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9 章 暗算

  防禦陣外的人,比以往都多。

  澹臺家原本只來了少數人參加仙盟大會,這些天,已經將剩餘的門人全都調集過來,總有數千之眾。

  蒼穹派更是劍宗大派,外門內門弟子眾多,此刻也全數到齊,黑壓壓聚在商淵身後。

  商淵看著一邊的宇文家門人,沉沉道:「你們主子呢?」

  那名瘸腿侍衛踏上一步,聲音發顫:「稟商宗主,他、他……」

  情急之下,卻編不出謊話,一時額頭冷汗直冒。

  商淵冷冷看著他:「深夜去向不明,這是要反了嗎?」

  大掌一提,就要向那瘸腿侍衛當頭拍下。他修為又豈是這小小侍衛能抵擋,眼看著厲風罩下,那侍衛就要血濺當場,遠處卻急速掠來一道身影,強行搶到商淵掌下,將那侍衛一掌拍開,推到幾丈外。

  「商宗主息怒,饒他一命吧。」宇文離硬生生抗住商淵掌風,臉色瞬間被逼得血紅,「晚輩日思夜想怎麼破陣,趁著夜靜無人,去勘探陣眼,未能及時應召,望商宗主恕罪。」

  商淵冷哼了一聲:「南北兩大術宗,卻對一個小魔頭布下的大陣束手無策,有什麼用!」

  澹臺明浩立在一邊,臉色陰沉,淡淡道:「我右臂受傷,畫符布陣行動不便,修為大不如前,尚且探出了兩處隱蔽陣眼。倒是宇文少爺毫無建樹,倒是和名聲不符。」

  宇文離垂下眼帘,臉上微露窘迫:「晚輩修為淺薄,對面是魔宗姬半夏和我祖父……」

  商淵臉上青氣一現,厲聲道:「不用互相推諉了。待會兒攻陣,若是叫我看到你們誰故意放水、消極避戰,別怪我滅了你們整個門派。」

  他以前尚且願意說些冠冕堂皇的話,現在竟是已經毫不遮攔殺心和戾氣,他身後尾隨的各家門人弟子,全都心中發寒,不寒而慄。

  商淵身形忽然躍起,攜著雷霆萬鈞的氣勢,一掌猛地擊在面前那無形屏障上:「都給我出來!」

  這一掌雖然沒能擊破防禦陣,可威力恐怖到了極點,四周的土地四分五裂,現出了無數道深深溝壑,綿延出去數里,就連大陣里最前方的地上,也瞬間裂開了密密的細縫。

  大陣前方,宇文瀚站在最前面,鬚髮飄揚,姬半夏立在遠處陰影中,一言不發。

  商淵沉沉看著陣前的眾人,道:「人好像不全?怎麼,都嚇得不敢出來了嗎?」

  宇文瀚略略環視四周,不僅看不見元清杭,就連一些大門派也不見人出現,莫名少了幾乎一大半,心裡也狐疑,嘴上卻不示弱,大聲道:「大陣固若金湯,老匹夫帶著一群魑魅魍魎,也只能在外面跳腳瞪眼,大傢伙都煩了,乾脆照樣睡大覺呢!」

  商淵手一揮:「是嗎?帶上來!」

  一陣鐐銬亂響,幾十個衣衫襤褸、血跡滿身的少男少女被推了上來。

  一個個面色驚慌,腳步虛晃,不知道在路上吃了多少苦頭。

  商淵漠然望著陣中的人:「現在還有人睡得著嗎?」

  旁邊的宇文離原本神態輕鬆,此刻看到這些少年,眸子忽然驟然一縮!

  已經派得力的手下去暗暗營救,只要將這些仙門子弟救出,就是大大的恩情一件,更能打破仙宗魔宗全都圍在元清杭身邊的局面,現在是哪裡出了岔子?!

  那些門派剛剛在他的保證下已經準備突圍,現在人質根本沒安全,假如這些晚輩橫死在這裡,事後豈不是全成了他的錯?……

  一時間,他心中又急又氣,卻不知道哪裡出了差錯。

  大陣中,還有數十家小門派並沒收到宇文離的約見,此刻全都又驚又怒,已經有人在其中看到了自己家的晚輩子侄,大聲聒噪起來:「商淵你堂堂元嬰修為,卻為難這些晚輩,不怕天譴嗎?」

