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1 章 靈髓
前面水流洶湧,冰寒刺骨,元清杭順著水流,急速前行。
繞著豎瞳半周,手中牽引的符線越來越短,前面按說應該就是寧奪握著符結在等待,可是元清杭心裡卻「怦怦」直跳,悄悄在身上貼了張隱身符,無聲在水中潛去。
手中符線一緊,元清杭手掌猛然一收,身子像箭一樣躥了出去!
鋪天蓋地的水波中,一座亭子正無聲佇立在眼前。
——不知何時已經被浪濤連根掀起,卻詭異地沒有散架,完整地沉入了水底,一片渾濁動蕩中,那小小的亭子里卻水波澄澈,裡面隱約透著靜謐。
一群群水族魚蝦的屍體在亭子周圍翻卷,更加襯托出這小亭子情形詭異莫名。
元清杭正要悄悄靠近,忽然間,面前水波一分,一道錦袍身影在渾濁中隱隱現身。
宇文離臉色蒼白,右臂綁在胸前,手中握著一個符結,遙遙一舉。
元清杭眸子猛地一縮,死死盯著那個他親手交到寧奪手中的符結:「……」
好半晌,他才道:「宇文離,你已經無可救藥了么。」
宇文離靜靜看著他,眼中似乎有無數複雜情緒,半晌才淡淡道:「芸妹說得對,男子漢大丈夫,難道就不能建功立業,自己闖出一片天地?」
他一字字道:「宇文家的一切,我都不要了。祖父如何偏愛你,我也認了。從今以後,我要什麼,都自己掙。」
元清杭冷冷看著他:「從來也沒有人要搶你的東西。你失去的一切,都是你靠本事自己敗掉的。無論是親情,還是澹臺小姐的愛意。」
宇文離俊秀臉龐在水波中蕩漾扭曲,漠然道:「你這種受盡萬千寵愛的人,永遠不知道別人為了保住一點東西,有多千辛萬苦。」
他不再多談,身子往旁邊一偏,讓出了亭子的入口:「不想進去看看嗎?寧小仙君在裡面等你。」
元清杭望著前方四壁透明、清澈一片的亭子,緩緩道:「遮蔽陣?」
宇文離道:「元小少主總不至於這個也看不出。」
元清杭一字字道:「我怎麼知道寧奪在不在裡面?」
宇文離淡淡道:「你有選擇么?無論是已經被我殺了,還是被困在裡面,你總得確認一下,不然怎麼甘心?」
元清杭點點頭:「你說得對。」
他身子往前一躥,筆直向著空蕩的亭子入口衝去。
身子和宇文離交錯而過,他擦著宇文離的耳朵,輕輕道:「別的事我都可以原諒你。可你該知道,若是寧奪有事,我會把你切成一萬段,絕不會比澹臺明浩少。」
……水波一盪,眼前一花,元清杭已經踏進了亭子中。
裡面空闊一片,比從外面看到的何止大了千百倍,目力所極之處,卻根本沒有了什麼小小湖心亭,而是滿地的連綿溝壑,縱橫伸展,連著遠方,無窮無盡。
一條巨大的深溝前,寧奪白衣身影飄飄蕩蕩,正在凝神俯瞰。
元清杭大叫一聲,疾衝過去,寧奪驟然回頭,正迎上他飛撲的的身影。
寧奪雙臂一張,接住了他,兩人緊緊抱在了一起,心口相貼,激烈跳動。
還沒說話,身後卻傳來一聲巨響,水流在進口處瘋狂流動,瞬間封閉住了來處。
元清杭扭頭看了看,也知道來不及阻止,只接著抱著面前的英俊郎君,好半天才低聲道:「我以為、以為……你怎麼樣?」
寧奪抱著他微微發顫的身體,和聲道:「我在水下等你,忽然宇文離襲擊過來。我和他對戰幾招,他沒佔到上風,但卻忽然不知道用了什麼術法,我只覺得腳下土地一動,再睜眼時,就到了這裡。」
元清杭終於慢慢鬆開他,四處看了看,沉吟道:「過程長不長?」
