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張郎秀智商
日頭漸漸升高,眼看就要到了晌午,楊修依舊在落筆不停,汗水順著臉頰滾滾而落。
可憐的小傢伙甚至覺得,自己的胳膊不光酸痛,還累細了不少。
據管家所言,華陰縣的百姓都瘋了,他們從楊宅門口排起的二字長蛇陣,一直延伸到了縣外的官道上,並且沿著官道不斷加長,不斷加長,一路向北,直奔西涼。
耕地的不耕地了,賣菜的不賣菜了,砍柴的不砍柴了,販貨的不販貨了……
形形色色的人種,各行各業的百姓,幾乎人人都不想錯過這個免費獲得釀醋之法的機會。彷彿有了這個法子,大家就能擺脫貧困,一躍而成為地主富紳一般。
張忘在樹蔭下悠哉悠哉地睡了一覺,一覺睡到自然醒。他爬起身來,看了看日頭,吩咐僕人們去準備牛車,水缸和水瓢。
僕人傻乎乎地以為張忘要洗澡,還問了一句要不要準備木桶。正在奮筆疾書的楊修卻瞬間便明白了張忘的「險惡用心」。
七月流火天氣,百姓早早地就聚集在楊宅門口,不必說,肯定是又累又渴。
可是二字長蛇陣一旦排開了,誰也不會中途回家去吃飯飲水。因為你吃喝回來,就要跑數里地,去城外的官道上重新排隊了。這一排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輪到自己,這麼傻的事,決計不能幹。
有家人跟隨著一起出門的還好說,可以讓家人回家取些食物和水。沒有家人跟隨出門的百姓,就只能在烈日下硬挺著。
張忘此時駕著牛車,載著一個盛滿了井水的水缸出門,在那些又餓又渴的百姓眼裡,簡直就和救苦救難的神仙差不多了。
可憐自己奮筆疾書,可憐豆子一趟趟來回奔跑,在邀買人心這件事上,得到的好處加起來,也比不過這個什麼都沒做,只是睡了一大覺才剛剛起來的傢伙。
楊修用屁股想也知道,張忘到時候肯定讓僕人負責給百姓發水喝,自己什麼都不做,只是站在一旁,就可以享受山呼海嘯一般的讚美和感激聲。
張忘在楊修面前站了一會兒,說道:「看到你抄配方抄得這麼辛苦,我不由心生愧疚,連午覺都不想睡了。」
你日上三竿才起來,又睡了一上午了,午睡還能睡得著?
楊修哼了一聲,懶得理他。
張忘正氣凜然道:「我打算略盡一份綿薄之力,去給外面的百姓發水喝。」
百姓們之所以會饑渴交加,就是你害的。
楊修頭都不抬,權當他說的話是一陣風。
張忘作秀一番,給瞎子看了,頗有點兒曲高和寡的孤獨之感,問道:「你是不是覺得我有點兒不要臉?」
楊修翻了翻白眼,心想「有點兒」這個詞,用在此處會不會太謙虛了?
張忘嘆息了一聲道:「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才智卓絕的天才,地才,人才,最終都淪為了奴才,就是因為他們太愛顏面。所以那毒殺了貴妃的皇后,依舊在母儀天下;那昏庸無道的君王,依舊在嬉戲玩樂;那殺豬出身的蠢材,依舊在執掌權柄;那貪婪斂財的閹禍,依舊在倒行逆施……」
楊修大驚失色,跳起來捂住了張忘的嘴,一張笑臉嚇得煞白:「先生慎言,子不言父過,徒不言師拙,那朝堂之諸君如何,豈是我等百姓可以議論的?」
張忘深深看了楊修一眼,說道:「樹不要皮,必死無疑,人不要臉,天下無敵。想要成大事,先把臉皮丟了。因為你遲早會發現,世上有太多比你那張臉更重要的東西。」
楊修未置可否,一言不發回到長案前抄錄配方,不知道是熱還是害怕,渾身汗出如漿。從小受忠君教育,離經叛道的話,對他衝擊太大。
張忘嘆了口氣,仰頭望蒼天,有種「路漫漫其修遠兮」的無助感。
僕人趕來了牛車,車上載著水缸和木桶。他也明白了張忘的用心,所以看張忘這個心機小子的眼神就有些害怕。
張忘讓家僕趕著牛車,邁步正準備出門刷聲望,卻見管家走了進來。
「下鄉的游繳畢養尋上門來,說是他家有一樣奇物,小郎君一定沒有見過。」
張忘不耐煩地揮揮手:「他是吃飽了撐著了嗎?我已經免費派送釀醋之法了,他還來為難我做什麼?趕走!趕走!」
管家苦著臉,小聲道:「這鄉游繳畢養是十常侍畢嵐的義子,一向囂張跋扈。小郎君若是不見他,恐怕他會不管不顧,打上門來。平日里倒也算了,如今滿城百姓匯聚在楊宅門外,真讓他鬧將起來,我楊氏丟臉,小郎君面子上也不好看。」
張忘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十常侍囂張跋扈,這我能理解,畢竟他們背後站著皇上。這畢嵐的義子算哪根蔥,也敢將太尉的家人不放在眼中?」
管家嘆氣道:「小郎君有所不知,這畢養是個遠近聞名的渾人,不能以常理度之。踩了這一腳****容易,丟人的卻是我楊氏。」
靠,你不想踩****,就讓我來踩?
