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惡犬仗人勢
張忘邊走路邊想事情,不知不覺一頭撞在一位雄壯威武的中年大漢背上,鼻子猛然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
那被撞到的威武漢子回過頭來,見張忘衣著華麗,細皮嫩肉,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樣,連忙躬身道歉。
張忘用手捂著鼻子,含混不清地說道:「是我撞了你,你道哪門子的歉?」
那漢子見張忘不是刁蠻無禮之人,爽朗一笑:「若非我突然停下腳步,郎君又豈會一頭撞上來……咦?你流血了,來來來,我帶你去止血。」
不會吧?居然流血了,我有這麼脆弱嗎?
張忘抹了一把鼻子,看著那殷紅的血液,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
自己撞了別人,別人一點兒事沒有,自己嘩嘩流血,看來是時候鍛煉身體了。
豆子踮起腳來替張忘擦鼻血,卻越擦越多。
那威武漢子制止了豆子幫倒忙的行為,領著張忘拐進長街旁的一條里弄,大踏步進了一家武館。
武館里,幾十條漢子身穿粗布短衣長褲,正在一位精瘦漢子的帶領下練武。
人人手中持有一把鐵劍,行走時進退有據,揮舞間頗有氣勢,看著倒不像是花架子。
張忘隨便瞟了一眼,便跟著那威武漢子進了一間廂房。
一個身材高挑,眉目如畫的女郎遠遠瞧見,蹙著眉頭走進房間問道:「過晏叔叔,你又在哪收的士人弟子,怎麼弱得跟小雞崽子一樣?」
那被喚作過晏的中年漢子連忙擺手:「嬈兒,你莫要口無遮攔亂說話。這位郎君走路的時候撞到了我身上,我好心帶他回來止住鼻血。」
女郎聞言,定睛瞅了張忘一眼,黑曜石般的眸子里閃過一抹不屑。
一頭撞到別人身上,還把自己撞得鼻血長流,這士子是有多弱啊?
張忘剛才被嘲笑為小雞崽子時已經很不高興了,此時收穫了一記白眼,頓時怒向膽邊生。
媽蛋的,身材高挑,有條大長腿了不起啊?就憑你這張刻薄的嘴,嫁出去之後一天不挨三頓打,這世上就沒有天理了。
他一瞪眼睛,就想站起來,可是想法是好的,身軀卻一動未動。過晏的雙手猶如鐵箍一般按在他的肩上,令他絲毫動彈不得。
過晏背對著女郎,看向張忘的目光里充滿了歉意,看來處理類似的事情,不在少數。
張忘白了他一眼,考慮到和一個女子斤斤計較,有失風度,便不再亂動,任由過晏笨手笨腳地擦去自己臉上的鼻血,又給自己鼻子里塞了止血的草藥。
豆子在一旁覺得無聊,見外面人練武練得好玩,邊跑出去觀看,一出門絆了個踉蹌,一下子撞在一個大腹便便的商賈身上。
商賈看到豆子身上的絲帛衣物時先是一驚,等看清了她瘦骨嶙峋一副營養不良的窮丫頭模樣時,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破口大罵道:「哪裡來的醜丫頭,瞎了你的狗眼!」
豆子被嚇得呆住了,仰頭看著商賈不知所措。
張忘在門裡聽到動靜,一把推開過晏沖了出去,見一個腦滿腸肥的胖子正在指著豆子的鼻子罵,頓時間怒不可遏。
他嘶吼一聲,撲上前去,一記耳光便扇了過去。
「混賬,大了你的狗膽!」
張忘從屋裡衝出來的時候,商賈便注意到了,可是這一巴掌來得又狠又急,他一時間根本躲不過去,一張胖臉瞬間就腫了起來。
張忘抽完這一記耳光,胳膊差點兒脫臼,心中鬱悶得簡直無以復加,確實需要鍛煉身體了啊,再不鍛煉就虛了。
他一把拉過嚇傻了的豆子,上下察看她是否受了傷。
張忘一身錦衣,從小錦衣玉食,又是一副翩翩美少年模樣,無論誰第一眼看到,也不敢將他當作普通百姓。
那商賈挨了耳光不敢還手,卻也不甘示弱,陰惻惻道:「鄙人張寬,東市上最大的那間陶器鋪子,就是鄙人的產業,還未請教郎君名姓?」
東市是洛陽城內最大的貨物集市,能在此處經營最大的陶器鋪子,這張寬的背景自然大得嚇人。
張寬故意透露出這一點來,就是要告訴張忘,他是商賈,身份低微,但是身後站著的卻是龐然大物。
「姓張了不起嗎?」張忘哪會吃他這一套,冷笑一聲道:「你是司空的家奴,大司農的族人,還是中常侍的後代?」
張忘口中的司空指的是此時任司空的張濟,大司農指的是此時任司農的張溫,中常侍指的是皇帝劉宏稱之為「亞父」的大太監張讓。
眼下洛陽城裡姓張的,最牛的就是這三家。至於張忘編造的蜀郡張氏,出了益州基本上就無人知道。
那商賈張寬見張忘對朝局大佬了如指掌,並非一般士子,氣焰頓時就熄滅了一半。
張忘得勢不饒人道:「過幾****要去太尉府上做客,正好能面見幾位老大人,倒要問問是誰御下不嚴,養出你這麼狗仗人勢的刁奴出來!」
商賈張寬站在那裡,渾身的肥肉直哆嗦,心中又驚又怒。
還講不講理了?你的丫鬟撞了我,你打了我,罵了我,還要去向我的主人告狀,道理怎麼都在你那邊?你到底是誰啊?
