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2 章 父母
空寂的閉關室內,一陣可怕的沉默。
元清杭張大嘴巴,獃獃看著姬半夏,忽然想起更多的蛛絲馬跡。
那次入萬刃冢之前,姬半夏和他把酒相談時,就曾經隱晦地提過;以後遇到宇文家的人,要手下留情,不要結下死仇。
當時他只以為姬半夏和宇文家的人或許有點什麼私交,所以特意交代一聲,沒想到,竟然是有著如此驚天的秘密。
還有,姬半夏還提到說,因為他父親和他娘情深意篤,才隱姓埋名,捨棄了原先的身份,更說過昨日種種比如昨日死,孩子生下來后,也無需認祖歸宗。
原來他這位身份成謎的父親,竟然就是宇文家當年那位名聲絕佳的長公子,宇文牧雲!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晃,差點便要昏倒。
他猛地抓住元清杭的胳臂,用力之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一片浮萍,眸子里激動和狂喜並存:「你、你……是我宇文家的乖孫兒?」
不等元清杭回答,他已經怔怔流下淚來,喃喃道:「沒錯,沒錯的。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天生親近。」
他轉頭看向姬半夏,神色轉為凄厲:「姬護法,你早知道他身世,為什麼始終瞞著我們宇文家?這種血脈大事,你們魔宗的人,就要讓我們宇文家的孫兒一直流落在外么?……你們好狠的心。」
姬半夏望著他們祖孫倆,漠然道:「這是元宗主和元小姐的意思,我總不能忤逆。」
宇文瀚茫然道:「因為、因為……」
似乎是想到了什麼,他眼中泛起一抹痛苦和後悔:「他們恨我不允兩人婚事,是不是?我那時並不知道牧雲帶回家的是什麼人,只知道是個魔宗少女。」
姬半夏冷冷道:「普通魔宗少女你尚且堅決不允,若是知道她是我們魔宗的大小姐、元宗主的胞妹,只怕會更加拚命阻止吧?」
宇文瀚一呆,竟是無話可說。
姬半夏嗤笑一聲:「元小姐身份何等尊貴,又貌美狡慧,多少魔修中的青年才俊追求不得,最終卻看上一個仙宗的獃子,還被夫家嫌棄,呵呵,誰又求著嫁入仙家不成?」
元清杭哼唧了一聲,小聲道:「我爹人稱燦若明珠,菩薩心腸、雷霆手段,才不是獃子呢。」
早早地就聽說了這位和寧晚楓一樣齊名的年輕仙君,只是事迹不如寧晚楓一生曲折離奇,可再怎麼說,也是風評極佳、又天資驕人,哪裡會是獃子嘛!
宇文瀚也又氣又急,怒道:「我家牧雲聰慧異常,自小便是同齡中翹楚,你休要胡說!」
姬半夏慢慢從儲物袋裡摸出一個酒囊,又摸出一對酒杯,看著元清杭眼巴巴的神色,淡淡道:「傷患不準喝酒。」
元清杭饞得不行,又不敢反對,悻悻別開了臉。
姬半夏倒了兩杯酒,遞給宇文瀚一杯,道:「您家長公子的聰明,都用在鑽研術法、練習修為上了。看人識人,可真是一塌糊塗,要不然也不會那樣白白送了命。」
宇文瀚沉默不語,忽然一口乾掉了杯子里的烈酒,慘然道:「姬護法,不用再說牧雲的不是了,他英年早夭,還不夠悲慘么?」
姬半夏也略略有點後悔,幽幽嘆氣:「您說得對。」
他又給老爺子斟了一杯酒,看向元清杭:「想知道你爹娘的事?」
元清杭使勁點頭。
姬半夏沉默了一會,不知道是在回憶,還是在猶豫,半晌道:「當年仙宗魔宗正是嫌隙日深的時候,搶奪資源的事常有發生。有一次元小姐外出,到一處偏僻秘境去採藥,正好遇上一隊仙宗門人和一群魔修正在衝突,當時已經有了死傷,場面正偏向那群仙宗的劍修。」
元清杭忍不住問道:「那到底哪邊有理?」
姬半夏一翻眼白:「這種破事誰說得清?總之都覺得自己先看見了天材地寶,要將對方退讓才是。商議不成,那就拳頭說話唄。」
元清杭道:「那後來呢?仙宗的人佔上風,我娘路過,就上去助拳了?」
他心思快,一下便猜到了端倪,果然,姬半夏道:「沒錯。那幾個魔修本來就手段激烈,那些仙宗的人死傷慘重,當然也不可能手下留情。元小姐路過時,正看到他們對那幾個重傷的魔修痛下殺手,自然要上去相救。」
