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
守夜的秋季點燃了熏香,見小姐沒提金水的事,便上前問:「小姐,金水該如何處置。」一想到金水還這麼逍遙自在,秋季就一股氣憋著難受。
「這一走也不知何時回來,苑的丫環誰不願留便給些銀子讓她們離開吧。」邱月帶著倦意,懶洋洋地道:「至於金水,你讓她來。」
正巧秋季一出房往後罩房而去便見到往外走的金水,「這麼晚,還要去哪?」
金水心中一凝,臉上卻不著痕迹,「睡不下,走走,今晚不是你守夜?」
「小姐叫你,隨我來。」打量了她一眼,秋季便邁步走在前面,後面的金水露出不耐,不過還是跟了上去。
「小姐,金水來了。」秋季輕輕喚醒了她,在她夢眼惺忪地抬起手時,扶她坐起。
金水保持一貫地笑容,問道:「三小姐,可有急事吩咐?」
邱月理了理衣襟,淡淡地問道:「今日要探的事,你還沒說。」
金水暗暗鬆了口氣,表面依然那副笑容,「除了今日黑烏鴉的事,與平常無異。」
房裡靜默一片,隨著邱月的一言不發,金水也越發的不安佇立原地。
時間片片刻刻地過去,金水想走又不敢走,想說又不知說什麼,終於,邱月躺下背過身,平淡地聲音傳來,「我知道了。」
知道了?後面呢?金水服侍她多年,自然知道她話未說完,靜候著聽她後半句。
在她想著,邱月補上道:「秋季,紅檀木雕匣子底層,東西給她,讓她走。」
嘎?金水還愣著,秋季已經將銀子塞入她手裡,語氣不善地道:「趕緊收拾東西,走人。」給她機會也不識好歹,真枉費小姐對她最後一絲情意!
金水握住手裡沉甸甸的銀子,趕忙道:「三小姐,奴婢跟隨您多年,突然為何要趕奴婢走?是否奴婢沒能探出消息?奴婢可以……」
「蝴蝶發簪很漂亮。」邱月輕輕一句,金水背部一僵,嗓子眼上的話也就停住了,在她還想著怎麼解釋時,邱月揮了揮手。
「主僕多年,走吧。」
輕輕一句,金水心便忽地一沉,說不上的奇異,她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奴婢有愧小姐恩德。」話完便拿著銀子起身回了后罩房,在秋季的緊盯下來到了後門。
後門門房見是三小姐的大丫鬟,況且秋季又是他同鄉,兩人關係甚好,也就沒阻攔,而是笑問道:「秋季,你怎來了?」
秋季笑了笑,「勞煩陳大哥開下門。」
門房陳大哥即使狐疑也沒多問,便開了門。
金水頓住了腳步,「秋季姐……」
「朱姑娘,若沒事請離開吧,日後撞見也請別這麼喊我。」她本叫朱氏士娥,被夫人買下給了小姐后便改名為金水,猶記得當初小姐賜名時,她多麼高興,這些年小姐對她的好,還有與她相處的一點一滴,可一想到她背叛的事實,心裡便是氣憤。
秋季話落便輕輕一推,將她推出門檻,毫不留情地關上了門。
主僕多年,心善的小姐即使金水背叛也就這麼輕易放了她,最後還給了她好些銀子,她真替小姐不值。
門房陳大哥自然不會追問,因為不用問也知道,金水犯了事,被趕出邱府了。
秋季回到屋裡,看著熟睡的三小姐嘆了聲氣,在小姐給她機會時,最後卻落空是何等失望,最後秋季替她拉好被褥才去了耳房。
次日一早,邱月尚未起身便被外面的喧鬧擾了清夢,少有波折的臉上也有了薄怒。
小姐有起床氣,秋季和夏季見她蹙眉臉上的薄怒,趕忙上去扶她,「小姐,您醒啦。」
「嗯。」邱月揮揮手,自個兒下了床讓秋季梳妝。
「小姐,要用早膳嗎?」夏季問。
「不要清粥饅頭。」邱月沉吟了會兒,在夏季往外走時,突然想到,「我要吃糕點。」
「噯,奴婢這就去做。」小姐能這麼喜歡她做的糕點,夏季自然欣喜和自豪的。
秋季梳妝完后,外面的喧鬧依然不減,「太吵了。」邱月起身往外走。
秋季跟在身後回道:「是春季集結了苑上的丫鬟,正清理誰願留下。」
邱月淡淡地點了點頭,一打開門便看見前院稀稀落落站了好些人,眾人一見她出來,頓時噤聲。
春季退到一旁微微彎身,「小姐。」
「繼續。」邱月坐在了秋季準備的太師椅上,溫和地看著底下的家丁丫鬟和嬤嬤。
春季領是便繼續點名,丫鬟綠葉則在一旁做著記錄和派發銀子。
母親說過,她苑裡的丫鬟她可以隨便處置,既然她們心不在這,擔心受怕的,邱月也不再挽留。
可奇迹了,讀了一遍,竟然無人離去,個個低著頭。
邱月豈會不知他們小心思,她今日便離開,要去安理寺,何時回來還是個謎,少了服侍她,她們也就在月亭苑混個日子,月銀照樣收入兜里,本邱月也沒想要她們走,只是既然她們口中念的、心裡懼的,邱月也就下了決意,也算是在離開月亭苑前,來個清理。
秋季沉下眉,質問道:「怎麼昨日不是因黑烏鴉擔心受怕嗎?今日怎就個個不舍離開?」
底下的下人面面相覷,其中一名丫鬟上前行禮道:「三小姐,奴婢不願離開,奴婢願意繼續留在苑裡忙活。」
一人出聲,其餘人也就紛紛附聲。
「是啊,三小姐,奴婢願繼續留下服侍小姐。」
「奴婢也是……」
「奴才也是……」
聽著他們爭相表態,邱月向春季伸手,春季雙手將名冊捧上。
邱月一聲不響慢慢睇翻閱著名冊,他們也就漸漸靜了下來。
