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恩怨
商無跡身體殘疾,毫無威脅,加上死志已決,這一下搶劍自刎毫無徵兆,根本無人能擋。
眼看著商無跡忽然血濺當場,無數人齊齊驚呼了一聲,呆在當場。
商朗大叫一聲,身子一軟,撲倒在父親屍體邊,手忙腳亂去掩他脖頸血流。
商無跡心灰意冷之下,這一劍毫不留手,卻哪裡還能活,只見他脖頸上血流汩汩,已經沒了生氣。
商朗回過頭,向著四周嘶聲大叫:「誰來救救他?快點啊!……」
木嘉榮在一邊獃獃看著,心知絕對無救,伸手想去扶他,不忍地低語:「你……你醒醒。世伯已經……」
商朗踉蹌地一把甩開他:「不會救就走開啊!」
旁邊黑影一晃,厲輕鴻疾衝過來。
銀針亮出,迅疾無比,他顫著雙手,向著商無跡脖頸要穴用力紮下,商無跡頸間洶湧血流終於止住,可臉色青白,早已沒了氣息。
厲輕鴻狀似瘋狂,不顧滿手鮮血,只不停施針,又往商無跡嘴裡強灌丹藥,奮力許久,終於怔怔停下手來。
沒來得及向商朗說什麼,他已經臉色慘白,「咕咚」一聲,暈倒在地。
上次他被寧程一劍穿胸、重傷無力,眼見著木安陽被商淵一掌擊中,卻只有眼睜睜看著父親死在自己面前,心中有了心病已久。
這一次眼見商朗和他一樣,也要遭遇這種錐心刺骨之痛,自己依舊無能無力,積攢的憤懣痛苦,統統在這一刻發泄出來,反應竟不比商朗平和多少。
商朗終於醒過神來,望著地上父親的屍體,放聲痛哭。
商淵站在遠處,一動不動,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沒人知道他是不是真的一點也不動容。
凄風刮過陰槐樹梢,他忽然打了個冷戰:「不對,十多年前的舊事,早就過去啦,卻又一樁樁翻出來,到底誰在背後搗鬼?」
沒人回答他。
他終於慢慢向地上的商無跡挪來。腳步沉重,像是帶著巨大的無形鐵鐐,一步步,轟響不已。
途經之處,所有人都紛紛退後,似乎不願沾染他身上戾氣。
商淵走到近前,歪著頭,茫然地看了看地上眼睛未閉的兒子,半晌喃喃道:「不對,是假的。」
他抬起頭,看了看一臉仇恨的商朗,搖了搖頭:「你也是假的。」
他挨個點數著四周那些影影綽綽的無數商朗:「瞧,都是假的。」
轉過身,他皺眉望著鄭源「嗬嗬」嘶吼的驚屍,和靜立在他身邊的寧奪:「統統都是幻像,一個個的,明明都死了,全都屍骨無存。」
他身後,忽然幽幽響起了一聲輕語:「師尊,我是真的。」
商淵猛一回頭,盯著不知何時冒到他身邊的寧程:「哈,對。你是個大活人。不過為師也想不到,你年紀輕輕,倒是會鑽營斂財,這麼多年,背地裡幹了這麼多蠅營狗苟的事。「
寧程低著頭:「師尊,我這樣做,是因為我一直想著,等您出關后,送您一份大禮。」
商淵一皺眉:「什麼?」
寧程踏上一步:「我……」
元清杭站在不遠處,正對著寧程那忽然亮起的瘋狂眼神,心裡猛然一驚,向商淵身邊疾沖,手中一道銀索同時飛了出去。
他一手抓住渾渾噩噩的商朗,銀索纏住昏迷的厲輕鴻,用盡全身力氣,向邊上滾去。
身後,寧程忽然一把抱住了商淵,體內爆出一股驚天動地的金光,宛如炸開了一座山丘。
竟是自爆了金丹,用忽然迸發的巨大靈力鎖住了商淵,於此同時,商淵身後的鄭源屍骸,像是接受到了什麼指引,鬼魅般瞬移到了商淵背後。
那把銹跡斑斑的重劍,行雲流水,一劍捅入商淵的小腹!