元清杭兩眼發光:「我娘是不是很厲害?」
姬半夏傲然道:「元宗主的胞妹,難道會多弱嗎?她一出手,戰事立刻反轉,那些劍修本就是強弩之末,眼見就要被元小姐屠殺乾淨。」
元清杭嚇了一跳:「什……什麼?」
姬半夏怒道:「高手爭鬥,瞬息萬變。對面的人都在殺我們的人了,元小姐難道還要假惺惺地留敵人性命?」
元清杭不敢反駁,悄悄看了宇文瀚一眼,只見他臉色發青,顯然也是極不喜歡這話。
姬半夏又接著道:「只可惜沒殺幾個,就遇到了另一個同樣路過的閑人。」
宇文瀚忍著氣,道:「什麼閑人?牧雲也是去往附近秘境找尋製作符篆的材料。」
姬半夏冷哼一聲:「反正就這麼遇上了。元小姐正對一個渾身是血的劍修出手,忽然就有人凌空御劍而來,一劍華光爍爍,救下了那個人。」
元清杭「哇」了一聲,眼中更是星星直冒:「我爹來了!」
姬半夏也不理他,只自顧自道:「來人修為高絕,一下子便又瞬間扭轉了局勢。兩邊立場不同,又都親眼看見對方屠殺自己這邊的人,自然打得天翻地覆。」
元清杭聽得津津有味,又插嘴道:「然後就不打不相識,一見傾心了嗎?」
姬半夏無語地橫了他一眼:「哪有這麼快的一見鍾情。哼,宇文牧雲雖然的確修為高絕,元小姐也同樣心思奇巧,詭計百出。硬打打不過,各種毒藥陷阱就用了個遍。宇文牧雲那時候也是吃足了苦頭,最後也動了真怒,一劍刺中了元小姐。」
元清杭嚇了一跳:「打到這樣兇殘嗎?」
姬半夏道:「當時他們就在秘境邊上,旁邊就是一處熔漿翻湧的地底溶洞,元小姐幾次三番殺不掉對方,便心裡生出了一條毒計。」
元清杭定定看著他:「姬叔叔你這話好奇怪,生死攸關,怎麼就毒計了啦?」
姬半夏冷冷道:「你娘自小和我一起長大的,有什麼事都向我說。這是她事後自己說的,又不是我添油加醋。」
他又道:「她悄悄把腳邊的岩石弄鬆,想辦法將宇文牧雲引到了溶洞邊上,想害他跌下熔漿。可人算不如天算,一番打鬥后,兩個人竟然同時踩中了鬆動岩石,一起向下面跌去。那下面就是萬丈赤炎,若是真的跌進去,那可真的就是屍骨無存。」
宇文瀚也完全不知道這些當年細節,聽得驚心動魄,不由得低低驚呼了一聲。
「千鈞一髮間,宇文牧雲不知怎麼,卻用儘力氣,用劍勢攔腰擋住了元小姐下墜的勢頭,奮力將她拋了上去。」姬半夏淡淡道,「人人都說他一聲菩薩心腸,倒也不是假的。想必是心知必死,不忍眼前這陌生女子一起喪命,還是出手救了她一命。」
元清杭雖然知道宇文牧雲當時未死,可是也聽得揪心不已:「然後呢!我爹怎麼樣啦?」
姬半夏道:「元小姐得救后,在上面獃獃地等了半天,雖然是她主動設計害人,可這人死了,她非但不覺得開心,卻覺得茫然不甘,又後悔難受。在溶洞邊枯坐了許久,正要離去,下面卻忽然飛上來一隻機關鳥,半邊翅膀都燒得焦黑。」
宇文瀚激動地叫出了聲:「牧雲擅長製作機關,傀儡鳥正是他的手筆。」
姬半夏點點頭:「那鳥飛上來后,口吐人言,學舌道;『下面別有天地,求人設法相救。』元小姐驚喜交加,想找人幫手,又怕來不及,終於咬牙也想辦法下去。」
元清杭猛吃了一驚:「我娘膽子好大!」
宇文牧雲是急墜下去的,也不知道途中有什麼奇遇,元小姐這樣冒然下去,那可比宇文牧雲的處境還要兇險些。
宇文瀚臉色一怔,獃獃道:「她、她竟然下去救牧雲?」
姬半夏道:「為什麼不能?我們元小姐傲氣,可不想欠人一條命。」
元清杭眼中閃著光亮,理直氣壯道:「才不是呢,就是我爹對我娘一見鍾情,才會願意寧可自己死,也要救她。我娘當然也是那時候就喜歡上了他,才會這樣不顧生死,下去找人。」
姬半夏冷哼一聲:「總之你娘下去之後,果然也消失無蹤。原來就在溶洞旁邊,竟然連著一個時空裂縫,兩人被傳送到了一個無人的秘境之中,在那裡找不到出口,這一待,就是一年多光景。」
元清杭嘴角噙笑,心裡莫名覺得又甜又稀奇:兩個人原本生死相搏,結果卻被迫同居一處,孤男寡女,暗生情愫,好像浪漫得很呢。
天底下的愛意就是這麼沒有道理,膽怯柔弱的仙宗貴女林素素愛上的是姬半夏這樣的大魔頭,而心狠手辣的魔宗大小姐,喜歡上的,卻是正直俠義的名門仙君。