寧奪搖頭:「極短。從萬刃冢的時空裂隙出來,雖然也渾然不知時日,可總覺得長短遠超這次。」
元清杭沉思了片刻:「那這裡就一定還在鏡湖附近。這縱橫的地貌,倒有點像是連著千重山。」
寧奪遙望著遠處溝壑,眉頭緊皺:「這地形,我沒見過。」
元清杭彎腰下去,在身邊一條深溝看了看:「宇文青峰想要這片鏡湖的歸屬,鏡湖一頭連著千重山尾部,一頭連著千萬裡外的萬刃冢。」
寧奪也伸出應悔劍,在深不見底的深溝里試了試,一陣蜂鳴在劍身上響起,帶著某種感應。
他緩緩道:「三足鼎立,互相牽制,所以三處地方才能在遠古大能飛升后保持穩定。」
人間鏡湖支流滋養四周萬傾農田,萬刃冢守護孤獨劍冢,千重山下靈脈供養仙門靈氣。
元清杭立在深溝邊,急速思索,忽然脫口而出:「這樣的狀態,不可能自己形成……所以,那位遠古大能飛升前,一定是找了某處絕頂的洞天福地,一分為三!」
他急速地在原地踱了幾步,眼睛閃閃發亮:「這種洞天福地下面,應該有非常恐怖的靈力供應,才能千百年來源源不斷!」
寧奪沉默半晌:「所以,商淵一旦過分吸走千重山靈脈的靈氣,人間鏡湖和萬刃冢這邊就會被迫往這邊供給靈力,稍微有人施加外力,就能破壞原先的平衡。」
於是萬刃冢通往這邊的時空裂隙會被人趁機打開,所以鏡湖會洪災肆虐,亂象一片。
寧奪又道:「可是破壞平衡,引來幾方災禍,對宇文青峰又有什麼好處?」
元清杭靜靜盯著腳下縱橫阡陌的巨大深溝,書中銀索飛出,頂端纏著役邪止煞盤,筆直向下落去。
銀索墜到長度耗盡,頂端的指針從一開始的微微顫動,到劇烈波動,到了最後,已經是瘋狂抖動,像是被什麼刺激得快要爆開。
元清杭手腕一提,將銀索收回,沉聲道:「不是陰邪之氣,是靈力!」
他壓抑住心中激動:「千重山下有靈脈,最深處埋有靈髓,可那最多只有一小部分。宇文青峰說是要買走這點殘餘的靈髓,其實他想要的,應該是這下面的巨大靈髓。」
聯通整個三處、維持所有靈力供給的根源,儲量遠超千重山,甚至供給了萬刃冢那裡浩大的靈力支撐!……
兩人對視一眼,心裡終於雪亮:巨大靈髓深埋地下,一定還有遠古的保護陣法加持,哪能那麼容易神不知鬼不覺挖走。
宇文青峰本想先佔為己有,徐徐圖之,可現在忽然被元清杭橫刀搶走,沒奈何,只有提前發動計劃,孤注一擲。
寧奪神色凝重:「他引來萬刃冢瀑布,倒灌鏡湖,為的是……」
元清杭目光盯著四周縱橫交錯的浩大溝壑:「他要借著天地之威、洪水之力,將地下的靈髓震出來,據為己有。」
商淵之所以喪心病狂,說到底,還是無法找到足夠支撐修鍊的無窮靈力,才會把主意打到修仙者的金丹上。
可若是能用洞天福地的巨大靈髓作為修鍊的資源,怕是真的能硬生生堆砌出一個元嬰出來,更別提如果能順便把持住兵魂之地的入口,就更能擁有源源不斷的財富!……
就在這時,他們腳下的地底忽然一動。
深溝下面,一道道隱約的精純光芒隱隱流轉,不斷有石塊和渣土在他們身邊開始崩塌,落入身邊谷底。……
湖面上,姬半夏望著忽然急劇升高的水面,臉色陰沉。
正要號令手下魔修加力維護陣旗,忽然之間,整個湖底傳來一陣恐怖的呼嘯,無數道巨浪猶如白龍,騰空而起。
姬半夏看著這恐怖至極的天地之威,臉色終於變了,他的聲音低沉刺耳,瞬間穿透水面,向下面透去:「所有人撤退!……」
