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三四 黛玉的英雄氣
「這位姑娘是?」
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著綠衫、上束馬尾、眉目清秀彷彿江南流水的年輕女子正俏立於餐廳外,卻是面帶清冷傲色,好像水中青蓮。許鼎不由又看向小鄭。
「這位就是今天席面的大師傅,曹姑娘。」
小鄭笑得略微尷尬,道。
「哦,原來是曹師傅啊。快請,請。」胖子絲毫沒有被人「嗆聲」的覺悟,反而笑容滿面,直接起身,贊道:「今天的這桌紅樓宴當真精湛,足可見曹師傅的手藝非同一般,已帶出原著中的一絲神韻,相當了不得啊。」
一邊說著,許鼎一邊還鼓起掌來,神態懇切異常。
「呃…謝謝您的誇獎。」
才出言微諷,卻沒想到反得到對方如此的誠心誇讚,曹姓女子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多少顯出些笑容,同時輕身一躬。
「哼,菜是做得不錯。人卻不怎麼樣。」
這時,卻聽陳蟈兒忽地輕哼一聲,顯然意有所指。
不過對於這樣的回嗆,曹姓女子卻絲毫不理,只當空氣。反使得陳蟈兒有種一拳擊在棉花上般的彆扭感。
「這位客人,剛才你說黛玉有英雄氣。這話怎麼講呢?」
抬起頭,望著胖子雙眸,曹姓女子直接發問。
「呵呵,我剛才就說了,『詩由心生』,或者也可講『詩見其心』。既見其詩,其人就自明白了。」微笑著,許鼎搬過一張空凳,請對方坐下,一邊漫談道:「咱們看寶玉的詩,但覺朗朗上口、妙趣橫生,甚至有些瀟洒意趣,但細品品,終究還是為談蟹而談蟹,內質空空,算不得上品。再看寶釵,其螃蟹詩的結尾一句『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頗有警句意味。但勸誡之味太濃,多出了些匠氣,也只能算中等。」
「那黛玉的詩怎麼就有英雄氣呢?」
這時,張妹妹忽然開口問道。
似乎是自己在問,又彷彿是在替表妹在問。
「呵呵,那我們一起來讀讀黛玉的詩。起首一句:『鐵甲長戈死未忘』,呵,『死未忘』!何等鋼筋鐵骨,何等戰意不休!若不是詠蟹、換作詠人,又感覺如何?不就是在傳頌堅不可屈的鐵骨錚錚之士嗎?」
「鐵甲長戈死末忘…恩,的確很堅勇的感覺呢,只是之前怎麼沒注意呢?」
聽過許鼎的解說,張瑞秋不禁跟著默念一遍,亦有所感。
「首句后,黛玉詩轉入主題,同樣將食蟹一事描繪得色香味俱全,竟比寶玉寫得還要生動幾分。一直當來到最後一句,又由蟹轉出,只聽得『桂拂清風菊帶霜』…呵呵,菊主秋殺、刀劍如霜。便再與開頭首句合在一處,形成完美呼應。」
「鐵甲長戈死末忘…桂拂清風菊帶霜…真是肅殺啊。」
聽到這裡,張妹妹又是一聲輕嘆,不禁曼吟而出。
「所以,非有英雄氣,又怎能寫得出這般的英雄句呢?」
胖子亦不由又滿上一杯花雕酒,一飲而盡。
「但林黛玉愛哭鼻子,常常無故哭泣,又怎能算是英雄呢?」
就當餘人還在細品詩中意味,就聽陳蟈兒忽又出聲反問,不過其一雙美目卻是分外不服氣地盯在曹姓女子身上。
「呵呵,男兒有淚不輕彈,無情未必真英雄。女兒家愛哭鼻子本是常事,卻也無妨其本有氣韻。」
對此,胖子只是輕輕搖頭,但又未再過多解釋,如同見仁見智、各有各見罷了。
「多謝客人的講解,我原本也未能領悟到這一層。」
這時,曹姓女子忽從位子上站起,好像後學向先生致禮般輕輕一躬,也不待對方回應,就自顧自地離開餐廳,返回了廚房。
「哼!什麼嘛,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真沒禮貌。」
見此,陳蟈兒又不禁開聲輕叱。
不過胖子只是輕一擺手,也無意去了解陳蟈兒為什麼與人家大師傅這麼不對盤,就又笑著抓起一隻新螃蟹、開蓋吃起。
其他三人也再次開動起來。
待吃完整一隻蒸蟹,食量較小的張妹妹已撐得連連打嗝。但看著桌上還有的幾隻紅殼將軍,雖然依舊嘴饞,但怎麼也吃不下了,只得惋惜地放下筷子。
片刻后,當胖子將第二隻太湖蟹也吃剝得乾淨,中年廚娘忽又從廚房中走出,端來一碗熱湯。
「這是曹師傅專門給您作的,不在原來的菜單里。說是謝謝您。」
將瓷碗輕輕放在許鼎面前,廚娘解釋一句,才退了出去。
「哦呦,鼎哥,這湯您是獨一份哪。」
看看湯碗,又望了眼廚房方向,小鄭直接舉起拇哥,一臉不清不楚的笑容。
「哼…」
而陳蟈兒依舊是滿臉不服氣。
「是酸筍雞皮湯。」
沒理會小鄭的打趣,許鼎取過一隻乾淨的銀勺,輕輕調開油光異常的湯水,只見湯內漂浮著幾片刀工精巧的筍片和一條淺黃軟嫩的雞皮。
「再取三個空碗來,我分一分。」
「好嘞。」
當即,小鄭找來三隻小瓷碗。
「許大哥,我就不…」
陳蟈兒似乎不想沾這樣的人情,特別是曹姓女子指名為許鼎所做,便要推辭。
「嘗嘗嘛。這道湯可是紅樓菜的名點之一,最是鮮爽不過了。」
不過胖子還是執意地將雞皮湯分為了四份。雖然每一份看來都不過小小一口而已,卻是鮮香撲鼻,甚至蓋過了螃蟹的味道。
見許鼎如此,陳蟈兒也不好再推辭,就道謝著接過自己那份。
也不用勺,直接端起小碗小心輕啜,立即只覺混合了筍乾酸鮮與雞皮肥香的特異美味一下鼓盪口舌,直有種說不出的奇妙滋味。
哪怕再不情願,但對於這碗酸筍雞皮湯,陳蟈兒還是給出了接近滿分的高評價,甚至不免生出湯水太少、意猶未盡的暗中心思。
當一碗酸筍雞皮湯被四人喝盡,曹姓女子便帶著幾個廚娘來到餐廳,向客人告別。
胖子自然笑顏歡送,稱以後有機會一定再嘗試大師傅的手藝。
對此,曹姓女子也是頜首稱謝。
「姓曹,難不成真是那位的後人?」
看著曹姓女子離開的背影,許鼎不由輕輕自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