張忘橫了管家一眼,說道:「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把那蠢貨帶上來。」
管家答應一聲,一溜小跑就不見了,生怕張忘反悔。
沒多長時間,一個滿臉橫肉,身穿綢衣的胖子就在管家的帶領下,一步三搖地走了進來。
張忘冷眼觀瞧,心說就你這智商低下的貨也敢來找老子的麻煩,看我怎麼陪你玩耍。
那鄉游繳畢養瞪了張忘一眼,嚷嚷道:「你就是那天上地下,無所不知的張忘?」
張忘將頭仰得高高的,幾乎是在用鼻孔看他,傲然道:「你眼瞎啊,這裡除了我,還有旁人?」
楊修和家僕同時翻翻白眼,我們不是人嗎?
管家在一旁都呆住了,心說小郎君啊,我都告訴你這是個渾人了,你怎麼還敢故意招惹他呢?你不怕死是你的事,別連累我們楊家啊?
畢養霸道慣了,猛然見到一個比他還霸道的,頓時就有些發愣。
張忘不耐煩地翻著白眼:「有話說,有屁放,大熱天的,說耐煩和你在這裡糾纏!」
畢養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指著他呵斥道:「大膽,你是什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
張忘比他還憤怒:」放肆,你又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大呼小叫?我和你義父在一起製作翻車渴烏,旋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里****呢。」
畢養一下子愣住了:「怎麼?你認識我義父?」
「你義父任掖庭令的時候,掌宮人簿帳及蠶桑女工等事,最好的蜀錦,便是我蜀郡張氏上貢的。熹平六年,你義父鑄天祿蝦蟆,吐水於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是我蜀郡張氏派了能工巧匠從旁協助。後來你義父製作翻車渴烏,旋於橋西,用灑南北郊路的時候,就是我在從旁協助。」
張忘說道這裡,冷哼一聲道:「不分尊卑的東西,在我面前大呼小叫,誰給你的膽子?」
畢養倒退一步,面上驚疑不定。
義父畢嵐做過的事,這少年說得頭頭是道,比自己都知道的詳細。難道,義父和蜀郡張家,果然有很深的情分?
自己的榮華富貴,都是仗著義父畢嵐的名聲地位才得來,若是因此人惡了義父,自己可就什麼都不是了。
張忘不給他思索的時間,煩躁地問道:「你來這裡幹什麼?」
畢養這才想起正事來,猶豫地說道:「我有一物,想請小郎君看看,是否認得。」
不知不覺的,他的語氣已經軟了許多,似是忘記了剛才挨的罵,也默認了張忘剛才所說的話。這讓在場的諸人全都目瞪口呆。
張忘不耐煩地說道:「天上地下,就沒有我不知道的事情。你有什麼東西,拿來我看。」
畢養嘴上服了軟,心中還是不服氣,從袖子摸出一物遞給了張忘。
那是一個黃色片狀物,銅錢大小,有不規則邊角,摸上去輕微粘性。
張忘板著臉,皺著眉頭,將那東西捏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半天,就是不說話。
畢養見狀大喜,上前試探地問道:「看小郎君臉色,似乎是被此物難住了?」
張忘瞪了他一眼:「我天上地下,無所不知,什麼東西能難得住我?」
畢養故意激他道:「若是難住了又如何?」
張忘不屑道:「若是能難住我,你這破爛玩意,我十文錢一斤買下來。」
畢養聞言,大喜道:「君子一言?」
張忘斬釘截鐵道:「快馬一鞭。」
「好!」畢養拍掌大笑,先前在張忘哪裡受的氣,這一會全都消了。臭小子,嘴倒是挺硬,我倒要看你到時候怎麼收場
張忘著拿著東西,翻來覆去,覆去翻來,嘴巴抿得緊緊的,一言不發,腦門上逐漸冒出汗來。
畢養哼著曲,斜眼看著他,笑道:「小郎君,可看出來了?」
「嗯……」
張忘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此物,可是燒火用?」
「哈哈哈哈!」
畢養突然間放聲狂笑,恨不得在地上打個滾,以表達自己現在的好心情。
「我家數百家丁,每月數千里之遙從交州將此物運來,你居然說是燒柴火用,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無所不知小郎君,也不過如此罷了。」
張忘低下頭去,臉色脹得通紅,任誰一看,都是羞愧難當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