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利用
蒼穹派中,各處燈火昏暗。
赤霞殿內,更是早已成了無人敢靠近的禁區。
沉重的紅漆大門內,寂靜無聲,遠遠望去,卻不覺得寧靜安詳,似乎有種暴戾的東西蟄伏在裡面,隨時能衝出來大開殺戒。
寧程靜立在殿中,高台上,原先的闊大椅子換成了長塌,商淵竟將休憩的地方直接搬到了這裡。
商淵斜躺在長塌上,周身一團氤氳的青氣,色澤幽黑了許多,隨著他一呼一吸,其中有個模糊的嬰孩幻影,不僅沒有恢復金色,甚至更加灰黑。
細細看去,那嬰孩獃滯地閉著眼睛,半邊頭骨依舊有塊塌陷,臉上更是一片頹黯。
寧程緊緊盯著他,慢慢抬起腳步,無聲靠近。
距離商淵只有幾尺之遙,他的手指悄然搭上了劍柄。
一股極弱的殺氣悄然溢出,商淵忽然一抬頭。
寧程渾身驟然鬆弛,臉上隱隱有絲擔憂,看向商淵:「師尊?」
商淵靜靜地看著他,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寧程身邊凝聚:「什麼事?」
寧程的手指,悄然從劍柄上移開,恭恭敬敬回答:「回稟師尊,現已查清諸仙門去向。他們放棄防禦陣后,轉移去了後山,龜縮在閉關室群中。」
商淵淡淡道:「哦,倒也是上策。」
寧程道:「是。那裡是整個千重脈中靈脈所在,逃去那裡,既方便布陣防守,又利於汲取靈氣恢復養傷。」
商淵輕輕嗤笑一聲,不知道在想著什麼。
寧程瞥了一眼他頭頂那神色晦暗的嬰孩,小心地道:「師尊,您也要修養身系,等身體全部恢復了,再去雷霆一擊,瓮中捉鱉嗎?」
商淵有點不耐煩,皺眉道:「不然呢?」
寧程目光盯著殿中角落一團可疑的血色,緩緩道:「澹臺宗主這兩天,已經幫師尊找了兩位金丹初期高手來,似乎收效甚微?」
一位是澹臺明浩自己門中的,另一位是當初貪戀功法、留下的別宗弟子,自從昨天被拖入這赤霞殿內,現在已經蹤跡全無。
商淵臉色微微一窒,淡淡看向他:「怎麼,怕我接下來無人可用,遲早輪到你?」
這話語聲淡漠,可卻充滿莫大的恐懼,寧程低垂下頭:「徒兒只是憂心事態。魔宗那個小少主和仙宗諸門現在同氣連枝,若是任由他們修養過來,只怕養虎為患。」
商淵沉默半晌:「那你的意思是?」
寧程恭敬道:「師尊難道不想抓緊追擊,一舉奠定勝局?」
商淵微微閉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猶豫。
大殿內昏暗又安靜,淡淡的血氣瀰漫著,帶著點森森的鬼氣。
寧程又道:「現在姬半夏和元清杭都重傷在身,在術法布陣上,實力大減。師尊這邊,卻有宇文離和澹臺明浩兩位術法高手,大可以利用起來。」
商淵依然不答,殿內安靜無比,只有遠方偶然一聲夜梟的鳴叫幽幽傳來。
良久后,商淵忽然睜開眼,眼中精光如針,刺向寧程:「……你為什麼這麼忠心耿耿?」
寧程立刻道:「徒兒自幼孤苦,蒙師尊收留,才有今日。忠心師尊、是應有之義。」
商淵淡淡道:「是晚楓將你帶回來的,也是他從小教導你。」
寧程的手掌驀然握緊,指甲險些刺入掌心,可是神色卻絲毫不變:「師兄他大錯在身,蒼穹派已經再無此人。」
商淵的目光在他面上逡巡良久,半晌悠悠道:「晚楓自小將你帶在身邊,卻怎麼養出了你這樣的性情。」
寧程目光微閃,不敢再回答一個字。
商淵將目光從他臉上移開,慢悠悠道:「無跡身有殘疾,擔當不起掌門之位。為師只醉心問道修鍊,也無心管理俗務。」
寧程靜靜聽著。
「以後蒼穹派凌駕於諸仙門之上,你盡心好好做事。這掌門之位,非你莫屬。」商淵淡淡道。
寧程立刻彎腰撲倒在地,重重叩頭:「謝師尊!」
商淵擺了擺手,重新閉上了眼睛,頭頂上的青氣中,小小嬰孩的幻像漸漸隱去。
「就按你的意思,去找澹臺明浩和宇文離,看看他們有沒有什麼建議。」
……
寧程一步步退後,轉身出了殿門。
沿著外面的長廊,他一步步走進黑暗中。
