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6 章 布局
黑衣人靜立不動,半晌搖搖頭:「女人和孩子,又是什麼稀罕東西么?只要夠強大,多少仙門女修任你挑選,想要多少孩子,還不是隨意?」
宇文離:「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
黑衣人似乎很是無奈:「倒也不怪你。還是自幼得到太少。不過無妨,等以後登高望遠,見多識廣,自然就不會如此小家子氣了。」
宇文離漠然道:「前輩再如此逾越,以後我們便不用再聯繫了。」
黑衣人似乎笑了笑:「好,不談這個。我來找你,自然有要事。」
宇文離冷冷道:「前輩這樣鬼鬼祟祟,言行奇怪,我怕被您賣了還不自知。」
黑衣人悠悠道:「你先聽聽計劃就是。寧掌門有意促成兩邊儘早開戰,我也覺得甚好。這樣才有我們迴旋的餘地。」
宇文離終於冷靜下來,沉默半晌,道:「迴旋什麼?」
黑衣人微笑:「無論最後倒向哪一邊,在他們最虛弱時我們出手相幫,才更顯得雪中送炭。」
宇文離手指輕輕垂在袖中,慢慢撫摸著那條溫順的傀儡蛇,體會著滑膩蛇身上的冰冷,淡淡道:「商淵有什麼值得倒過去的?難道我們真的要淪為爪牙殺手,天天幫他捕獵抓人,給他找爐鼎?」
黑衣人揚眉:「你的意思是?」
宇文離和聲道:「先由他們血拚到底,晚輩再在最後關頭出手斬殺商淵,仙門恢復正常秩序,宇文家獲得聲望,在下得一個孤勇大義、卧薪嘗膽的名聲,前輩以為如何?」
黑衣人含笑看著他:「宇文公子要的還真不多。」
宇文離神色更加溫柔,彷彿剛才兩人之間的小小齟齬完全沒存在過:「那是自然,晚輩一點也不貪心。」
嘴上和氣,可他的眸子卻銳利無比:「只是百舌堂要什麼呢?一直到現在,前輩的目的都很模糊,叫晚輩很是不安。」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神色奇異:「我們生意人貪圖的不外是財富。靈石、至寶、稀罕丹藥、煉器材料,統統都是極好的東西。這些年來,我們和蒼穹派就合作得很是愉快,幾乎搬空了他們整個門派的財富。」
宇文離淡淡道:「所以?」
黑衣人道:「所以今後,有我們百舌堂的滔天財富在後面支持,宇文家一躍成為仙門之首,壟斷各種財富門路后,宇文公子分我們百舌堂一點,一明一暗,豈不美哉?」
宇文離目光閃爍:「哦?寧掌門和你們牽扯這麼深,會不會有什麼把柄在你們手裡?」
黑衣人忽然笑了起來:「放心,我又沒叫你做什麼傷天害理之事,你不用怕我用什麼來要挾你。寧掌門么,他已經瘋了,也不怕要挾的。」
宇文離默默站立半晌,快速思索,終於欣然道:「前輩說得對。那麼如今要怎麼挑起兩邊即刻開戰呢?」
黑衣人慢悠悠道:「我想了想,有個地方堪稱風水寶地,進去之後,一定有血光之災。最妙的是,寧掌門應該也很喜歡那裡。」
……
天色大亮,朝陽徐徐升起。
元清杭昏昏醒來,閉關室里安靜無人。
他起身打開石門,遠處山巒邊已經有些年輕弟子在練劍打坐,竟然熱鬧得很。
遠遠看他從石室里出來,不少人眼尖,連忙興沖沖向他揮劍打招呼:「元小少主,早啊!身體好點了嗎?」
一個身著葯修衣服的年輕弟子跑過來,不好意思地遞過來一個藥盒:「我師尊命我說一聲,我們門派中有種續骨的獨家丹藥,聽說元小少主胸骨斷了好幾根,若是不嫌棄,可以拿幾丸試試。」
旁邊有和他熟悉的劍宗弟子笑道:「哎呀,人家是葯宗大比的第一名,什麼好葯沒有,什麼斷骨不會續?」
那葯宗小弟子臉色漲紅:「你懂個屁!術業有專攻,我們碧幽谷別的沒有,金玉固髓丹可是一等一的好東西。」
元清杭連忙接過來,笑嘻嘻道:「多謝多謝,我正想找令師尊討要幾丸呢,還有沒有了?百把顆不嫌多,十粒八粒也不嫌少的。」
那小弟子目瞪口呆,差點口吃起來:「元、元小少主,你是懂行的人,這丹藥材料那麼稀罕,我們碧幽谷攢了八年,總共也只得了十顆……」
