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 章教曹操寫詩
二人聽了張忘的話,覺得這個提議既文雅,又可以助酒興,欣然同意。
曹操回憶剛才看到的詩句,心中有了定案,但是他比邊讓年紀小,不好爭先,所以看著邊讓,等他先開口。
邊讓撫須想了想,說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這幾句詩,應當不是賢弟所寫。」
張忘不說是,也不是不是,笑眯眯問道:「何以見得?」
邊讓笑道:「少年人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揮霍,他們不會有光陰易逝、韶華難留的感悟。把人生比作朝露,感嘆去日苦多的,至少應是個歷經滄桑的中年人。此人或許是有志難舒,或許是渴望大展拳腳,情難自抑之下,遂有了這首詩。」
張忘暗呼厲害,打消了冒充這首詩作者的想法。
他看著這首詩真正的作者曹操,問道:「孟德兄以為如何?」
曹操道:「我和邊兄意見一致。」
張忘伸出大拇指,讚歎道:「二位慧眼如炬,小弟佩服!」
邊讓和曹操見自己猜對了,俱都哈哈大笑。
張忘見古人果然不好蒙,偷偷擦了把冷汗。
歷史上,曹操平定北方后,率百萬雄師,飲馬長江,與孫權決戰。
是夜明月皎潔,他在大江之上置酒設樂,歡宴諸將。酒酣,操取槊立於船頭,慷慨而歌。
歌辭就是這首《短歌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概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呦呦鹿鳴,食野之苹。我有嘉賓,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時可掇?憂從中來,不可斷絕。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闊談咽,心念舊恩。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繞樹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厭高,海不厭深,周公吐哺,天下歸心。
邊讓和曹操聽完全詩之後,半晌無語。
這首詩感嘆流光易逝,有著珍惜有生之年,干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的大抱負,讓人聽了之後,心情激蕩不已。
尤其是曹操,聽了此詩,簡直有一種他鄉遇知音的感覺。如果他是伯牙,那麼做此詩者,就是子期,二人心意相通,可為知己也。
「此詩有風雲之氣,當浮一大白。」
曹操難捺心中激動之情,舉起酒爵一飲而盡。
「噗——」
曹操將剛喝下去的酒,幾乎又全都吐出來了,一張黑臉漲得通紅。
「好……好烈的酒!」
張忘朗聲大笑:「好男兒,就當喝最烈的酒,玩最美……呃……騎最烈的馬!」
「賢弟所言甚是。」
曹操猜到了張忘咽回去的是什麼話,覺得張忘和自己也是同路中人,不由得心中高興。他給自己重新斟滿一爵酒,仰起脖頸一飲而盡。
「孟德兄果然豪氣!」
張忘拿起酒壺來,又給他斟滿了一爵。
曹操在興頭上,正要再飲,被一旁的邊讓攔住了。
「不是說好了的,猜錯了才要罰酒三杯嗎?為何我猜對了,卻要孟德賢弟連連飲酒?」
張忘詭計沒有得逞,乾笑道:「一時到了興頭上,情難自禁而已。」
曹操喝了一爵酒,臉色頓時就紅了起來。他眯起眼睛看了張忘一眼,覺得這小子剛才似乎不懷好意。
「賢弟,剛才這首詩,不知是何人所作?」
張忘搖頭道:「我也不知,從舊書中翻出來的。」
曹操重重地捶了下長案,連道可惜。
邊讓淺淺嘗了一口烈酒,眉頭微皺,他借著對曹操說話打掩護,將酒爵放下了。
「孟德賢弟,我剛才猜對了,現在輪到你了。」
曹操眯起眼睛想了想,對張忘道:「但是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兩句詩,當是出自賢弟之口。」
張忘見曹操這麼看得起自己,心中高興,終於能剽竊一首詩據為已有了。
「孟德兄何出此言?」
曹操笑道:「我少年時,常有馳騁沙場,建功立業的心思。賢弟與我當年一般年紀,又滿腹才華,有報效朝廷之志,正當時也。」
張忘哈哈一笑,正要承認下來,卻見一旁的邊讓在冷笑,便將頭扭過去:「邊兄可有不同見解?」
邊讓指著張忘的雙腿道:「我看你不會騎馬,更非勇烈激昂的性子,馳騁沙場,恐怕不是你的志向。」
張忘惱火地看著邊讓,心情頗為鬱悶,剽竊之事又要作罷了。
