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7 章 談判

  元清杭身子一動不動,辨別著身後那陌生的聲音,道:「百舌堂堂主?」

  他身後的人沉默了一會兒:「你又知道了?」

  元清杭眼光在四周急掃,想著對策,嘴裡敷衍:「就瞎蒙的,畢竟這麼神出鬼沒、鬼鬼祟祟、鬼頭鬼腦的做派,我身邊也沒幾個人。」

  身後的人好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你這狡黠機變的性子,倒是像足了你娘。」

  元清杭心思急轉,笑嘻嘻道:「閣下很熟悉我爹?」

  身後忽然一陣冰冷的寒意升起,元清杭眼角餘光掃到四周,隱約只覺得後方的一排槐樹小苗忽然瑟瑟抖動,草木陰氣竟似在這一刻要漫出土地。

  「什麼意思?」身後的人緩緩道。

  元清杭打了個哈哈:「世人都不知道我爹是誰,你若是不認識他,又怎麼知道我的性格不是像他?」

  這話頗有道理,他身後的人靜默了片刻,才淡淡道:「我雖然不熟悉他,可也知道他性情端方正直,又溫和敦厚,哪像你這樣動不動嬉皮笑臉,詭計多端。」

  元清杭心裡猛然一驚,就想回頭,可剛剛一動,后腰的冷銳之氣卻飛快地一緊,像是一柄尖刺:「元小少主,別動。」

  元清杭蜷縮起手指,指尖一根細細的尖針悄然漏出。

  他輕輕吸了口氣:「那你就是真的知道我爹是誰了。百舌堂果然是專司此道,手眼通天。」

  宇文牧雲和他娘攜手歸隱時,為了不給家族平添恥辱,選擇了秘而不宣,除了元佐意和姬半夏這些真正親近的人外,別說仙門諸家完全不知道,就連魔宗的知情者也極少。

  身後的男人道:「那當然。百舌堂屹立不倒多年,就靠這個謀生。」

  元清杭笑道:「是嗎?既然靠販賣消息為生,那這個秘辛本可以開出一個天價,百舌堂又為什麼始終沒有賣給宇文家呢?」

  身後一片靜默,元清杭體會著那種若有若無的寒意,渾身肌肉繃緊,指尖捏緊了那根紫色的毒針。

  好半天,身後的聲音才緩緩道:「看來你和宇文瀚果然已經相認了。」

  元清杭笑道:「所以你看,秘辛待價而沽,有時候會忽然貶值。」

  那人道:「舊事紛擾,不是我們今天的議題。元小少主,本來我正在為一件事頭疼,還沒想好要怎麼促成,忽然遇到你闖上門來,說不得,只有請你幫一個小忙了。」

  元清杭欣然道:「堂主請說,沒有什麼事不好商量的。實在不好商量,你反正也會威脅利誘,無所不用其極。」

  身後的男人大概也沒見過這麼隨意的討價還價,半晌才斟酌開口:「元小少主,商淵和仙門諸家這場巨變,也折騰這麼多天了,你想不想早點了結?」

  元清杭嘆了口氣:「比誰都想。」

  「想商淵死,就要快點動手。等他再慢慢找尋金丹補充,後果無人能料。」男人聲音變幻,低沉又柔和,帶了點蠱惑人心的誠懇,「抓緊時間設個圈套,將他一舉狙殺,才是上策,不是嗎?」

  元清杭凝神細聽,道:「這當然好,可是誰能保證狙殺他?」

  身後的男人輕聲一笑:「元小少主覺得這裡如何?……」

  隨著他的話音,原本寂靜的墓園裡忽然盪起一陣陰風,一排排慘白的墓碑邊,似乎有極輕的呼嘯聲響起。

  元清杭心裡暗暗發怒,冷冷道:「堂主也很精通術法呀,只是不知道這樣驚擾屍骸,是不是有損陰德了點?」

  墓園之中,都是蒼穹派歷代的劍修埋骨之處,這人略略施術,竟然隱約有利用陰氣作祟的意思!