隨著他的話音,無數巨浪漫卷向岸邊,那三十六處水下陣旗齊齊亂抖,附近守衛的術宗魔修們一個個口噴鮮血,無力地飄蕩開去。
封水陣再也擋不住這忽如其來的地震,數十米高的堰塞湖驟然崩裂,盡數傾瀉向四周和下面的支流。
姬半夏身子不退反進,在巨浪中飛快下潛,一把薅住兩個在水中浮沉的下屬,將他們扔出了水面。
趙庭安的身子在浪里穿梭,明明是獨臂,卻比旁人靈活許多,跟著他也撈起了一名昏迷的魔修:「姬護法,小少主還在下面!」
姬半夏一張臉宛如殭屍,沉沉道:「你帶著所有人撤退,我下去找人。」
趙庭安急得臉色發白,卻又不敢違抗命令:「……是!」
轉眼間,姬半夏的身影已經不見,趙庭安一咬牙,狠狠將僅剩的數張避水符全貼在身上,在茫茫浪濤里竭力尋人。
剛剛救起了一個被巨浪拍昏的同伴,眼看著遠處又有人順著洪流被狂卷而去,他心急如焚,怒吼一聲,正要跟著跳下,漫天風雨中,忽然有道巨大的黑影閃過。
一隻碩大的傀儡鳥背上,宇文瀚駕著靈鳥凌空撲下,一道浩大的靈力砸向水面,瞬間擋住了那名魔修就要飄走的身形。
宇文瀚滿臉的鬍子已經濕透,卻依舊威風凜凜,劈手抓起那昏迷魔修的背心,向空中一拋:「接住!」
雲端,宇文家的一名弟子朗聲應道:「是!」
劍光飛馳,有人抱住了那名魔修,旁邊立刻有個小醫修弟子也趕緊上來,給他嘴裡塞了顆葯。
兩人配合無間,護著那名魔修,轉身向安全的高處飛去。
宇文瀚立在空中叫:「還愣著幹什麼,帶我們去救人!」
趙庭安望著不斷冒出來的仙門修士,忽然眼眶一紅,慌忙道:「三十六個方位,都有我們的人鎮守,剛剛被陣法反噬,應該不少都受了傷!」
宇文瀚厲聲向身後高喝:「各家術宗弟子,有擅長水陣的,自行去找水下陣旗方位,搜尋活著的人!」
空中一片明亮的年輕聲音轟然響起:「老前輩放心,我們這就去!」
話音未落,空中又有無數劍光劃過,劍光瑩瑩,宛如流星,在漫天的瓢潑大雨中形成了一道星河。
陳封立在寶劍上,目光看向下游幾成澤國的農舍,倒吸了一口冷氣。
「宇文前輩,現在怎麼說?」
宇文瀚一咬牙:「老規矩,水下的事我們術宗來應付,醫修負責救人。陳殿主,下面無數災民,怕是得勞煩你帶著各家劍修弟子御劍救人!」
陳封也不廢話,點頭應承:「就這樣,老爺子你多保重。」
無數劍光齊齊轉向,向著遠處浩瀚的洪水飛去。……
商朗腳下御著「熾陽」劍,渾身早已濕透,雙手拎著兩個在水面上撈起的災民,胳膊下面還夾著一個哇哇啼哭的半大孩子,奮力向附近的山頭飛去。
飛到盡頭,正看見厲輕鴻從另一邊踏著水波,凌空而來,手裡同樣粗魯地揪著兩個人。
落到山頭,商朗小心翼翼將災民放下,厲輕鴻卻順手一扔,兩個人原本昏迷著,忽然摔在地上,痛得慘叫一聲,齊齊醒來。
商朗急了:「你幹什麼?人好好的沒被淹死,被你摔死啦!」
厲輕鴻冷冷瞪了他一眼:「我說過我在救人嗎?我就是在撈屍體,帶回去煉藥用。」
說完,也不再理商朗,轉身向來處奔去。
商朗正氣得咬牙,旁邊有位小醫修探過頭來,小聲道:「厲公子那麼厲害,隨手一探也知道傷者沒有骨折。這麼一摔,角度巧妙,倒是能擠壓出胸中積水。」
商朗獃獃望著遠處瓢潑雨水,忽然懊惱地叫了一聲,正想追過去,忽然之間,遠處鏡湖上游的方向,卻傳來了一聲巨大的轟鳴。
一道道水線像是被放出牢籠的野獸,咆哮嘶吼,向著下游飛奔!
