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驚棺

  元清杭一夜奔走,殫精竭慮,最後逼出的精血更是耗盡了力氣,此刻落入寧奪臂彎,只覺得如在夢裡。

  渾身軟綿綿的,不知道是已經疲憊到了極點,還是這人的懷抱太過舒適,他昏沉沉地往下一墜,迷迷糊糊,反手抓住了寧奪胸口衣襟。

  「你……」一句話沒說完,口中鮮血已經噴出,落在寧奪胸前,印出點點紅梅。

  寧奪手臂驀然一緊,像是要將他死死勒入身體內,啞聲低道:「別動,抱緊我。」

  單臂挽著元清杭,他縱身躍起。

  手中應悔劍捲起一道金色華光,轉瞬散成萬千厲芒,橫掃向附近正在湧來的屍群。

  像是烈陽照進冰雪,浩大劍光漫卷處,無數屍骨「咯吱」作響,感覺到了極度的驚恐。身子忽然定住。

  下一刻,一具具驚屍齊齊碎裂,無數斷骨紛飛,漆黑夜空中彷彿散開了萬點白櫻。

  寧奪身邊,白骨齏粉成片,猩紅血肉成泥,暗綠色槐樹葉片漫天落下,顯出了一大片死寂的空地。

  四周無數仙門子弟和各門宗師震驚無比,全都屏住了呼吸,望向這消失許久的蒼穹派天才弟子。

  自從千重山懸崖邊上被元清杭一劍穿心,無論師門發生的事多麼翻天覆地,也不管商淵和他師父寧程如何倒行逆施,他都像是從世間徹底消失了一樣。

  有人猜測他是被魔宗的那位小少主傷透了心,所以遠走天涯;

  也有人說他提前知道了師門會有這種凶事發生,既無法違背師命、又不願同流合污,所以避開紛爭。

  可不管怎樣,消失了這麼久的劍宗天才少年,終於再攜著應悔劍出現時,清冷沉默依舊,可又似乎完全換了一個人。

  不少大宗師心裡,竟都同時浮起一個驚悚的念頭:此刻的寧奪,修為到底在什麼境界?元嬰?不不……不可能。

  可若說是和各位金丹圓滿境在一個水平,卻又明顯不對。

  僅僅是剛剛這兩劍顯示出來的境界,已經叫所有人悚然心驚——縱然是在金丹大圓滿境躑躅多年的劍修高手,也難揮出這一劍的風采之萬一!