宇文瀚低低道:「他外出遊歷,忽然莫名失蹤,毫無音訊。再回來時,卻忽然帶回來一個美貌異常的魔族少女,說已經和她私定了終身,此生非她不娶,求我應允。」
他神情悲憤,氣惱異常:「牧雲素來聽話懂事,不僅天資驕人,品性也深得我心。我從來都以為他會娶一個溫婉聰慧的仙門貴女,一生順遂,哪裡想到他竟然忽然鬼迷心竅至此?」
元清杭輕輕「啊」了一聲:「您那時是堅決不允嗎?」
宇文瀚痛苦道:「我見他帶回的女子明艷靈動,可神情卻傲氣狡黠,便覺得是她引誘我家牧雲。再加上略一盤問,牧雲便坦誠道,此女手上有過數條仙宗人命,我聽了當然更加驚怒,當場便震怒道,我們宇文家堂堂正正,絕不能允許這種妖邪女子進門。」
他神色懊惱又迷惘,道:「牧雲在門外一直長跪不起,我越是見他如此執迷不悟,就越是憤怒,便狠心說道,若是他要堅持娶這種兇殘魔女,我就只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宇文家的一切,也和他再無關係。」
元清杭獃獃聽著,想要說些什麼,卻也無從說起。
「牧雲當時已經在門外跪了一天一夜,聽到我這般說,終於默默流下淚來,說;『孩兒不孝不義,已經對不起父母族人,不能再對不起心愛之人。從此後只能隱姓埋名,再不出現在仙宗之中,求父親原諒。』
「說完這句后,他在門外重重磕了三個頭,直磕得地上鮮血一片,才起身帶著那個女子,踉蹌離去。我當時氣得大病一場,又恨他痴傻,又氣他絕情,便昭告天下說,宇文家長子自甘墮落,和家族脫離關係,宇文家再無這不肖之子。」
姬半夏默默聽著,冷冷道:「您老人家把大兒子趕出了家門,卻留下那個紈絝放蕩的二公子,真是英明。」
宇文瀚生氣道:「明明是他不孝!孝順孝順,就是要順著父母,他但凡隱忍一下,先裝作聽話,再慢慢求我,我又哪裡是那麼心狠的人?」
姬半夏淡淡道:「您家長公子心如皓月,至情至性,當然不肯叫心愛的女子受這份委屈。」
宇文瀚偷眼看了看元清杭,又是傷心,又是悔恨:「或者是先偷偷生下孩子,直接抱到我面前,我再糊塗,看到這麼粉雕玉琢又可愛的乖孫兒,還會堅持多久?」
姬半夏沉默了一會兒,才幽幽道:「他可能本來是有這個意思的,元小姐雖然心裡生氣,可沒多久已經懷了身孕,也隱約想著,將來夫妻倆抱著孩子去見爺爺,您再震怒生氣,總不至於將小孫子也扔出門去。」
宇文瀚聲音發顫,忍不住慌忙抓住了元清杭的手,急切道:「那怎麼會?我都這麼老了,每每深夜想起牧雲,其實也都後悔不已,只盼著他早點回家認錯,什麼魔女,什麼邪佞,我都認了……」
元清杭只覺得手掌被抓得生疼,看著宇文瀚蒼老又哀切的眼神,心裡那點埋怨也消失無蹤,低低道:「爺爺。」
宇文瀚身子一顫,忽然老淚縱橫,大放悲聲:「乖孫兒,我……我老糊塗了,我真不知道你在這世上,若是知道,我親自找上魔宗,就算給元佐意磕頭求懇,也要把你接回來,又怎麼會叫你無父無母、孤苦這麼多年?」
元清杭猶豫一下,輕輕伸出手去,抱住了老爺子的肩膀,笨拙地緊了緊:「沒有啦,我爹娘雖然不在了,舅舅也死得早,可是姬叔叔和紅姨對我都很好的。」
肌膚相貼,老人家的淚水沾濕了他的肩頭,他忽然心裡一陣難受,竟似有點難以忍受。
原本以為自己只是這個世界的過客,可現在,卻好像忽然有了真正的血脈至親,長久以來,看到宇文瀚時那種莫名的親近和愛慕之意,也終於找到了來處。
血脈相連,就是這麼神奇卻沒有道理的事。
姬半夏默默倒了一杯酒,等著宇文瀚慢慢止住了悲痛哭聲,才道:「只可惜,孩子還沒生下來,您家這位長公子,便已經被親弟弟害死啦。」
元清杭心裡一沉,這才猛地反應過來:坊間傳聞宇文牧雲是被魔宗妖女害死的,看來,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原來他爹竟然是死在親弟弟、那位二公子宇文青峰的手下?
這到底,又有什麼樣的驚天秘聞,家族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