元清杭「啊」了一聲:「好的好的,幾顆都行,幫我向令師尊道聲謝。對了,要不叫您師尊把藥方子給我,魔宗材料多,我們自己煉一些?」
那小弟子猛地噎住,簡直對他這得寸進尺的厚臉皮招架不住:「抱、抱歉!方子是不傳之秘……」
元清杭哈哈一笑,遺憾道:「我就隨口一問,若是令師尊日後找不到材料,儘管來我們魔宗尋,不收錢,煉好后,分我幾顆就成!」
葯宗小弟子落荒而逃,旁邊,霜降拿著個食盒跑過來,斜著眼看他:「又作弄人。我們魔宗缺這點葯嗎?」
元清杭笑吟吟把丹藥收進儲物袋裡:「第一,人家一片好心,不收多不好意思。第二,天底下哪有白吃的霸王餐,我們流血又流淚的,沒找他們要謝禮,已經是寬宏大度。」
他抬起頭,向側著耳朵傾聽的小弟子們正色道:「都回去和你們長輩說一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別指叫我們魔宗太吃虧啊!」
仙宗年輕弟子們一鬨而散,一個個臉色精彩。
一群人跑到山石後面,臉色漲紅:「他好直接哦。」
「我以為他會說一聲俠義所在、義不容辭,這這……實在是有辱仙家斯文。」
「吳小仙君,你是不是弄錯了什麼?他是仙家么……」
「啊,我竟忘了,他是魔宗的人!奇怪,他混在我們中間,怎麼比我們還更像仙門中人?」
有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四周,沒見到神農谷的人,才小聲道:「對哇,你瞧那個厲輕鴻,雖然早早地回來認祖歸宗,可我一見他,就覺得他臉上刻著兩個字。」
「什麼字?」
「魔宗!……」
忽然,有個人鬼鬼祟祟道:「有沒有可能是,元小少主以前總是和寧小仙君在一起同進同出,所以大家就會有這種錯覺?」
大家恍然大悟:「你說得對!」
眾人慢慢安靜下來,半晌,有人黯然道:「我還記得上次他們倆一起聯手對抗商老賊的情形呢,雖然最後也很凄慘,但是想起來,還是覺得莫名地熱血沸騰。」
「是呀。當時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刺寧小仙君一劍,現在想起來,他是知道自己百口莫辯,所以索性擔下冤屈,故意把寧小仙君推回去,還他一個清白之身?……」
一群年輕小弟子一片靜默,半天有人嘆了口氣:「所以呢,我還是覺得,元小少主這做派,比較像是我們仙宗的人。」
「可是寧小仙君畢竟被傷透了心,所以才徹底消失了吧?」有人喃喃道,「不然的話,他的宗門發生了這麼大的事,他怎麼不管不問?」
……
霜降把食盒裡的幾樣靈果小食拿出來,擺在旁邊一塊平整山石上,元清杭愜意地迎著朝陽,伸手拈了一塊:「睡得快生鏽啦。姬叔叔呢?」
霜降道:「姬護法傷重,卻不願意找仙門的醫修救治,所以連夜下山去了,說要去找厲護法。」
元清杭目瞪口呆:「這麼硬氣?鴻弟也不行嗎?」
霜降點頭:「不行。姬護法說了,他回歸神農谷的那一天起,魔宗就再沒這個人。」
元清杭:「……那我呢?我不可以給他治嗎?」
霜降白了他一眼:「治病不要勞心勞力嗎?姬護法哪裡捨得再叫你費心。」
元清杭徹底沒了話,垂頭喪氣道:「紅姨本事是比我大啦,可是她不也是有傷在身?」
霜降惱道:「那也比你傷得輕。總之姬護法臨走時交代,不准你輕舉妄動,有什麼事,等他和厲護法商量了再說。」
元清杭隨口道:「知道啦,你瞧我這個樣子,想去打架,也打不動。」
他看了看四周,又問:「宇文老爺子呢?」
霜降斜睨著他:「什麼老爺子,直接叫爺爺就好了唄。」
元清杭嚇了一跳,低聲道:「什麼,所有人都知道了?」
霜降冷哼一聲:「姬護法臨走時,悄悄和我說啦。至於別人知不知道,那得看老爺子有沒有到處宣揚。」
元清杭撓撓頭:「那我爺爺呢?」
霜降道:「昨夜在你身邊守了一夜,一大早就出去了,說是去勘探靈脈,加固防守。」
元清杭心裡一急:「他老人家那麼大年紀,怎麼還這麼勞累?」