  元清杭用力抬著頭,一眨不眨地看著寧奪,手臂環繞在他脖頸,輕輕哼了一聲。

  寧奪立刻低下頭,靜靜凝視著他。

  望著他滿臉滿身的血污,他微微閉了一下眼睛,清冷長睫顫動,低低道:「是不是很疼?……」

  元清杭不答,只將頭又往他懷裡靠了靠:「被嚇住了吧……哈哈。抹的假血啦,為了迷惑驚屍。」

  他炫耀似的,費力地舉起手,將臉上的血污擦了擦:「喏,你看。」

  這不逞能還好,一動之下,嘴角的血沫卻更加源源不斷湧出來,灑了寧奪一身。

  寧奪沒有吭聲,眼中卻似乎有水光在閃動。

  「你不是很厲害的醫修嗎?」他艱難道,「怎麼能把自己搞成這樣?」

  元清杭輕喘幾下,咧開嘴一笑:「醫者不自醫嘛。不過你放心……我心裡有數。」

  他一直受傷極重,多日來靠著秘葯強行提神,今夜更是一直不停奔走,精神高度緊張下,就連疼痛都似乎感覺不到。

  可此刻忽然看見心心念念的人出現眼前,心裡不知道有多少擔憂、多少迷惘,又有多少狂喜。

  一旦放鬆下來,渾身上下的傷痛齊齊湧來,他只覺得半邊身體像是被泡進了冰冷的雪水,另外半邊又像是被投入了火熱的滾水,煎熬不已。

  只有貼著寧奪的小半邊身體好受些,胸膛暖暖的,又堅實寬厚。

  他不由自主往寧奪那邊湊了湊,恍惚地閉上了眼睛:「你不在……我很想你。」

  寧奪輕輕一攬他清瘦的身體,低磁的聲音如同耳語:「嗯,我也是。」

  元清杭喃喃道:「我累了……你要小心。」

  寧奪攬著他的那隻手臂越發得緊,聲音卻似乎有微微顫抖:「好,一切有我,你先睡一會。」

  遠處無數具屍群蠢蠢欲動,商淵所在的小屋那邊,靈力波動越來越大,八人驅邪陣也尚未徹底啟動,風雨飄搖中,兩個人這短短几句,也就是尋常對答,可不知怎麼,四周的人聽在耳邊,卻覺得莫名動容。

  更有年輕的少男少女不由自主地一陣臉紅,只覺得這兩人的低聲細語似乎別有一番纏綿悱惻,竟似比熱戀中的男女情話還要動人。

  寧奪深深再看了懷中人一眼,抬起頭,向著對面的商朗微微一點頭。

  商朗眼眶一熱,滿心難言滋味齊齊湧上心間,啞聲叫了一聲:「師弟。」

  寧奪又凝目望向宇文瀚。

  宇文瀚正在遠處看得愣愣出神,一看他清冷沉肅眼神,忽然一個激靈,振奮地高叫:「起陣!」

  寧奪雖然不是專修術法,可元清杭已經將前面的步驟做完,只要有人稍通術法,便能繼續。

  而在後續布陣中,絕對的修為實力遠比操控術法更加有用!

  八個方位上,巨大的靈力翻湧波動,八位仙宗金丹高手的精血再度灌入符篆,正道心法修鍊出來的精血正氣浩蕩,引得八塊雪白墓碑驟然亮起。

  而這其中,就數寧奪所在的正東方光芒最盛,那股精純的血氣陽氣沛然,他手下的墓碑更是光芒四射,直刺得人雙眼生疼。

  宇文瀚讚許地高喝一聲:「寧小仙君潔身自好,這童子精血果然精純!」

  屏息圍觀的眾人:「……」

  似乎聽見了什麼隱私,可是看看寧小仙君那清冷自持的俊美面容,又好像本應如此。

  八道靈力終於合圍,形成了一個浩大的森嚴寶陣。

  被圍在中間的墓碑和棺材全部開始瑟瑟作響,散在墓園各處的邪氣開始茫然打轉,漸漸向著大開的棺材聚攏而去。

  一具具驚屍也都停下了攻擊,猙獰的面容似乎有點獃滯,轉頭看向自己原本的棺木。

  終於,有具驚屍慢吞吞地轉過身,拖著殘劍,一步步挪向附近的墓碑。走到近前,它怔怔望著墓穴,好半晌,終於沉沉躺下,睡到了棺木里。

  宇文瀚距離最近,急忙揚手一甩,一道定魂符貼上了棺材。

  那棺木中發出了幾聲沉悶的「咚咚」聲,似乎是驚屍在做最後的反抗,片刻后,終於偃旗息鼓,再無動靜。

  一具具驚屍都開始移動,慢悠悠地到處找著自己的墓地。一時間,整個墓園裡影影憧憧,全是厲鬼驚屍在晃動。

  眾人不敢稍動,膽戰心驚看著那些驚屍在身邊走來走去、

  過了半盞茶時間,大部分驚屍都已經歸了位,墓園中剛剛還邪氣森森,現在已經只剩下最後數十具最難纏的驚屍沒有順利被降服。

  常媛兒小聲問向身邊的李濟:「這些屍骸為什麼不回去啊?是迷路了嗎?」

  李濟搖搖頭,道:「有的是因為修為高、意志堅定,死後出土被驚,就會依照生前殘存的意志來戰鬥,普通術法難以控制。也有的,是因為生前有著大怨氣,死後稍微遇到邪術引導,便會成為兇狠的大邪之物,就更不願意回棺木中去。」