銹劍深埋地下多年,不僅早就沾滿主人的怨氣,更是釀出了重重屍毒。
平常武器根本很難傷到商淵的銅皮鐵骨,可這柄重劍切入商淵肌膚,卻輕而易舉。
丹田不僅是金丹所在,更是孕育元嬰本體的地方,商淵全身被寧奪金丹自爆的靈力團團鎖住,這一劍勢無可擋,正中他丹田。
商淵猛地大叫一聲,身上青氣暴漲,頭頂上那個嬰孩幻像竟然赫然睜開了眼,幼稚的臉上扭曲成一團,發出了一聲悲鳴。……
商淵跟著痛嘶一聲,一掌拍下,將鄭源的頭骨擊得粉碎,再一掌,重重拍在寧程身上。
鄭源的屍骸踉蹌一下,徹底散架,在地上變成了枯骨根根,而寧程的身體則瞬間倒飛出去,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空中一道白衣身影疾衝上天,在空中接住了寧程:「師父!」
正是寧奪。
寧奪身子在空中急速落下,元清杭第一時間飛奔上去,看向寧程,心裡又是倏忽一沉。
今晚上,已經死了太多人,他再也不想看見有一個人撒手西去,更何況,這人是寧奪世間僅剩的師長和親人。
無論寧程做過什麼,他對寧奪的養育撫養、殷殷看顧,都是寧奪一生中無法罔顧的恩情。。
雖然在心裡對這個人也是痛恨萬分,可得知他行為背後的動機,不知怎麼,卻又讓人隱約唏噓。
他看看寧奪悲痛欲絕的臉色,接過奄奄一息的寧程,平放在地上,低低道:「我儘力。」
寧奪眼中淚光隱約,驟然抬頭,冷峻殺意望向那邊的商淵。
商淵踉蹌幾步,臉色扭曲,頭頂的青氣不斷暴漲盤旋,頭頂的嬰孩已經沒了聲音,小臉卻皺成一團,肌膚迅速蒼老,皺紋累累中,竟然有隱約的血跡滲出。
這樣看上去,哪裡像是寶相莊嚴的體內元嬰,卻像是一個附在他身上的索魂小鬼。
眾人盯著這詭異的情形,個個悚然心驚,只有宇文瀚忽然大喝一聲:「殺了老賊!」
他手掌向身邊一棵槐樹上用力一按,血氣沿著樹榦侵入,鋪天蓋地的槐樹葉忽然脫落,飄飛向商淵.
看似柔弱的樹葉,卻一片片銳利如刀鋒,帶著冷肅的殺意,組成了一個小型殺陣,襲向商淵頭頂那片青氣。
眾位仙長終於醒悟過來,一咬牙,紛紛亮出本命兵器,圍逼上去。
——任誰都看得出,商淵這一下是真的受了致命重創,抓住這次機會,說不定就能將其徹底斬殺!
元清杭一邊幫寧程診治喂葯,一邊用眼角餘光瞥了那邊幾眼。
商淵重創之下,又受了巨大刺激,此刻已經狂性大發,一雙血紅肉掌上下翻飛,忽然鬼魅般突襲到一位劍修面前,劈手奪過他利劍,「咔嚓」一聲,折斷成幾段。
發狂般奮力一揚,那幾段斷劍瞬間飛入周遭幾人胸口,巨大衝擊下,穿胸而過,頓時擊殺了數人。
商淵雙掌同時探出,從兩人體內飛快掏出金丹,一把捏爆。
轟然金光閃耀,他臉上迷醉般的神色一閃,頭頂的嬰孩也眼睛一睜,皺紋中的血跡迅速收起了一些。
宇文離在邊上,朗聲喝道:「諸位不要送金丹給他,他此刻狂癲瘋魔,戰力反而回升!」
他長劍一指,諸多驚屍瘋狂扭頭,向商淵撲去。
商淵手掌紛飛舞動,一具具驚屍在他手下骨骼斷裂,散架倒地。
——不知道是迴光返照,還是被激發了凶性,此刻的商淵,明明重傷在身,卻竟似和原來巔峰時的戰力沒有什麼明顯下降!