  身後的男人絲毫不以為意,嗤笑一聲:「姬半夏擅長鬼陣,還不是到處驚動野屍厲鬼,怎麼,魔宗的人做起來就是天經地義,我做就是喪盡天良。元小少主,你這兩套尺度,用得倒是嫻熟。」

  元清杭怒道:「他用的都是無名野屍,你驚擾的是蒼穹派歷代君子!」

  身後的男人忽然放聲大笑,笑聲飄忽變幻:「商淵殺戮無數,早已人命累累,蒼穹派歷代仙君在天之靈,若是知道他的惡行,從地下跳出來又何妨?元小少主,你可真是迂腐得可笑,這時候,又真的像你父親啦!」

  元清杭一時語塞,喃喃嘆氣道:「你接著說。」

  男人似乎有點不耐煩,語調加速:「先在這裡布下殺陣,你們和商淵在此決一死戰,最後關頭,我保證能將他一舉狙殺,就這麼簡單。」

  元清杭皺眉沉思,道:「怎麼布殺陣?」

  「據我的消息,姬半夏已經不在你身邊,對吧?」男人道,「我不放心由他掌控一切,這裡的陣法,由我負責。」

  元清杭心思急轉,道:「你能行?」

  男人微微一笑,手掌在身側樹榦上一拍,墓園中所有的墓碑忽然顫動不休,盤旋的陰氣帶動無數泥土簌簌落下:「天下術法,一通百通。論到鬼陣精通,我雖然不如姬半夏,但是也已經足夠。」

  這一下看似輕描淡寫,卻隱含極高的術法修為,元清杭看在眼裡,暗暗心驚——這話說得沒錯,術法修鍊,雖然個人所學各有擅長,可真正的高手,自然是觸類旁通。

  就好像他自幼跟在姬半夏身邊學藝,符篆、陣法,御獸驅靈,都有所涉獵。就連號稱精通機關傀儡術的宇文家、善於御獸驅靈的澹臺家,也不是說他們的族人就只會這一手。

  原來這神秘的百舌堂堂主,竟然也是個隱藏的術宗高手,除了先前展現出來的瞬移術驚人,就連鬼陣的駕馭,也頗是精通。

  元清杭緩緩道:「你的意思是,由我們出苦力,將商淵的靈力耗盡,最好打個你死我活,再由你出面收割戰績?」

  男人毫不羞慚:「大抵如此。」

  「可百舌堂向來隱居幕後,現在要搶這個奇功,似乎有點說不通?」元清杭道。

  男人笑得輕鬆:「或許我還能有點別的好處,但是就不足為外人道了,元小少主只要說同不同意?」

  元清杭眼珠一轉:「商淵為什麼會願意踏入這裡?他老奸巨猾,難道不怕這裡變成姬半夏的主場?」

  「因為有巨大的機會在引誘他。」男人輕描淡寫道,「到時候,仙宗的人會被設計,傷亡慘重,最後被逼入這裡,商淵面對著無數傷殘的金丹高手,為什麼不心動?」

  元清杭背脊猛然一僵:「什麼叫仙宗的人會傷亡慘重?」

  身後的人聲音更加柔和:「元小少主,不拋出點血淋淋的真實誘餌,商淵這麼疑心重的老賊,又怎麼會踏進這裡?」

  元清杭咬牙:「你要怎樣?」

  「由你下手,炸毀千重山山頂靈脈,死傷一批,剩下的無處存身,被逼入這裡。」男人和聲道,「你可以悄悄通知魔宗的人先逃走,你瞧,不用你犧牲魔宗,這樣總算我對你仁至義盡。」

  元清杭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仙魔兩邊好不容易才冰釋前嫌,真的按照這樣發展,魔宗提前逃走,還由他下手炸毀靈脈傷人,豈不是又要掀起兩邊的巨大仇恨?

  「然後在某個時機,有人會找出我出手害人的證據?」他臉上不動聲色,平靜道,「堂主這是要置我於死地?」

  身後的人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我若真想你死,從小到大,你已經不知道死了多少次。」