  常媛兒望著那剩下幾十具眼中幽火閃爍的驚屍,心裡一陣發涼:「也就是說,這些才是最難對付的?」

  李濟悄悄握住了她冰冷素手:「別怕,有我爹這樣的術宗高手呢,還有寧小仙君。」

  不知不覺的,他竟已經把寧奪看成了場上最大的救星。

  八位術宗高手互相一望,也都知道驅邪陣功效到此為止,齊齊送鬆開了手。

  宇文瀚手腕也放出了不少精血,此刻衣衫上儘是片片血跡,他朗聲道:「剩下的這些,一起除去!」

  一夜廝殺,先是對戰商淵,後來又力抗屍群,仙門中的高手幾乎沒人能毫髮無傷。

  有幾位已經死在商淵手下,剩下的也都各種傷勢嚴重,可聽了宇文瀚的話后,也都清楚知道不戰依舊不行,紛紛在四處應和:「好,一起上!殺了蒼穹派這些老老少少,死人也給他們剁成一段段的!」

  也有人苦笑:「驚屍也不是自己出來的,還是驚擾它們的人狠毒。」

  「總之是蒼穹派的人該死,這墓園裡發動的邪術,難道不是寧程和商淵搞的鬼?」

  人群之後,寧奪手挽應悔劍,靜靜看向眾人,一言不發。

  正在抱怨的眾人忽然醒悟過來,尷尬地閉上了嘴。

  寧奪明眸低垂,不看眾人,淡淡道:「蒼穹派眾位小弟子被人脅迫,罪不至死。若有人為圖泄憤,殘忍殺害他們,晚輩一定替他們討回公道的。」

  就在這時,忽然地,墓園地下,卻傳來了一陣低沉詭異的樂聲。

  短小急促,聲調奇詭,聽在耳中,刺耳無比。

  在這奇異樂聲中,有一道極細極尖銳的「呲呲」聲從地下某處傳來,帶著更加詭異的森然鬼氣。

  常媛兒死死掐住了李濟的手臂,牙齒打顫:「我、我怎麼聽著,像是有人用指甲划著棺木板似的?」

  眾人也都注意到了這奇怪的異聲,正辨別不出由來,聽常媛兒這麼一說,不少人竟然猛地一驚。

  還真的有點像!

  就像是要印證常媛兒的隨口一說,忽然間,墓園正中,最粗大的那株槐樹猛然抖動起來,樹后的一塊墓碑怦然炸開,一具漆黑的棺木升出地面。

  仔細聽去,那「呲呲」的聲音正是從這棺材里發出,就像是真的有人在裡面用尖銳的指甲摳著棺木。

  帶著極大的怨氣,攜著經久不散的不甘和恨意。

  李濟站得近,體會著棺材縫裡那濃郁的死氣,忽然瞳孔猛地一縮:「屍王!」

  寧奪驀然抬頭,震驚地盯著那熟悉的棺木,心底一陣驚悸。

  鄭源師叔的墓穴。

  出土殺戮過多人、被重新埋入地下,此刻又要被人引導、重新破土重見天日。

  一瞬間,他目光森冷,心中悲憤再也隱忍不住。

  是誰?是誰一而再、再而三地搖利用鄭師叔的遺骸作祟?

  似乎也感覺到了這凶屍的與眾不同,剩下那些徘徊不去的驚屍們忽然激動起來,眼中幽火變得更亮,齊齊扭頭,看向那棺材。

  刺耳的刮擦聲終於暫停,下一刻,漆黑棺木的頂蓋砰然炸開,一具披頭散髮的驚屍破棺而出。

  就像是眾位術宗年輕弟子在大比中見過的那樣,依舊眼眶中掛著絲絲腐肉、臉上被削平了血肉,可它身上發出的邪氣和怨恨,卻更甚以前。

  它手中拖著的那柄重劍,銅銹粼粼,也似乎比上次見到時,更加攜滿了怨毒的屍氣。

  小木屋內,寧程慢慢抬起頭。

  他眼睛緊緊盯著屋外,看向遠處那黑氣重重之處:「師尊,好像有更強大的驚屍出土了。」

  他歪了歪頭,臉色奇異,近似瘋狂的神色在眼中一閃而過:「……好奇怪啊師尊,似乎有點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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