商朗眸子急縮,猛地望向厲輕鴻離去的方向——正是迎著上游而去,天地茫茫,烏雲當空,水面漆黑,已經不見了他的身影。
……厲輕鴻一個人踏著水波,足尖已經不能維持凌波踏步,倒有大半腳踝沒入了水裡,帶動水波,更加吃力。
被寧程一劍穿胸后,本就在慢慢修養,今夜在水上這樣踏浪行進,本就極耗靈力,來回奔波多次后,已經漸漸力不從心。
按照他的脾氣,早就該甩手不幹,管什麼凡人死活,可不知怎麼,一想到商朗那埋怨的眼神,他心裡只覺得一股鬱結之氣翻湧不休。
前方雨大風急,忽然之間,一股轟隆聲驟然響起,初時還只是普通水聲轟鳴,轉眼間,已經成了恐怖的海嘯潮汐。
厲輕鴻愕然望著前面,心中驀然驚覺:鏡湖決堤了,元清杭和姬半夏他們沒守住!
他身子急退,正要用盡全力往後撤退,忽然之間,耳邊卻似乎傳開一聲細細的嬰兒啼哭。
在風雨中,細微地像是幻聽。
他微微一猶豫,可這時,空中一道閃電卻驟然劃過。
遠處一個小小的屋舍黑頂露在水面上,僅剩下最後一點,上面,清清楚楚躺著一個白白胖胖的小嬰兒,正在有氣無力啼哭。
他只是略一愣神,足下瞬間被洪水衝出了數十米,距離那屋頂和嬰兒已經極遠。
他怔怔隨著洪水漂浮了半天,忽然抬起頭,奮力向著來處踏波奔去。
面前的洪峰根本不是尋常人間洪水,而是帶著萬刃冢中的瀑布之力,擊打在身上,竟不啻於築基修為的人在不斷攻擊。
厲輕鴻臉色青白,一點點逆水而上,嘴裡喃喃低語:「說我不是真心救人,對,我的確不是,我就是想賭氣。可你說出來,就是不行。」
終於,茫茫水面上,一道閃電映亮了四周,那個小小的屋頂赫然就在眼前,只是剛剛還露出的屋頂已經盡數不見,只剩下隨後一點方寸之地。
厲輕鴻用儘力氣,飛身躍起,一把抓住那已經沒了啼哭的嬰兒,沉著臉一探脈搏,臉色忽然又是一喜。
還有氣!
他牢牢抱緊了嬰兒,返身向遠處山頂奔去。沒走多久,身上靈力已經接近枯竭,再也維持不住踏在水上。
他咬了咬牙,單手托著嬰兒,身子沉入水中,靠著水流的浮力,竭力划動。
耳中水濤轟隆,掩蓋了一切危機。
就在上游湧來的洪水中,一塊巨大的山岩滾滾直下,上面正巧附著一枚飄散的陣旗。
陣旗威力巨大,本來是為了鎮水,可現在陣法崩潰,附在山石上,卻像是給它添了助力。
那山石在水中速度,已經超過了洪水,就像是一枚巨大的火彈,呼嘯奔騰。
厲輕鴻人在水中,終於也在這最後關頭警覺到了危機,他猛然轉頭,眼睛驟然睜大——前方一塊恐怖的巨大黑影,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他滾來。
自帶萬刃冢的天地之威,又帶著封水陣旗的加成,幾乎不亞於一個金丹高手的全力一擊!
厲輕鴻心中一涼,看著那巨石劈面砸向自己,一瞬間,竟是沒想到別的,心裡只迷糊地浮起一個莫名的念頭。
這孩子的父母……大抵都已經被洪水沖走了,卻把最後的一點屋頂留給了孩子。
雖然最後也免不了死於非命,可卻總不至於像自己這樣,活了十幾年,還是沒了父親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