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近憂迫眉睫
張忘禁止家僕將制出來的白瓷往外賣,只允許賣那些胎質粗糙,硬度較差,胎體不透明的白陶。
因為眼下這個年代,青瓷只有南方才能偶爾製造出來,世間罕見。
而白瓷,一直到了南北朝時期,才被北方製造出來。
從隋朝開始,形成了南青北白,互爭長短的局面。
即便如此,張家制出的白陶,依然在市面上引起了轟動。
東漢的時候,已經出現了白陶的雛形,受制於低下的生產力條件,這個時候的白陶,其實不是純粹的白,而是白中閃黃或者泛青。
這種白,也不是在釉料中加進白色呈色劑,而是選擇含鐵量較少的瓷土和釉料加工精製,使含鐵量降低到最少的程度。
張忘取用北邙土燒制白陶,也是一樣的道理,並不是生坯掛釉,所以燒出來的陶雖然顏色純白,但是白度和掛了透明釉的真正白陶比起來,依然差了幾個檔次。
儘管如此,這種粗製濫造的白陶,依然把市面上現存的陶器全都比了下去。
文人士大夫最好風雅,見居然有顏色潔白、純凈素雅的白陶,一個個趨之若鶩。
豆子見白陶銷路如此之好,便去市場上請回了一個手藝精湛的老雕匠。
老雕匠每雕琢出一個精品的碗、皿、硯台等物,豆子便用石膏做出同樣精美的模具來,大批量生產出陶坯,在蛋型窯中加以燒制之後,拿去市場上販賣。
張忘起先並不知道,只覺得家中的銅錢越來越多,將一棟屋子漸漸填滿。
等他意識到出了問題的時候,張家的精品陶器,已經靠著極快的出貨速度,打跨了市場上其他的陶器鋪子,形成了在洛陽城一家獨大的場面。
一時間暗流涌動,不知道有多少豪門世家張開了血盆大口,準備對張忘下手。
張忘坐在書房中,把玩著一個精美得令人髮指的白瓷硯,心中暗暗發苦。
硯台呈圓鼓式,腰飾凸起的鼓釘。
圓形硯堂顯蕉葉狀,恰似池中一輪圓月,皎潔生輝。硯面周遭深凹成圓形渠,作硯池用,可貯水,便於磨墨點硯。硯背面雕有荷花紋。
硯隨形配有紫檀木盒,木盒上還作死地刻著「蜀郡張忘制」五個大字。
這樣形狀的白瓷硯,遵照張忘的吩咐,一個都不賣,同款的白陶硯,則在市面上賣到了一萬錢一個。
而這樣的白陶硯,如果放開了生產,張家一天可以生產出數百個。
好在豆子年紀雖小,卻懂得物以稀為貴的道理,並沒有盯著一樣東西生產,而是把經營範圍擴大到了盆、皿、罐、爵、笛、釜等十幾樣物品上。
如此一來,大水漫灌,將整個洛陽陶器市場全都淹沒,也就是理所當然之事了。
張忘竭力想要避免的孩子抱著金子在街上走的情形,已經出現了。
抱哪家的大腿,才能讓自己不會被人生吞活剝呢?張忘皺著眉頭,一臉苦悶。
豆子捧著一個晶瑩潔白的瓷笛,蹦蹦跳跳地進了張忘書房。
她坐在張忘對面,一言不發,將瓷笛湊在唇邊,嗚嗚嗚吹出了一段難聽至極的樂曲。
張忘強忍了兩分鐘后,用手撫了一把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將瓷笛搶了過去。
「不會吹就別吹,不知道的還以為家裡死了人。」
豆子人小鬼大,本就為抱著跟張忘學習吹奏的目的而來,見他果然上當,嘻嘻笑道:「嫌我吹得不好聽,就教我吹個好聽的。」
張忘將她揪到自己身邊,手把手教她:「吹笛子,不是用嘴往裡面噴氣就行了。看著我,用口對準笛孔三分之一處,不能過多或過少,過少笛子就漏氣了,過多笛子的聲音就被蓋住了。還有,吹奏的時候,笛子孔要摁實了,不能讓它漏氣。」
教完理論,張忘將嘴湊到笛孔上,嗚嗚嗚,同樣吹出了一段難聽的旋律。
「噗——」
豆子忍不住笑意,扎在張忘懷裡,笑得前仰後合。
張忘臉色臭臭的:「大概是書房內過於狹窄,笛聲受到了壓制,我們出去試試。」
兩人來到門外,見到處都是忙碌的僕人,很自覺地離他們遠一些,來到一處偏僻的院子里。
見四周無人了,張忘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嗚嗚嗚開始吹奏。
可是不管如何調整唇形手勢,吹出來的聲音都難聽無比。
隔壁宅子里,侍御史劉陶正在樹下讀書,被笛子的聲音吵得心煩意亂,對家將過晏道:「去看看隔壁是誰在發此難聽之音。」