張忘抬腿做出一副要踹出去的樣子:「還敢呆在這裡礙眼,給老子滾!」
張寬先是以商賈的身份罵了身為士族的張忘,失了尊卑,隨後拿出自己的背景來也沒有壓住張忘,這下子真是顏面掃地,除了灰溜溜退走再無他路可走。
張忘幾句話嚇跑了張寬,心中長吁了口氣。
不管是張溫、張濟,還是張讓,都是他現在根本就惹不起的龐然大物。這張寬最好是吃個啞巴虧,把這件事埋在心裡,否則的話,一定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
在旁邊將這一幕都看在眼裡的女郎,見商賈張寬走遠了,上前幾步對張忘豎起大拇指:「這種仗勢欺人的商賈就該被打,你剛才那一記耳光扇得真是痛快。想不到你看著像個小娘子,發作起來卻有這般的錚錚風骨。」
「不會夸人就閉嘴。」張忘惱火地瞪了她一眼,「剛才不見你仗義出手,這時候跑出來裝什麼俠義心腸?」
女郎哼了一聲:「我們平民百姓,哪裡惹得起張家那等龐然大物,也就你們這些達官貴人們,互相之間狗咬狗,誰也不怕誰。」
你娘的,你生下來就這麼說話嗎?
張忘氣得鼻子都快歪了,豆子卻從驚嚇中醒過神來,牽著張忘的手道:「我們快走吧,萬一他帶人回來就麻煩了。」
過晏也走過來道:「那張寬是張司空的族人,郎君剛才已經惹惱了他,暫時避讓一下鋒芒比較好。」
意思就是說,你惹了惹不起的人,快跑吧。
張忘聽他這麼一說,心中稍微放鬆了一些,原來是司空張濟的族人,那還好。
歷史上的明年四月,太僕鄧盛升為太尉的同時,這個張濟也被皇帝罷免了司空之職。
他在任司空期間,與宦官沆瀣一氣,陷害忠良,這一倒台,恨他不死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自己和他族人的這點小事,太小了,應該引不起他的注意。
抱拳謝過了過晏的提醒,張忘問道:「那張寬一介商賈,跑到你們武館里來幹什麼?」
過晏撓了撓頭,沒說話,那身材高挑、眉目如畫的女郎微微賭氣道:「來武館,自然是來招收家丁護院的,你將他趕走了,我們武館的師兄弟們又少了一條出路。」
張忘瞥了那毒舌的女郎一眼,眉頭皺了起來。
過晏見女郎連續挑戰張忘底線,連忙打圓場道:「這是大劍師王越的女兒王嬈,性情直爽,出言無狀,郎君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張忘眨了眨眼睛,問道:「你說啥?」
過晏以為張忘也是個不懂百姓疾苦的,苦笑一聲道:「我說的王越,乃是京城第一劍師,這家武館,就是他開的。這位女郎,便是王越的獨生女,王嬈。」
張忘哦了一聲,意味深長地沖王嬈笑了笑,對她道:「前頭帶路,我來找你爹有事。」
「你認識我爹?」
王嬈愣了一下,半信半疑地看著張忘:「你找我爹幹什麼,我爹剛從弘農回來,需要休息,這幾日不去任何地方赴宴。」
「大人之間的事,哪裡輪得到你來多嘴?速速帶我去。」
張忘呵斥了王嬈一句,不去看她瞪起來的妙目,轉身對過晏道:「過俠客,煩請回頭稟告侍御史大人一聲,友鄰蜀郡張忘,不日將登門拜訪。」
「啊?你就是張忘?」
女郎瞪著眼本要發怒,聽到張忘自報家名,頓時間僵住了。
父親昨日回來,念叨的最多的,就是這個名字。黃昏的時候,父親還派人送了大量的生活用品給他。父親將他誇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原來就是這麼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啊,長得倒是蠻湊合的。
過晏也僵住了,看著張忘,一頭的霧水。
自己什麼都沒說過,這張忘怎麼知道自己是侍御史劉陶的家將?
張忘哈哈一笑,也不解釋,牽著豆子的手在前面走。
據史書上記載,劉陶舉孝廉,當順陽縣長得時候,特意招募吏民有氣力勇猛,能以死易生者,不拘亡命奸臧,於是剽輕劍客之徒過晏等十餘人,皆來應募。劉陶用這些人,將縣裡的惡勢力,連根拔起,獲得了百姓的讚譽。
從那以後,過晏就跟著劉陶,成為了劉陶最得用的家將。
豆子回頭沖王嬈招了招手,示意她快點跟上。兩個人不是認識武館的路,不小心走到后宅去可就麻煩了。
王嬈蹙了蹙眉頭,甩著大長腿跑到張忘前面去帶路,不停回頭打量他。
張忘發現自己眼下還沒有她長得高,頓時就有些自尊心受傷。
王嬈走到一間屋外,對張忘道:「你在這裡等著,我去跟我爹說一聲,看他願不願意見你。你要是硬闖,回頭被人打斷了狗腿,可莫怪旁人。」
張忘看著她邁動兩條大長腿消失在眼前,下意識地罵了一句:「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