝。
張忘有報效之意,朝廷自然不能也寒了他的心。劉陶換了一副更加親近的笑容,和顏悅色問道:「你若有什麼心意,儘管說來,我一併上書給陛下得知。陛下聖明天子,自然不會讓虧待了忠臣孝子。」
張忘假做想了想:「報效君王,乃是臣子本分,本不應有所要求,只是晚輩有一家人要養,亦是身不由己。若是可能,晚輩希望能在將作監掛一閑職,同時請陛下欽賜墨寶一副。」
將作監,大漢官署名,掌管宮室建築,金玉珠翠犀象寶貝器皿的製作和紗羅緞匹的刺繡以及各種異樣器用打造的官署。
張忘不求封號,不求實職,只求在將作監掛個閑職,看似淡泊名利,其實包藏禍心。
沒有人比張忘更知道,將作監那些工匠是一筆多麼巨大的財富。
而且有了將作監的身份,自己在家中賺點小錢,更加名正言順。
漢靈帝劉宏收了自己的大禮,哪怕只是做樣子給別人看,也不可能再允許人來吞食自己的生意。
劉陶對張忘求的小官職不是很理解,但是更不理解的他要求一副皇帝墨寶。
皇帝劉宏喜歡書法不假,但是皇帝的書法和你張忘比起來,可是差了不是一星半點啊。要求雖然奇怪,但是不難達成,劉陶點頭允了,問道:「你要求什麼樣的墨寶?」
張忘羞赧一笑,露出獠牙:「奉旨督造。」
話一出口,劉陶恍然大悟。
什麼報效君王,充資國庫,全是假的。這小子就是求一個悶聲發大財,而無人能奈何他護身金牌。
劉陶緩緩端起茶杯,飲了一口,以此來平復內心的激蕩。
張忘此人,滿腹才華,又有心機手段,假以時日,必然以財富和才華名動洛陽。
只不過,他逐利之心太重,對大漢朝廷,不知道有幾分真心實意在裡面。
張忘以為劉陶端茶送客,牽著豆子的手,向劉陶告別。
劉陶點了點頭,眼看著張忘帶著豆子,姿勢笨拙地從牆頭又翻過去了。
側頭望了一眼張忘故意留在石案上那一管潔白如玉的瓷笛,劉陶微微一笑,心情不由得大好。
張忘啊張忘,縱你有千般心思,我也要把你領到報效君王,護我大漢江山的正路上來。
張忘翻牆而過後,匆忙叫來家僕,讓他們去準備各種樂器和各色錦旗,同時命令張鬃訓練一百黃巾兵正步走隊形。
捐獻全部身家給帝王,自然不能偷偷摸摸就捐了。
這麼好的造勢機會,不搞得滿城轟動,萬人空巷,都對不起自己穿越者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