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吃虧就是福
畢養見張忘出糗,心中說不出的得意。
楊修抬起頭來,憐憫地瞥了他一眼,張忘的厚顏無恥天下無敵,怎麼可能為這點小事羞愧難當?難怪孫子曰,自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此言不虛也。
「子曰,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小郎君,你不知道直說不知道就好了,何必強裝知道,惹人發笑呢?」
剛才被張忘訓斥一番,連還嘴都不敢,畢養心中著實鬱悶。眼下有痛打落水狗的機會,豈能不好好盡興一番?
張忘強辯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便是聖人臨世,也未必認得出你這交州之地運來的東西,我不知道,有何稀奇?」
「哦——」畢養故意拉長音,「這麼說來,倒是我強人所難了?小郎君當初放出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大話,可沒人逼你啊。」
張忘哼了一聲,將頭扭向一旁,表演略顯浮誇。
畢養得意忘形,沒有看出端倪,尚在步步緊逼:「小郎君事先說的話,不知道還作不作數?」
張忘公然抵賴:「我說什麼了?」
畢養哼了一聲道:「這可就不對了,蜀郡張氏亦是名門,小郎君豈能言而無信?」
張忘氣得渾身都在哆嗦,咬牙切齒道:「買,買,買,你這破爛玩意,我全都買了。從交州至此,數千里之遙,你就不信你家中能有多多少」
「哈哈哈哈,小郎君失算了!」畢養仰天大笑:「我家中乃是開染坊的,這東西需要源源不斷從交州運來。將小郎君為難住的這東西,就是提取完顏色之後剩下的廢料,數年來在我家中堆積成山,早已不勝其煩啊。」
「啊呀,我想起來了!」張忘猛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這是赤膠!」
「小郎君果然博學多才!」
畢養先是愣了一下,隨後笑得更歡暢了,「現在想起來,可就不算了。」
張忘雙拳緊攥,懊惱之色溢於言表:「你是不是有病啊?一堆廢料,還留在家中做什麼?」
「小郎君此話差矣。」畢養得意道:「一來此物是我家染坊獨門秘方,不能輕易叫人學了去,所以就算是廢料,也不能讓人看到。二來這赤膠和那松脂有類似之處,熬制之後,還能當黏膠使用,也不是一點用處也無,棄之可惜。現在好了,小郎君願意買,我就悉數賣給你,你慢慢熬膠去吧,熬出來的膠,用到下輩子都夠了。」
張忘瞪著畢養,緊咬牙根:「好,你去運來吧。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今日我張忘認栽。不過……字據就不要立了,我張忘一言九鼎,從不食言。」
「不立字據怎麼行?」
畢養被張忘一提醒,頓時跳了起來:「我家染坊每月剩下的數百斤廢料,自然也都算是小郎君的。小郎君當時說的是有多少要多少,所以只要我一直有,小郎君就得一直十文錢一斤收下來!」
「啊呀!氣死我也!」張忘悲憤地大喊一聲,仰天便倒。
畢養一腔怨氣盡出,胸中快意無比:「小郎君休得裝死,我先去派人將廢料運來,再與你訂立字據,小郎君先準備好十萬銅錢等我。」
說這話,哈哈大笑著出門而去。
等他走的不見蹤影了,張忘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面露不屑冷笑。
隨後他扭頭瞪著一直在旁邊看戲看傻掉的楊修和管家,憤憤道:「你們都是死人啊,看到我暈倒了都不來攙扶一下?」
楊修連白眼都懶得翻,繼續抄錄配方,因為他眼角的餘光發現,在門外派發配方的豆子又雙手空空的跑回來了。
管家上前將張忘扶起,一臉的憂慮:「小郎君今日吃了這麼大虧,可莫要氣壞了身體才好。」
「我會吃虧?」張忘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無比囂張道:「不是跟你吹牛,這世上能讓我吃虧的人,我……我根本就不去惹。」
「哥哥吃什麼虧了?」豆子跑到近前,滿臉的好奇。
張忘假做懊惱道:「有人給我送來了一堆金銀財寶,死皮賴臉非要我收下,還要強迫我立字據,說是以後月月都送。這種行為,嚴重玷污了我視金錢如糞土的高尚節操,你說,我這虧是不是吃大了?」
豆子瞪著眼,頗有些無語,這個哥哥看上去溫文爾雅,實際上一天到晚沒個正形。
張忘走到楊修跟前,咳嗽一聲,說道:「喂,小公子,借點兒錢。」
楊修神情獃滯地看著他:「我看起來,像是有十萬銅錢的樣子嗎?」
「你是楊家小公子啊,楊家良田、店鋪和房地產,遲早有一天都是你的。你提前支取個十萬錢,算得什麼大事?」
楊修瞥了一眼管家,說道:「管家,我除去吃穿住用,每個月的例錢是二百文。你去給我預支五十年的例錢出來,幫先生解了這燃眉之急。」
「啊?」管家聽了這話,頓時間愣在當場。
「去啊,等什麼呢?」張忘瞪他一眼,「你怕你家小公子活不過五十年不成?」
你才活不過五十年呢!