想了想,他再也坐不住,起身跑到崖邊,向著幽幽山谷吹了一聲悠長口哨。
霜降杏眼一睜:「小少主你又要做什麼?」
遠處山谷中,不知從哪裡響起了一聲隱約的嘶吼,一個小黑點從天空中遙遙飛來,轉眼越來越大,片刻后,小蠱雕碩大的身影撲面而來,砰然落地。
比起前些日,又迅速長大了一圈,一雙大眼睛越發炯炯有神,脖頸也修長了幾分。
元清杭小心地翻身上了它的背,不等霜降反應過來,已經催動小蠱雕展翅高飛起來,小聲叫:「霜降姐姐,我去找爺爺去,馬上就回來!」
高空中,罡風勁冽,他平時修為高超,坐在蠱雕身上自然毫不費力,可此刻被這勁風一吹,竟然有點吃力。
小蠱雕似乎也感覺到背上小主人的狀態不佳,不安地叫了一聲,緩緩降低了飛行的速度。
元清杭摸出一粒補氣丹吞下去,用力抱緊了小蠱雕滑溜溜的脖頸:「沒事的,快點飛。」
小蠱雕這才又加快了速度,拍了拍巨大的肉翅,向山脈下飛去。
元清杭皺著眉,從高空上向下逡巡望去,忽然一拍小蠱雕的側頸:「那邊!」
一片祥和中,只有一處陰寒密布,是他很熟悉的地方,也是唯一的變數。
蒼穹派的墓園,正壓著山谷靈脈的尾部。
天長日久,歷代的仙君屍骸都埋葬在此地,縱然生前再堂堂浩然正氣,這種墓園之地,也會陰氣重重,假如用來布陣設計,就是最容易出殺招的地方。
他微微皺眉,心裡不知怎麼,有點不安。
宇文瀚是術宗大家,不會看不出這裡的兇險,會不會正在此處勘探,查缺補漏?
望著下面的一片陰寒,他一捋小蠱雕的大耳朵,輕輕道:「下去。」
小蠱雕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屏氣息聲,小心翼翼地收起了翅膀,落在墓園外側。
大白天的,外面山谷處處陽光明媚,可一靠近墓園,周身就是一陣寒意,元清杭本就身上有傷,此刻竟是起了一胳膊的雞皮疙瘩。
他悄悄沖著蠱雕一揮手,將它留在了外面,自己無聲無息從一個角落閃了進去。
前面兩次來,都是和寧奪一起,也都是深夜。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以前有寧奪相伴,所以不覺得恐怖,現在他獨自行走在層層墓碑中,卻只覺得身邊似乎比深夜更加叫人驚心。
明明安靜無人,也不可能有活人,他盯著暗影重重的墓園,卻忽然心頭警鈴大作。
不對,死氣和鬼氣中,卻有一種奇特的草木生機,隱約熟悉,似乎在哪裡遇見過。
而且越來越旺盛,一點點在他四周瀰漫開來。
他腳步放得更輕,心跳悄然加速。
繞過一片低階修士的墓碑,他目光一緊。
——前面更加熟悉,正是曾經探過兩次的,鄭源的墳墓。
他心跳越來越快,只感到周身的毛孔中,似乎都充滿了那股鬼氣森森的草木清氣。
轉過一排墓碑,一大片歷代高階劍修的墳墓赫然在目。
而他的眸光,也在這一刻驟然緊縮!
無數塊墓碑邊,一棵棵深碧色的小樹苗從地下冒了出來,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無聲向四周伸展。
一片片葉片開始生長,一條條枝芽慢慢抽出。
……槐樹,和鄭源墳前當年催生驚屍、令其破土的槐樹一樣,邪惡陰森,生機旺盛。
四周空無一人,只有無盡的生長在發生,伴隨著某種明顯的惡意。
元清杭渾身的冷汗慢慢滲出,走到一顆小樹苗前,忽然伸手,猛地將它拔起。
一道血紅的符篆釘在樹苗根部,催得那些根須無比茂盛粗大,雪白又壯碩。
元清杭又驚又怒,猛然抬手,一簇小火苗飛向符篆,瞬間將那血紅符篆燒得乾乾淨淨。
隨著符篆成灰,那棵槐樹小苗也忽然蔫掉,根須枯萎,枝葉低垂,眼見著再也不能存活。
他正要舉手去拔第二株,忽然動作就是一停。
背脊后,一股森然的銳意悄然逼近,瞬間貼上了他的后腰。
「元小少主,驚擾屍首,可是罪孽大得很。」一個聲音幽幽道,「不怕被群屍咬成肉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