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9 章 決戰

  一夜過去,天邊晨曦初升。

  墓園外,原本被人布下的大陣悄然關閉,無數陰槐樹夜間還枝繁葉茂,陰氣四溢,現在遇到這微弱的晨光,就像是遇見了剋制它們的東西,蜷縮起葉片,枝條開始低垂。

  圍著商淵的那些高階驚屍茫然四顧,原本兇悍的重重殺氣也漸漸淡了下來,不再開始攻擊。

  宇文離微一皺眉,還想繼續指揮驚屍上前,旁邊元清杭卻忽然揚起手,數十道黃色安魂符飛向那些驚屍。

  黃符上身,那些歷朝歷代的蒼穹派高手仙君的屍骸紛紛一震,緩緩向著自己原先的墓穴移去。

  「別再驚擾這些無辜亡魂了。」元清杭淡淡道,「一旦被打成齏粉,可就連最後安眠的機會也沒了。」

  宇文離臉色沉沉:「商淵兇殘如斯,元小少主還這麼婦人之仁,真是有意思。」

  元清杭搖了搖頭:「有人說了,要一力承擔的。」

  宇文離看了看寧奪:「哦,你覺得他打得過那個瘋子?」

  元清杭笑了笑,望著那個玉立身影,眼睛中有一抹奇異又驕傲的神采:「對,別人不行,但是他,我信。」

  旁邊,眾位傷重的仙長們終於猶豫退下,有人喃喃道:「他說這是寧家私事,是什麼意思?」

  元清杭低頭看向寧程。

  寧程神色恍惚,那劑提神的猛葯進到體內,已經見效,巨大的痛苦開始襲來。

  他吃力地喘.息幾聲,臉上露出一絲恍惚笑意:「寧師兄一生磊落,從未背叛師門,更沒殺害師弟。他被毀去金丹、投靠魔宗,全是因為師命,以為自己取得破金訣后,可以阻止仙魔亂象,救無數金丹破碎的仙門同袍們。」