楊修白了張忘一眼,給管家微微點頭示了個眼色。
看著管家醒悟過來,一路小跑去向楊離請示了,楊修這才對張忘道:「借了我這麼多錢財,總要告訴我什麼時候能還吧?」
張忘笑道:「只要那畢養每月都送數百斤赤膠廢料過來,我便每年還你一百萬錢,一直還到你兩腿一蹬那一天。怎麼樣,夠誠意吧,比那喪盡天良的高利貸可划算多了。」
楊修整個人都傻了:「你是在逗我吧?那畢養的染坊,每年收益也不過就是百餘萬錢罷了。」
「提那個蠢貨做什麼?」
張忘不屑道:「這年頭人們之所以管赤膠叫赤膠,是因為只能從裡面提取出鮮紅色來。事實上,赤膠又叫紫膠,不光能提取鮮紅色,還能提取微紅、橙紅、深紅、大紅、黃色和紫色。那畢養只提取一種顏色都能年入百萬錢,我們幾乎沒有什麼成本卻能提取數倍於他的顏色出來,難倒還掙不出百萬錢來?」
楊修倒吸了一口冷氣,想想那得意而去的畢養,心中不由生出一絲憐憫。
「而赤膠呢,又叫蟲膠,是紫膠蟲吸取寄主樹樹液後分泌出的紫色天然樹脂。蟲膠不但可以入葯,還可以和乙醇混在一起配清漆。」
「漆?」楊修驚叫一聲,聲音都變了。
古人采漆,講究「百里千刀一兩漆」。也就是說,要走一百里路,在漆樹上割一千刀,才能得到一兩生漆。
所以民間常有「一兩黃金一兩漆」的說法。這蟲膠要是能和乙醇混在一起生成漆,這一年下來,怎麼可能只掙幾百萬錢?對了,乙醇又是個什麼東西?
張忘得意道:「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這畢養,真是個善解人意的。」
楊修想起一事,問道:「先生,你真的認識畢養的義父,十常侍之一的畢嵐?」
張忘斷然搖頭:「我認識他個鬼。我連洛陽都沒有去過好不好。」
楊修驚訝道:「那你怎麼對他的事那麼熟悉?」
張忘反問道:「秀才不出門,便知天下事,憑什麼?」
「憑什麼?」
「廢話,當然是讀書了。會喘氣的,稍微有點名氣的人,他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史官和閑人記錄的。」
楊修皺著眉頭問:「那這些記錄,你又是從哪裡看到的?還有這些生財之道,都記載在哪裡,我家中萬卷藏書,都是經史子集,根本就沒有任何一本書上記載著你知道的這些事。」
「所以我常說,百姓沒有錯,是這歌天下錯了。廟堂之上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輩,他們只關心如何愚弄百姓,搜刮百姓,不關心民生疾苦,生產進步……
楊修頭疼欲裂,阻止他道:「先生,求求你別說了。我祖父和父親都在朝中為官,歷代祖先也都是大賢,你在我家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真的不合適。」
張忘嘆息了一聲,沒再說話,望向楊修的目光中,隱隱透著失望。
豆子在一旁察言觀色,懂事的拿出手絹,替張忘擦去臉上根本就不存在的汗水。
張忘拍拍她的小腦袋,指著牛車上的水缸道:「楊修抄書太慢,你閑著也是閑著,去給百姓送些水喝。」
「哦。」
豆子乖乖地點頭,跟著僕人,一步三回頭地出門去了。
張忘背著雙手,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轉身向書房走去,背影十分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