宇文離劍走龍蛇,一面指揮剩餘的驚屍繼續纏鬥,一邊奮力將宇文瀚護在身後:「祖父,您退下吧,這裡交給孫兒!」……
元清杭盯著那邊眾人圍攻,心裡忽然有絲蕭瑟。
當年仙魔大戰時,這些人中,又有多少也像今天一樣,參與過圍剿過他舅舅元佐意?
沒有滄海桑田,只不過區區過了十幾年時間,這些人絕想不到,當年帶頭圍攻擊殺的那位仙門首領,卻成了今日被圍剿之人。
什麼是仙,什麼是魔,卻又哪裡說得清。
他收回視線,看了一眼身邊的寧奪,低低道:「你要不要去?」
寧奪不語,手中應悔劍瑟瑟抖動,殺意四溢。可終究不敢離開寧程,生怕再回來時,看見的已經是一具冰冷屍體,喑啞道:「……我陪著師父。」
元清杭不敢再分心,低頭去看寧程。
卻見他面如金紙,小腹處炸開了一個小洞,原本金丹所在的地方一片焦黑,四周隱約有斷裂的經脈連著。
胸前被商淵一掌打出了一處巨大的塌陷,渾身靈力只剩下極微弱的幾縷,心臟跳動更是輕得幾乎探查不到。
雖然也能用丹藥吊著最後一絲生機,可是縱然易白衣在,也決計救不了他的命。
寧奪忽然飛快地掏出儲物袋,手指顫抖,從裡面找出了一枚丹藥,眼中淚光瑩瑩,送到了元清杭手邊:「這個……」
葯宗大比時,僅有的三顆珍貴靈藥,九珍聚魂丹。
一顆被厲輕鴻分給了商朗和木嘉榮,一顆被掉下懸崖瀑布的寧奪服用,這最後一顆,卻是元清杭硬塞給了寧奪。
元清杭心裡暗暗嘆息,情知這葯也不能真的將必死之人拉回,可又不忍拒絕,接了過去:「好,給你師父試試。」
丹藥剛送到寧程嘴邊,寧程已經睫毛一顫,微微睜開了眼睛。
他的目光落到元清杭手中的丹藥上,吃力地搖了搖頭。
「不用了,留給……你們。」他喃喃道。
寧奪心痛如絞,又抬頭求懇地看了元清杭一眼。
元清杭低聲道:「我儘力施為,加上有種猛葯,可以多吊三月性命,只是極為痛苦。若不用這個,我有種寧神鎮痛的葯,倒可以……」
倒可以不受痛苦,平靜地走完最後的幾天時光。
寧程眼睛微微一亮,吃力道:「給我猛葯……」
他扭頭看向商淵那邊,嘴巴輕輕一咧:「我要看著師尊死。」
寧奪眼中含淚,沖元清杭微微點頭:「聽師父的。」
元清杭找出丹藥,小心翼翼給寧程服下。
寧奪目不轉睛看著,終於站起身,向著寧程深深一拜:「師父,我去為您完成心愿。」
他手中應悔劍忽然長嘯一聲,如龍吼山澗,鳳鳴九天,一道金色電光閃出霹靂華光,縱身躍向人群。
「仙長暫且請退。」他面容俊美如玉,身形挺拔如松,在墓園天邊透出的微光中,顯出一抹清雅又冷峻的殺意。
「蒼穹派門內禍事,寧家經年恩怨。」應悔劍長刃一橫,猶如有萬道金光臨世,「諸位所付良多,接下來由晚輩一力承擔吧。」
元清杭驀然回首,望著那萬道金芒,忽然只覺得眼中酸澀無比。
「應悔光動驚五洲,霹靂裂金破千城」——他依稀記得的那句話,終於在此刻重回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