  他這話極其古怪,元清杭模模糊糊只覺得哪裡不對,卻抓不到重點。

  卻聽見身後的人又道:「就算你再背上黑鍋又如何?大不了再回到人人喊打的從前,魔宗難道又很在意這個么?安心做你的魔宗小少主就是,又何必非要佔盡一切好處。」

  元清杭冷冷道:「好處不是自己占出來的。」

  身後的男人也不和他爭論,只道:「總之這仙魔兩道都認可的好名聲呢,元小少主就別覬覦了,不如讓給別人。」

  元清杭緩緩道:「讓給宇文離?……」

  身後的人忽然安靜了,半晌道:「元小少主真是冰雪聰明。你看,你自幼受盡寵愛,要什麼有什麼,現在又新認回了親爺爺,一切正是春風得意,又何必和他搶這點小小利益?」

  元清杭心中的怪異感覺更大,上次在山谷中偶然偷聽到這人和宇文離談話,就莫名覺得他對宇文家頗是照顧,現在看來,竟似對宇文離更是操心。

  他低垂眼帘,靜靜道:「這些東西,隨便他拿去。可是叫我炸毀靈脈殺傷任何人,你想都別想。」

  話音未落,他的身子已經猛然向前躥去,手中的毒針劃出一道紫色寒芒,向後急擲。

  他重傷在身,又親眼看見這人深不可測的術法修為,心知此刻不是他對手,這一下不求傷人,只求逼得他暫避一時。

  那人果然身子猛地一閃,手掌一揮,一道堅硬的屏障瞬間成型,立在那道毒針前面,「叮咚」一聲,毒針無力落下。

  可元清杭的身子也已經躥出了幾丈,口中急嘯一聲,墓園外的小蠱雕聽見了呼喚,遠遠嘶吼一聲,碩大的身影向這邊急奔而來。

  元清杭用盡全力,向蠱雕迎去,瞬息之間,已經撲到了蠱雕面前,奮力撲上它的背。

  翻身坐上去,他心裡終於一松,扭頭向那邊比了個中指:「你個蠢貨!……」

  忽然地,他的笑容凝在了臉上,渾身冰冷。

  模糊的黑霧散去,露出裡面的黑衣身影,雖然面目依舊不清,可卻似乎看得清他臉上的穩操勝券。

  遠遠地,他沖著元清杭拍了拍手。

  隨著這一拍手,他身邊的一個墓穴忽然炸開,露出了裡面的一個人。

  鬚髮雪白,雙目緊閉,不知生死。

  正是宇文瀚!……

  黑衣身影柔聲道:「老爺子很好,放心。」

  元清杭心裡恨得直欲滴血:「你到底想怎樣!」

  黑衣人嘆了口氣:「老爺子擔心大家安危,又不捨得你操心。自己孤身前來這裡巡視,一不小心,吸入了墓園中瘴氣。若你想叫他平安回去,就按照我們說好的計劃做,一切皆大歡喜。」

  元清杭冷冷道:「若我不幹呢?」

  黑衣人搖搖頭:「那剛剛相認的祖孫二人,可能就會天人永隔,老人家再也沒辦法體會舐犢之情,你也無法承歡膝下了。」

  元清杭死死盯著他,一字字道:「對不起,我想賭一賭。」

  他遠遠看黑衣人的臉,像是想穿透他臉上那層黑霧,看穿裡面:「我賭你和宇文家有淵源,我賭你不會殺宇文離的祖父,我賭我就算不受要挾,你也不會殺人立威。」

  他冷笑:「因為你太聰明,知道殺了宇文老爺子毫無好處,只會徹底斷絕一切合作的可能,還不如換個計劃試試!」

  黑衣人靜立不動,良久后,他忽然笑了笑。

  「你說的對,那我們換個計劃。」他和聲道,「我這人好說話,換你留下,老爺子走。」

  他雙掌一合,在墓碑上一拍,無數泥土倒飛而回,堵住了墓穴,將昏迷的宇文瀚重新封在裡面。

  「墓穴中無法呼吸,你儘快做決定。」他和聲道,「自動就縛,我就放老爺子回去。祖孫情深,相信由你做人質,他會同意那個計劃的。」

  ……

  千重山上,夕陽漸漸西沉。

  霜降來回徘徊在山頂,焦急地望著遠處暮色沉沉的天空。

  厲輕鴻的身影從山石後面套繞過來,看著她神色,眉頭一皺:「少主哥哥還沒回來?」

  霜降急道:「是啊,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明明自己傷重,還非要去找宇文老爺子!現在倒好,一老一少都沒回來呢。」

  話音剛落,遠處天空中一聲長吼,小蠱雕的身影在暮色中急飛過來。

  霜降大喜,慌忙衝到崖邊,看著小蠱雕落下,忽然吃了一驚。

  「老爺子,怎麼是您?」她猶豫地往遠處看了看,沒看見母蠱雕的身影,「小少主呢?」

  宇文瀚卻沒有答話,臉色灰敗,一言不發。

  他跳下蠱雕的背,望向霜降和厲輕鴻,嘴唇顫抖。

  好半晌才道:「清杭啊……在山中正好遇到你們姬護法,被他帶走了。」

  霜降這才猛地鬆了口氣,拍了拍心口:「那就好。哎呀,老爺子您臉色怎麼這麼難看,要不要叫厲少爺給您看看?」

  宇文瀚怔怔看著厲輕鴻,忽然點了點頭:「要,要的……你跟我來。」

  一把抓住厲輕鴻的手,他大力地將厲輕鴻拖進了旁邊的一個閉關室,猛地關上了門。

  他臉色慘白得像是厲鬼,完全沒了平時威嚴的神情,盯著厲輕鴻,艱難道:「我……我要你幫我做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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