他轉回頭對曹操說道:「邊兄所言不錯,我有班超班定遠投筆從戎之志,但是這首詩卻不是我寫的。」
曹操驚訝道:「此詩著者何人?」
張忘眼珠轉了下,隨口說道:「涿郡涿縣,有一草莽英雄,姓張名飛字翼德,一桿長矛有萬夫不當之勇。這首詩,便是他寫的。」
邊讓好奇地問道:「全詩是怎樣的?」
張忘啪的一巴掌拍在長案上,做出一副慷慨悲歌之狀,吟道:「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徵人未還。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好詩!」
「豪氣!」
曹操和邊讓同時讚歎出聲。
「如此英雄,當浮一大白。」曹操舉起酒爵,一飲而盡,一張黑臉,頓時更紅了。
張忘見二人皆不好糊弄,不敢再任由他們發揮下去了,便轉移話題道:「我認為一個人想要將詩寫得好,豐富的閱歷,敏感的內心,滿腹的才華,缺一不可,二位賢兄以為呢?」
「賢弟所言正是。」邊讓和曹操同時點頭。
張忘話音一轉:「可是我幼時的一位夥伴,既無閱歷,也不敏感,更無甚過人的才華,卻常常作得出好詩來,你們說奇怪不奇怪?」
邊讓和曹操果然上鉤了,對視一眼,詫異道:「竟有此事?」
張忘點點頭:「我起先也很不理解,後來才發現,他之所以能做出好詩來,是因為讀過一本書。」
邊讓和曹操同時追問:「什麼書?」
張忘道:「一本專講平仄韻律的啟蒙書,叫《笠翁對韻》。」
「《笠翁對韻》?」
曹操酒勁上頭,頭腦有些迷糊。
邊讓神志清醒,想了一下,說道:「不曾聽說此書,這笠翁又是何人?」
張忘笑道:「笠翁便是此書的著者,此書專講平仄韻律,從單字對到雙字對,三字對、五字對、七字對到十一字對,聲韻協調,琅琅上口。熟讀之後,即能領會平仄對仗,學做對聯和詩詞,達到『熟讀古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的理想效果。」
邊讓驚訝道:「竟有這等奇書?」
曹操也醒過神來,問道:「此書賢弟可帶在身旁,借吾一觀如何?」
張忘搖搖頭:「此書落在家鄉蜀郡,不曾帶來。」
曹操和邊讓聞言,同時扼腕嘆息。
張忘繼續道:「不過書雖然不但身邊,書中內容卻都記在我肚子里了。」
曹操醉眼朦朧地斜了張忘一眼:「你這傢伙,故意消遣我倆。既然會背,還快快背來。」
張忘呵呵一笑,張口背道:「天對地,雨對風,大陸對長空。山花對海樹,赤日對蒼穹。雷隱隱,霧蒙蒙,日下對天中。風高秋月白,雨霽晚霞紅。牛女二星河左右,參商兩曜斗西東。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漁翁。」
曹操和邊讓起先聽到天對地,雨對風的時候,還有些不屑之意,聽到後邊,神情不由得鄭重起來。等到這一段最後一句「十月塞邊,颯颯寒霜驚戍旅;三冬江上,漫漫朔雪冷漁翁」傳來時,二人俱都站了起來。張忘假裝沒有看到他們的震驚,繼續背道:「河對漢,綠對紅。雨伯對雷公。煙樓對雪洞,月殿對天宮。雲叆叇,日曈曚。臘屐對漁篷。過天星似箭,吐魂月如弓。驛旅客逢梅子雨,池亭人挹藕花風。茅店村前,皓月墜林雞唱韻;板橋路上,青霜鎖道馬行蹤。」
「好書!好書啊!」
「好一句,板橋路上,青霜鎖道馬行蹤。」
曹操一臉激動地抓住張忘的袖子,叫道:「賢弟快將此書默寫下來,為兄要拿回家去,徹夜研讀。」
張忘不著痕迹地從他手中抽回袖子,一臉無奈道:「不瞞孟德兄,小弟生性疏懶,平生最惡抄書。你若是想要此書,我可以口述,抄寫之事,還是另尋他人吧。」
「你這般懶惰,是如何練出那一筆好字的?」
曹操急得團團轉,重新坐回長案前,催促道:「取筆墨來,我要親自謄寫此奇書。」
邊讓在一旁插話:「多取一副筆墨紙硯來,我也要親自謄寫一份。」
張忘給伺候的家僕使了個眼色,僕人連忙下去準備了。
片刻之後,他拿著筆墨紙硯進來,將蔡侯紙給二人平鋪在長案上,開始研墨。
張忘再一次展示了自己過目不忘的神功,一字一句將《笠翁對韻》全文給口述了出來。
全文六千四百餘字,邊讓和曹操足足抄了兩個時辰,累得腰膝酸軟,手臂無力,這才將整本《笠翁對韻》抄寫完畢。
抄書完畢,兩個人隨便吃了些酒菜墊墊肚子,便急不可耐地和張忘告別。
他們完全被這本奇書折服了,恨不得一步到家,好徹夜研讀這本《笠翁對韻》的精妙之處。
張忘趁著曹操不注意,偷偷往邊讓袖子里塞了一塊白瓷硯。
曹操雄才大略,就算友誼再深厚,日後也是要翻臉做敵人的。
邊讓卻是個純粹的讀書人,名滿天下,可以用恩義結交。
如果能得到他的心,日後可以做個太守治理一方,如果得不到他的心,那麼隔三差五請他一回,幫著抄抄書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