過晏縱身上了院牆,瞅了幾眼后,稟報劉陶:「是張忘小郎君,在教他的救命小恩人吹笛。」
劉陶驚訝道:「這救命小恩人是怎麼回事?」
「近日有行商和遊學的士子來到洛陽,帶來了釀醋之法,我從他們口中聽說了不少張忘在華陰時的舊事。」
過晏見劉陶感興趣,便將張忘落難華陰后發生的事一一告知。
劉陶聽完之後,撫須而笑,對過晏道:「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這張忘重情重義,又有才華,是個可塑之才。你請那兩個小傢伙過來一敘,再讓他們吹下去,我這條老命就要交代了。」
過晏答應一聲,翻身又上了牆。即便已經跟隨劉陶多年,他依舊不能改掉當初的江湖遊俠本色。
「小郎君好雅興啊。」
過晏站在牆上,笑嘻嘻沖著張忘說了一句。
張忘被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猛然站起,將豆子護在了身後。待看清楚是過晏后,他這才放鬆下來。
豆子藏在張忘身後,沒有去看過晏,兩隻眼睛始終亮晶晶盯在張忘臉上。
千言萬語說得再好聽,也不如生死攸關時,一個下意識的動作。
張忘對她的關愛之情,果然發自肺腑。
過晏先抱拳說了聲「恕罪」,隨後道:「我家主人請小郎君過府一敘。」
張忘略一沉吟,將笛子插在腰間,一把抱起豆子,來到牆邊,向過晏舉了過去。
過晏見他和自己一樣率性而為,心中對他的觀感好了不少:「小郎君不走正門,不怕惹人非議?」
「牆對面只有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好非議的?」
張忘腹誹了一句,將豆子遞到過晏手中,隨後自己爬牆而過。
劉陶見二人直接從牆頭翻了過來,無奈地搖了搖頭。
若是自家兒郎如此不守禮,一頓戒尺是跑不了的。別人家的孩子,還是算了吧。
張忘牽著豆子的手,來到劉陶面前,畢恭畢敬地施禮:「晚輩見過先生。」
叫「先生」,而不是叫「大人」,透著一股親近勁兒,這讓劉陶心情好了起來。
「剛才是你二人誰在吹笛?」
張忘臉色一紅:「是晚輩吹的。」
劉陶故意板著臉:「噪音入耳,聽得老夫幾乎走火入魔,你可知罪?」
張忘裝出一副難為情的樣子,將手中瓷笛遞了過去:「請先生指教。」說我吹得不好聽,你行你上啊。
劉陶接過笛子來,眼前就是一亮。
笛子是白瓷製成,白如美玉,晶瑩光澤,撫之細膩冰涼,手感極佳。用手指輕彈,有清脆悅耳之聲從笛壁傳來,令人心神為之一震。
劉陶將瓷笛翻來覆去地看,愛不釋手,仔細打量了一番后,指著笛子上一處笑道:「我說你們怎麼吹得那麼難聽,原來是這笛膜弄錯了。」
「笛膜?」
張忘聽劉陶這麼一說,頓時恍然大悟,扭頭問豆子:「笛膜是什麼做的?」
豆子道:「樹皮做得啊。」
張忘以手撫額,喃喃道:「誰家笛子會用樹皮做笛膜?我說我怎麼吹奏的那麼難聽,原來癥結都在笛膜上。」
豆子問道:「那笛膜應該用什麼做呢?」
張忘沒說話,看向劉陶。
劉陶見張忘來考校自己,呵呵笑道:「笛中薄膜,最好是取自竹子或蘆葦的莖中。」
張忘見老人家知識廣博,不由得深為佩服,介面道:「先生所言不差,笛子不同於簫的一個原因除持拿不同外,就是笛子笛膜能調節發聲,而簫則不用膜。這種薄膜取自竹子或蘆葦的莖中。竹膜較便宜,但易破,而且聲音也沒有葦膜清脆,所以選用葦膜較好。」
說到這裡,張忘轉頭對過晏道:「勞煩過俠客,去取一根蘆葦回來。最好是不見陽光的蘆葦,粗細適宜,因為太細的蘆葦雖嫩但不容易提取,太粗易取但顯老厚。另外,截取每根蘆葦的中上部分即可,不要把蘆葦外部的包葉去掉,不然,拿到家就乾枯了,笛膜也就無法採取了。」
「人皆言小郎君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我還不信。今日一見,小小笛膜都能說出這麼多道理來,果然名不虛傳。」
過晏佩服地讚歎了他一生,轉身取蘆葦去了。
等到取了蘆葦回來,張忘親自動手取出薄膜,安在笛孔上,雙手奉於劉陶面前:「先生精通六藝,可否吹奏一曲,讓晚輩開開眼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