  他用盡全身力氣,縱聲道:「師兄……師兄,我終於可以向天下說出你侄兒的身份啦。蒼穹派的晚輩天才寧奪,跟的不是我的姓……他的親叔叔是寧晚楓!」

  場上眾人獃獃看著微明晨光下的寧奪,心中都是震動莫名。

  寧奪剛從神農谷被帶回蒼穹派時,有人見到他,便隱約覺得有點熟悉,倒也沒有多想。

  誰能想到,寧程竟是私下接受了寧晚楓的託孤,這樣巧妙地洗清了他的來歷。

  直到今日,寧晚楓沉冤得雪,不再背負卑劣之名,他才公開了寧奪的身份!……

  商淵臉正對著東方,一縷朝陽初升,刺進他血紅一片的眼睛,加上四周陰氣退盡,終於讓他有了那麼一瞬清醒。

  他眯起眼睛,渾濁的眼光落在寧奪身上:「怪不得那麼像。我還以為寧程和晚楓感情深厚,見到個面容相似的孩子,就起了收養之心。沒想到……」

  他搖了搖頭:「你是晚楓的侄子?」

  寧奪緩緩提起手中應悔劍,劍身長嘯一聲,聲傳百里,激憤銳利。

  商淵凝視著他的劍,怔了怔:「也對。他的劍魂如此高傲,哪會輕易認主。既然有血脈聯繫,那就說得過去。」

  寧奪面容冷肅,身上靈力卻忽然提升,轉眼間,升到了一個驚人的程度。

  他周身數丈之地,盪起了一陣無聲的漩流,所有散發著陰氣的野草瞬間枯萎。

  商淵盯著他身邊暴漲的氣息,眼中精光迸射:「你現在的修為到底是什麼境界?」

  寧奪淡淡道:「無論什麼境界,你若是得到我的金丹,比你瘋狂攫取別人的,都管用。」

  商淵貪婪的體會著他身邊隱隱流動的靈力:「不是圓滿境!可也不是元嬰。」

  他急速道:「我閉關多年、殫精竭慮,在元佐意的破金訣上反覆修改,可依舊無法突破元嬰。你練了我教你的蒼龍訣,怎麼進展和別人不同?!」

  寧奪面如冰雪,冷冷道:「什麼蒼龍訣,不過是竊取元宗主的東西,換了個名字。」

  商淵也不羞愧,道:「天下修仙法門,本就殊途同歸。最終都是要歸到攫取天地自然的贈與,掠奪爭搶。」

  寧奪眼中掠過一絲極淡的鄙夷和厭惡:「就算是修魔的元宗主,尚且在最後悟到要靠自身苦修,你身為所謂仙界第一人,卻一心想著掠奪疾補,難怪一定會誤入邪路。」

  商淵眼光更亮,臉上迸發出熱烈的渴求:「你知道元佐意最後的想法?他說什麼?」

  他頭頂的嬰孩猛一睜眼,竟然也貪婪地向寧奪看來,像是看著一盤擺放在眼前的珍饈美味,微弱地「嘶」了一聲。

  寧奪淡淡道:「我就算死,也不會告訴你。」

  商淵眼中狂熱:「所以你得答應我,若是我贏了,你不準自盡,須得將你修鍊的秘法告訴我。」

  寧奪看著他:「若是我不答應呢?」

  商淵眼中瘋狂之色浮起:「我苦思冥想多年,元嬰境界只差臨門一腳,你體內金丹渾厚凝實如此,一定有什麼值得我參詳的地方。若你敢自盡,我就在你屍體前,將你看重的人一個個殺死,你師父,你師弟們,還有你的那位小朋友,元小少主。」

  寧奪淡然的臉上,終於現出了一絲極怒的殺意。

  他望向遠處群山,緩緩道:「我答應你。不過去千重山頂,別在這裡毀壞諸位前輩的屍骸。」

  商淵縱聲狂笑起來:「哈哈哈!果然是寧家的人,就連這顧慮良多的性子,都一模一樣。愛護蒼生也就罷了,連死人,也都要照顧憐惜!」

  他身子疾飛向前,宛如一隻急不可耐的禿鷲:「走吧!」

  寧奪沒有立刻跟上,卻回過頭,向著元清杭看了過來。

  他美玉般的臉頰上側映著晨曦,有如遠山上覆著晚霞麗色,看過來的這一眼似乎沒有什麼熱烈的情緒,卻在元清杭臉上停留了許久。

  只不過剛剛回來,只攜手了區區數個時辰。

  這一去,生死未卜,輸贏難料。不知道兇險幾分,更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再看到故人。

  元清杭微微一閉眼睛,忍住了眼眶中一瞬間漫上來的滾燙熱意。

  身上傷痛難耐,可心裡卻似乎有烈火烹油,灼燒著他的心。

  他用盡全身力氣,踉蹌著狂衝上去,奔到寧奪面前。

  他臉上全是烏七八糟的血痕,身上的衣服也早已襤褸片片,狼狽地像是在墓園的墳地里摸爬滾打了一夜。

  可他的一雙眼睛,卻比昨夜的星辰還亮了幾分,滿眼淚光中,一雙黑曜石般的眼睛黑白分明。

  元清杭咧開嘴,艱難地笑了笑。

  再也顧不上四周無數人目光環視,他忽然鼓足勇氣,狠狠抱住了面前的俊美青年。

  用的力氣之大,好像是是想把這肌膚相貼、骨肉緊挨的感覺死死印在心底。

  「還記得我給你的『男主』卡片嗎?」他在他耳邊低語,「那不是普通的卡片,是因果和命數。拿到這卡片的人,都要孤身除魔,受盡磨難,可也一定會逢凶化吉,歷劫歸來。」

  寧奪的心貼著他的胸口,在激烈跳動。

  元清杭側過頭,嘴唇在他臉上輕輕一碰,吻去了他下巴邊一點血痕。

  寧奪身子一顫,低下眉目,溫柔又繾綣地凝視著他:「男主是一個人的嗎?」

  元清杭眼中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臉上卻笑得燦爛:「不是。男主都是蓋世英雄,註定會萬人矚目。」