遠離了赤霞殿,前面是一片幽暗的竹林,他略略回頭,確認身後無人,才踏了進去。
林中竹影婆娑,一叢叢竹葉輕輕作響。
一個黑衣身影站在竹叢中,遠遠看著他:「見了商淵回來了?」
寧程淡淡道:「按照你說的,我向他建議由宇文離和澹臺明浩一起出手,布陣迎擊。」
那黑衣人臉上的黑霧輕輕流動,聲音也隨之變幻不停,忽粗忽細:「好,由我來說服他們倆,寧仙長聽我消息就好。」
寧程道:「迷霧陣時,澹臺明浩就被你害得不清,他還會聽你的?」
黑衣人道:「他現在一身麻煩,人嘛,只要有恐懼,就容易擺布。稍微利誘拐騙,就能叫他利欲熏心。」
寧程道:「宇文離呢?那人年紀雖輕,卻狡猾機敏得很,我瞧他隨時會腳底抹油,棄我們蒼穹派而去。」
黑衣人頓了頓,語氣輕鬆:「沒問題,我來搞定。」
寧程緩緩道:「不愧是全天下最厲害的掮客。」
黑衣人模糊的臉在黑霧后似乎有絲笑意:「合作愉快,寧掌門。」
他正要轉身,忽然身後空氣中傳來一道無形劍氣,寧程的劍急刺而來,直逼他的后心。
他一動不動,任憑寧程的劍停在他背上,淡淡道:「寧掌門作什麼?」
寧程冷冷道:「迷霧陣合作可不愉快,堂主是不是忘記了什麼?」
「哦?」
「我當時傷了那麼多人,可不包括商朗。」寧程一字字道,「更沒有殺寧小周。他們是誰害的,你一直沒給我一個說法。」
黑衣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寧掌門,世間事千變萬化,誰知道下一刻會發生什麼?就好像你也只刺了澹臺超一劍,他還不是死了?」
寧程劍尖向前一送,緊緊貼上他肌膚:「他的死能找到兇手,是宇文離。商朗和寧小周呢,他們是誰下的手?」
黑衣人歪了歪頭:「寧掌門,您只對別家弟子下手,蒼穹派弟子毫髮無傷,是怕沒人懷疑到你頭上嗎?我不過是好心,幫你補了幾劍而已。」
寧程的眸子,猛然一縮。
他咬牙切齒:「果然是你!」
黑衣人自己坦誠殺人,卻一點也不覺得內疚,只和聲道:「百舌堂屹立至今,當然不僅因為販賣消息,做中間人。」
他緩緩轉過身,手指忽然急伸,牢牢捏住了面前的劍尖:「我們還會主動幫客人善後,有什麼沒做乾淨的手尾,都負責清理。」
他微微一笑,極為誠懇:「怎麼,寧掌門不滿意嗎?」
寧程死死盯著他:「你們百舌堂你背後出手,加重紛爭,到底又有什麼好處!」
黑衣人似乎很是詫異:「咦,這有什麼不懂?天下太平,我們做掮客的,還有什麼生意?」
寧程死死盯著他,似乎想在他模糊的臉上看出點什麼:「現在又這麼熱心參與這件事,也是一樣的原因,只想天下大亂,你們趁機賺錢而已?」
黑衣人微笑道:「那寧掌門呢?您又到底想要做什麼?」
寧程冷冷不語。
黑衣人悠悠道:「從一開始,你就是諸多事件的背後黑手。栽贓魔宗,挑起仙魔兩邊的誤會,現在又看著你師尊和所有人開戰,生怕他們打得不夠慘烈。」
他笑得意味深長:「所以叫所有人死,是不是你最終的目的?……」
寧程漠然望著他:「能都死自然最好。」
「那我就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才令寧掌門這樣瘋狂?」黑衣人搖了搖頭,「想為你師兄報仇,也不用這麼多人陪葬吧?」
寧程猛然抬起頭,眼中厲光迸射,手中劍猛然從他指尖拔/出,劍氣縱橫,直刺他咽喉:「你胡說什麼!」
黑衣人縱身輕笑,早有防備,身子鬼魅般瞬移出去,閃現在竹林遠處:「寧掌門,我早說過,什麼都瞞不過我們百舌堂!」
寧程一劍不中,終於冷靜下來,隱忍地收了劍勢。
他遙遙望著黑衣人,一字字道:「你說過,你和我師兄有過一面之緣,你也很感激他曾對你有過善意。」
黑衣人沉默半晌:「是。」
寧程厲聲道:「好,我也不管你到底所圖為何,總之我們現在目的一致,那就再合作一次。」
黑衣人緩緩退後,身子逐漸消失在竹林邊緣,聲音飄然遠去:「好啊,祝寧掌門得償多年夙願,殺盡該殺之人!……」