見他們終於靜下來,邱月慢悠悠地道:「留下的隨我去安理寺,願著留。」
話一出,所有人再次面面相覷,臉色浮起難色,安理寺居于山上,每天過著粗茶淡飯,又沒有打賞,鄉里村土,誰願意去挨苦。
可不是所有人都這麼文恩負義,綠葉率先走了出來表態。
「奴婢綠葉願意。」
「奴婢紫藤願意。」
「奴婢藍雪願意。」
「奴才張牛願意。」
「大力願意」……
半響過去,見在再無人表態,邱月便向綠葉揮手,「給銀子,讓她們離開。」
可是其餘人拿好綠葉分的銀子后又杵在原地不願離開,春季臉色一暗,「怎麼還嫌小姐給的少不成?」
比起翠香拿到寥寥無幾的碎銀,他們拿的可是比平常多了一倍。
「小姐,這銀子還你,奴才不走了。」
「馮廚子,可想好了?」邱月問道。
馮廚子是她被禁步於月亭苑,母親安排過來的廚子,一開始他還諸多不滿,脾氣更是暴躁,雖如此,可不會將不滿發泄於每道菜肴之上,這是一個專業人士對自己成品的尊重。
這點邱月很是欣賞他。
馮廚子將銀子塞回綠葉手上,「想好了,頂多和小姐一同去安理寺起灶,小姐在奴才母親病重,手頭拮据沒銀子醫治時,還二話不說讓秋季姑娘給奴才送來銀子,若就這麼走了,奴才真的沒臉面見鄉里娘親了。」
綠葉見小姐嘴角微提,露出淺笑便將銀子收好。
其實這裡的人還有好幾個是小姐幫助過的,可她們卻依然昧著良心,拿好銀子收拾東西從後門走了。
紅燭和其餘三名丫鬟邁出了門檻,望著門檻內的紫藤,勸聲道:「紫藤,七色丫鬟就只剩下你、藍雪和綠葉,你真的不一起走嗎?你這一跟著去安理寺,可就難下山回來了,老太爺和老夫人,定不會接她回來的。」
紫藤望著她們四人一眼,眼底盡顯失望,她從懷裡拿出一枚銅錢,放於掌心上攤開,「你們可還記得這枚銅錢?」
四人互望一眼,茫然地搖頭,「不就一枚銅錢。」
「是一枚銅錢沒錯,可卻是救了我們一命的銅錢。」
紫藤望著掌心上的銅錢,笑了,笑得暖和,「當年小姐才五歲,和夫人、老爺去郊外踏青,經過南霞鎮落腳歇息,小姐聽到橙子的哭聲,在破爛不堪的屋舍里發現了我們,我們都是被丟棄的孩子,當時年紀最大的不過是六歲的綠葉,最小的就是橙子,僅有尚在襁褓,初知發笑的三歲孩提。那時橙子還在發高熱,是小姐讓秋季姐請來了大夫醫治好的。」
在紫藤暖和的笑容,淡淡地聲音下,她們都陷入了回溯,當然橙子當年尚小,早已記不清楚了。
紫藤聲音有些哽咽道:「小姐絲毫不介意破爛不堪的屋舍,與我們盤膝坐在一起,還給了我們銀子,又給我們買了吃的,還不顧夫人和老爺的反對,毅然將我們帶回了邱府,給我們吃穿,給我們一份活,讓我們有了第一份月銀,這枚銅錢就是小姐當娘在南霞鎮給我剩下的最後一枚。」
猶記得小姐當年的話,「因為你們的純真更希望你們能像彩虹一樣綻放屬於自己的光彩,就以七色彩虹取名吧。」就這樣她們終於不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孤兒,她們都有了自己的名字——紅燭、橙子、黃鶯、綠葉、藍雪、靛青、紫藤。
「或許你們已經忘記曾經那份感激,那份感動,那份恩情,可我、藍雪、綠葉可永遠銘記於心,小姐賜給了我們名字,不僅僅是一個名字,而是一次新生的機會。」話到最後,紫藤哽咽了,「你們走吧。」
紅燭、橙子、黃鶯、靛青紅了眼睛,望著她默默收回掌上的銅錢,心裡有著說不上的滋味,話到喉嚨,卻像被什麼東西卡住說不出來的難受。
在紫藤緩緩關上門的那一瞬間,她們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落下了,四人跪在了地上叩了幾個響頭才邁著腳步留下黯然的背影離開了。
門檻里的紫藤抱住了綠葉和藍雪,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流,藍雪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綠葉抱著哭得傷心的二人,眼淚也無聲地落下,「別哭了,叫小姐看了可不好。」聲音裡帶著哽咽。
偌大的院子,本就空蕩,如今更顯得蕭瑟,空寂。
望見她們三人紅著眼秋季和春季分別嘆了聲氣搖了搖頭。
當年她和春季也陪在小姐身旁,所以對於她們的一切可是看在眼裡。眼瞧著七色丫鬟僅剩她們三人,秋季和春季也黯然。
她們不約而同地望著小姐把玩著手上七色結繩,知道小姐此時心裡難受,可又不知如何上前安慰,唯有再度嘆息。
人一生當中,遇見的人不少,不是任何人都會停留在你的身邊,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人生路要走,陌生到相識,聚到散,天下沒有不散之筵席。
或許就此不再相見,成為人生中曾經出現過的某一記憶,或許有緣自會相見。
邱月收起結繩,望著餘下的下人揮手,他們也就散了各自忙活。
============
3K6求加入書架,求推薦票,新書求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