  寧奪溫和一笑,俊美臉上染上一抹淡淡紅暈,像是冰山上雪蓮初綻,荒原上繁花盛開,聲音低沉又喑啞:「我不要萬眾矚目,只要一人相知。」

  說完這句,他輕輕推開元清杭,向千重山頂急追而去,再不回顧。

  ……千重山頂,主山脈已經被炸毀了大半,原本巍峨逶迤的山巒扭曲崩陷,滿目瘡痍。

  山脊上,商淵的身影遙遙站在最高處,居高臨下看著急掠而上的白衣青年。

  陽光下,清冽空氣中,商淵眼中的迷幻已經褪去了不少,隱約恢復了一點往昔的威壓氣勢。

  寧奪飄飄身影落在他對面的山峰上,手中應悔劍緩緩橫起,淵渟岳峙。

  下一刻,他身形猛然縱起,手中應悔劍金光萬道,向著對面的商淵凌空斬去!……

  半山腰上,無數人仰頭看去,膽戰心驚。

  這一劍的威力,遠比在墓園中更加雷霆萬鈞,顯然在那裡束手束腳,既怕毀掉鄭源的遺骸,又怕劍勢餘波傷到修為低微的晚輩們。

  而在這廣袤無人的荒山之頂,寧奪的修為終於不再收斂,渾身的戰力也已經提到了最高。

  商淵眼看著這一劍驚天之威,不僅不驚懼,反而更加狂熱:「好,好!你修鍊的東西,果然神奇!……」

  他高大身影在空中化成無數虛影,身上剛剛吸收的數名金丹靈力已經補充進經脈,重重青氣籠罩住了周身,迎向寧奪。

  劍氣縱橫,掌風如罡氣洪流,狠狠撞擊在一起。

  應悔劍的萬道金光驟然一暗,轉瞬被拍向側邊,排山倒海砍向一邊。

  而商淵身上的青氣也驟然四散,被這一劍劈開,露出了頭頂那個小小的詭異嬰孩,那嬰孩痛苦地尖叫一聲,商淵身子踉蹌一下,向山下急墜了數十丈,才堪堪穩住。

  而寧奪則猛地向後狂飛出去,隨著劍光餘威,一起砸上了旁邊山崖。

  山石崩裂,碎石漫天,他張口吐出一口血箭,噴在了深褐色的泥土上。

  沒有做任何停頓,他手挽應悔劍,筆直向下,對準墜到下方的商淵頭頂狠狠刺下!……

  宇文離獨自站在一處山巒上,望著遠方那震人心魄的戰鬥,面如土色。

  他身後,一處山石后,一道飄忽的聲音輕輕道:「不用和那種人比。這世上,總有人驚才絕艷,天生靈慧。」

  宇文離猛然扭頭,神色絕望:「為什麼?……明明大家數年前還相差不遠,現在他卻能一個人遠遠將我們甩在身後?是我不夠努力,還是運氣不好?」

  黑衣人似乎輕嘆了一聲:「總有人是你再怎麼勤奮努力,也比不上、超不過的。」

  宇文離嘶聲道:「我已經看見了,不用你提醒!」

  那黑衣人卻笑了笑,古怪又悵然:「不,我在說我自己。」

  ……元清杭立在一塊突出的山石上,距離甚遠,目不轉睛望著那邊,身子卻在微微發抖。

  宇文瀚站在他旁邊,不時瞥他幾眼,終於忍不住道:「你要是關心……就靠近點去看。」

  元清杭再也忍不住,忽然撲到他懷裡,眼裡淚水撲簌簌往下掉,拚命搖頭:「不行,我靠得近,他萬一掃見我,會分心。」

  宇文瀚慌忙去撫摸他頭頂,心疼得不行:「別怕別怕,我看寧小仙君修為甚至已經超過了當年的寧晚楓,一定會沒事的。到時候真的要是不行,我這把老骨頭拼了命,也要再上去,和老魔頭同歸於盡。」