……
他的身形轉瞬消失,再出現時,已經是在千重山後山的山腳下。
山路邊,野草萋萋,蟲鳴唧唧。
遠遠往山頂望去,一片漆黑,藏身在裡面的諸家仙門早已開啟了遮蔽陣,探聽不到一絲聲音。
他靜靜立在草叢裡,手一揚,一張暗色的符篆衝上天空。
夜色中,這暗色的軌跡並不明顯,可片刻之後,立刻卻有一隻傳舌隼疾飛而來。
落在他的肩頭,鳥嘴一張,口吐人言:「宇文公子上山了,已經有小半夜!」
黑衣人眉頭一皺,長袖一揮,將傳舌隼收入囊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藏身在草叢中,無聲等了一盞茶時間,終於,遠處山道上,兩個身影一前一後,急匆匆奔了過來。
剛走到拐彎處,前面那個錦衣青年目光往身邊一棵小樹上一掠,卻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靜靜低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可忽然地,他袖中驟然飛出一條細細的黑線,向黑衣人藏身的草叢凌厲襲來。
一條重新製作的傀儡蛇,身形比原先元清杭斬殺的那條更小,可是眼中紅光卻似乎更盛。
草叢猛然亂動,黑煙騰起,黑衣人瞬間從藏身處閃走,那條傀儡蛇惡狠狠的攻擊扑了個空。
宇文離輕嘯一聲,傀儡蛇倏忽轉頭,飛回他袖中,一雙冰冷的紅色晶石眼睛隱約閃亮。
黑衣人遠遠看著宇文離:「上山去做什麼?」
宇文離向著身後的瘸腿侍衛擺擺手,那侍衛立刻遠遠地飛奔而去。
宇文離扭頭看向黑衣人,眉頭微微一皺,總算沒有發怒:「前輩這是跟蹤我?」
黑衣人淡淡道:「怎麼發現我的?」
宇文離手指輕輕一扯,從面前拈起一根透明的蛛絲,也不隱瞞:「路過時,放了一隻傀儡蛛。吐的絲斷了,且被扯向您那邊的草叢。」
黑衣人的目光隱約有絲讚許,點點頭:「做的不錯。」
宇文離彬彬有禮道:「前輩還沒回答,為什麼跟蹤我?」
黑衣人道:「你也沒回答我,上山做什麼?」
宇文離面色不變:「前輩似乎管得太寬了點。」
黑衣人道:「上面群敵環伺,稍有不慎,便會被發現,脫身不易。」
宇文離淡淡道:「多家大宗門都知道我是卧薪嘗膽,對我甚為感激。」
黑衣人嗤笑一聲:「可惜你不是去聯合縱橫,卻是去見一個女人。」
宇文離俊美臉上終於一沉:「這是晚輩的私事。我去見誰、想和誰深夜私會,都無需向誰報備。」
黑衣人咬了咬牙,耐心道:「人生在世,多少事都排在脂粉佳人前面。修仙不斷欲,年輕人為情所迷,也是正常,可總得有輕重緩急。」
宇文離冷冷聽著,不置可否。
黑衣人又道:「澹臺家的小姐固然貌美無雙,可她和你之間有殺兄之恨,絕非良配。」
宇文離終於忍無可忍,道:「我和誰算是良配,和你有什麼關係!」
黑衣人也不理他這句責問,只冷笑道:「她那穿腹一劍,還沒澆滅你那點可笑的小小痴情么?」
宇文離眼中微紅血絲慢慢浮起,戾氣漸生:「我看中的人,生死不論,都得陪在我身邊一輩子。」
黑衣人眼神失望又鄙視:「眼前仙魔激戰不止,仙門諸家失血嚴重,以後必然式微,宇文家抓住機會崛起,吞併南北術宗,權勢財富在握后,什麼樣的資源,什麼樣的女人沒有?」
宇文離手中寶劍猛然揮出,在身邊盪出一片狂風:「沒人和她一樣!」
他手中劍顫抖,像他內心一樣激憤又狂躁:「我生父早亡,母親病故,自小被人欺辱孤立時,只有她,只有她一個人為我說過話,你這種人什麼都不懂!」
黑衣人默默看著他,緊緊閉上了嘴。
宇文離厲聲道:「現在我祖父也老糊塗了,寧可把家族財富贈與一個外人,也不留給我這個親孫子,這天下之大,除了芸妹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哪裡還有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