  元清杭心中又怕又痛,心裡的念頭再也掩飾不住:「爺爺,要是他死了,我也不想活啦。」

  宇文瀚猛地一個哆嗦,正不知道怎麼介面,他倆身後卻幽幽響起一道聲音:「糊塗東西。只知道要死要活地殉情,算什麼男人?」

  元清杭猛地抬頭,看著身後那人渾身血肉模糊,哽咽地叫:「姬叔叔!」

  姬半夏身子微微顫抖,不知道是極度疲累還是疼痛:「死了多簡單,活著才艱難。就算是再痛再苦,也該拚死活著,給喜歡的人復仇。」

  他急喘幾口,又道:「換了是我,就算打不過,就算活成一隻陰溝里的毒老鼠,我也要一口口地,伺機把仇人咬死。」

  ……一聲巨響,山巒被應悔劍的恐怖劍意斬裂了小半邊,山腹的無數閉關室暴露出來,一間間塌陷下去。

  幾具不知名的屍骨散落出來,也不知道是商淵在什麼時候悄無聲息殺戮的仙門中人,被他封在了裡面。

  寧奪寶劍一揚,將那幾具不知名屍骸挑在一邊,平平整整。商淵的身形在一團灰塵中閃現,向他身後擊到:「真是閒情逸緻!」

  寧奪勁瘦身影閃電般移開數尺,竟是用上了元清杭給他防身的瞬移符,應悔劍熱意洶湧,向商淵腰間橫切。

  華光如電,霹靂萬道,急刺要穴。

  這一劍就在左近,幾乎躲無可躲,商淵心中湧起巨大危機,厲吼一聲,頭頂嬰孩忽然躍高几尺,惡狠狠向寧奪一爪抓來。

  寧奪身形急退,可這一次,卻沒能成功。

  那嬰孩出手如同妖魅,正抓中寧奪手臂,頓時在他身上帶出一簇血花。

  寧奪悶哼一聲,臉色驟然變白了一分。

  自打商淵頭頂這詭異元嬰顯形以來,從沒攻擊過別人,此時忽然這樣出手,簡直就像背後的陰靈幫人索命,遠處觀戰的眾人全都驚呼一聲,渾身寒意頓生。

  這是什麼詭異的路數?……這是不是傳說中的魔嬰??

  再下一刻,那嬰孩身上顏色越發烏黑,已經再沒有半點金光,顯得更加邪惡森然,一爪爪勾魂奪命,瞬間在寧奪身上劃出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痕。

  元清杭看的心痛如絞,正要不管不顧衝上去,卻被姬半夏一把死死拉住,他厲聲喝:「你現在這個樣子,上去是給商淵送人質,還是叫寧小仙君時刻分心護著你!」

  元清杭身子一僵,頓在了原地,淚水瘋狂往下滴落。

  會不會這是一個叫人痛恨的悲劇結尾,這個世界的男主,會不會腳踏祥雲而來,雖千萬人吾往矣,最後卻要拯救蒼生犧牲自己?……

  寧奪的身子,再次飛起,重重撞上了旁邊的一塊巨石。

  應悔劍在山岩山劃出一道深達數米的溝壑,火光四濺,終於停下時,寧奪不斷倒退的身子,也剛剛止住。

  一口殷紅的血噴出,在他雪白衣襟上染出道道血痕,衣服下擺的赤霞圖案已經全數染紅。

  商淵如影隨形,瞬間欺上,掌風剛烈,向著他胸口擊落:「別死啊,記得撐住。」

  寧奪呻.吟一聲,身子狼狽向邊上一躲,商淵頭上的黑色魔嬰卻忽然探出小手,厲鬼一樣扼住了他咽喉,興奮無比地輕啼了一聲。

  商淵一掌抵住了寧奪的胸口,眼中狂喜:「你輸了!」

  所有人齊齊狂叫了一聲,不少人已經不忍地閉上了眼睛,不敢看接下來發生的一幕。

  寧奪一動不動,身子被抵在一堆亂石中,一頭烏髮凌亂地散在臉頰邊,唇邊全是鮮紅血跡。

  他淡淡望著商淵,忽然突兀開口:「我的金丹,大概比這世間所有人都凝厚。你知道……為什麼?」

  商淵眼中更加狂喜:「因為你也想通了什麼關卡,你和你叔叔一樣聰慧!」

  寧奪漠然道:「我才這個年紀,哪有這種閱歷。」

  商淵一怔:「那為什麼?」

  寧奪淡淡垂下眼睫:「因為我得到了元宗主留下的新心法,金丹裂開,可以再塑。你知道我重塑了幾次嗎?」

  他輕咳一聲,血沫湧出,蒼白臉上一片冷肅:「三次。每一次都不知道能不能醒來,每一次都如歷地獄業火。」

  他抬起眼,看向商淵,眼中帶著一抹奇怪的安靜:「所以你猜,這樣的金丹,你能不能承受得住?」

  說完這一句,他忽然也抬起手,抓住掐著自己脖頸的那隻小手,死死禁錮住。

  一道恐怖至極的金色巨震在兩人間綻開,帶著瑰麗的萬道霞光,向四周漫卷開來。

  金色狂潮中,他手中抓住的那個黑色魔嬰猛地慘叫一聲,四分五裂。

  而商淵和寧奪的身體,也被這恐懼的能量炸開,狂飛上天空。……

  元清杭獃獃看著那片金色,只覺得眼前一片空茫,像是忽然看到了能把人眼睛刺瞎的景象。

  寧奪……也自爆了金丹,是嗎?

  和他師父寧程一樣,只是威力更大,決心更堅定。

  可是,金丹碎了,或許能重修。這樣徹底爆裂,也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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