  「如此喪盡天良,和畜生有何區別!」

  商淵任憑他們怒罵,不為所動,只淡淡道:「去把陳封他們統統叫出來,半柱香后,再不見所有人,我先殺一半。」

  ……防禦陣最邊緣,數里之外,十幾家大門派的家人門徒聚在一起,遙遙感知著遠處那恐怖的威壓,臉色都是難看至極。

  「走吧,保住性命,留下星火才能燎原。」有人低低道。

  沒來得及及通知所有門派,更沒知會魔宗的人,這樣悄悄逃走,說到底,還是心中有愧。

  海青門的常掌門猶豫了一下:「今晚商淵怕是要戰力全開,生死全在一念之間,明知必死,也不必強來。」

  他向著數位熟識的老友微微一施禮:「諸位仙長先行一步吧,我就不走了。」

  陳封手執長劍,望向他,眼神奇異:「常掌門這是幹什麼?」

  常掌門苦笑一下:「我本來也想走的,可找遍各處,卻莫名不見小女蹤影。身為人父,卻也做不出丟下愛女的事.既已至此,只有返回去,和宇文老前輩他們並肩一戰了。」

  旁邊,一家宗主忽然插話:「奇怪,常掌門家愛女也失蹤了?犬子也同樣如此!剛剛找遍各處,都不見犬子,我還以為他性情頑劣,深夜去私會女子呢。」

  這一說,竟然又有兩家仙長紛紛驚訝出聲:「犬子也不見了,怎麼回事?」

  「本門首徒也莫名不見了!」

  一時間,人群激動,都有點慌亂起來。

  忽然遠處一道苗條身影急奔而來,轉眼間奔到眾人面前,常掌門一眼看見,差點喜極而泣:「媛兒!你去了哪裡,快點跟爹走!」

  來人竟然是跟著元清杭一起去救人的常媛兒。

  她急剎住腳步,驚愕地看著面前密密麻麻的多家門派:「爹……你們幹什麼?」

  常掌門急忙道:「諸位仙長決定今晚突圍,不和商淵正面相抗。幸好你及時趕到,不然爹爹就得回去找你了。」

  常媛兒茫然道:「你們突圍,留下餘下的人毫不知情?魔宗的人呢,也蒙在鼓裡嗎?」

  看著諸位長輩微微躲閃的眼神,她猛然明白過來,又驚又氣,身子顫抖起來:「你們……你們這樣,算什麼仙門正道,說什麼斬妖除魔,俠義無雙?元少主和大家去和商淵拚命,生死不知,你門卻在後方臨陣逃脫?」

  她本來隨著大家一起救人,可商議留下的名額時,卻沒有哪位小仙君願意叫一個女孩子替下自己,加上她又是醫修,戰鬥力偏弱,幾番爭執后,就被元清杭強行趕了回來。

  誰能想到,迎面看到的,卻是這種意料不到的景象!

  對面幾位宗主臉色大變,急急道:「什麼拚命,魔宗的人帶他們去做什麼了?」

  常媛兒眼中含淚,跺腳道:「人家才沒煽動呢,是我們看白天諸位世伯爭端不斷,主動去找他的!元少主和他們一起去了蒼穹派囚室,把被抓的小仙君們放走了大半,換上了我們的人。」

  常掌門厲聲喝道:「放肆,這裡都是長輩,哪裡有你胡說的份?」

  不等常媛兒再哭鬧,他手指急點,將女兒點昏,隨手拋向身邊的徒弟:「事態緊急,再不走,就再也走不掉了。帶上她走!」

  ……

  大陣前,人群林立,鴉雀無聲。

  商淵望著毫無增加的人數,氣極反笑:「看來抓來的這些果然都是螻蟻,師長家門中竟然無人在意嗎?還是覺得我不會真的殺這些晚輩?」

  他衣袖微微一動,瞬間鼓起,大掌一伸,就向身邊最近的一個小弟子伸手抓去:「好,我倒要看看……」

  話音未落,那個小弟子已經再受不了恐懼,失聲痛哭起來:「不要殺我!不要啊……」

  他不往後躲閃,卻撲通跪了下來,身子驚懼萬分地顫抖著,向商淵拚命求饒:「商宗主,您讓我去勸我爹,他不會不管我的啊!……」

  隨著他的求饒,剩下的一串小弟子也都有樣學樣,撲通撲通趴了一地,一個個哭聲求饒聲震天動地:「求求商宗主,饒我們一命,我們師長會聽話的……」

  這些小弟子本來就年紀偏小,這樣忽然集體崩潰,倒也不奇怪。

  商淵仰天大笑,隨手將最前面那個痛哭的小弟子劈手抓過來,高高舉向空中。

  那小弟子似乎嚇得不能控制自己,尖叫一聲,死死反手抱住了商淵臂膀。

  就在這時,在無人看見的角度,那小弟子眼睛中厲光一閃,手腕急抖,一道刺眼的寒光劈面直下,狠狠扎向商淵的手腕。

  無堅不摧、邪氣森然的屠靈!……

  像是得到了什麼信號,趴在地上的一群小弟子們幾乎同時躍起,身上原本鎖死的靈力鐐銬驟然崩裂。

  為首的兩個人就勢一滾,轉瞬滾到了商淵腳下。元清杭手中銀索急揮,纏上了商淵的雙腳,狠狠一拉,另一隻手中符篆貼上了商淵的腳踝,巨大的爆炸閃過,一片刺目亮光。

  木嘉榮手中的驪珠軟劍也急速繞成一圈,捆上商淵的雙膝,用盡全身力氣用力一勒,血光頓時飈了出來。

  剩下的年輕弟子們,手中不知何時,也全都亮出了一大堆事物,有攻擊符篆,有暗器旋鏢,有靈蛇毒蟲,狂風暴雨般,全部砸向了商淵。

  頃刻之間,也不知道有多少攻擊盡數襲上了商淵的身上。

  ……大陣之內,所有的仙宗長輩目瞪口呆,心猛地提了起來。

  這到底是哪些門派的仙宗小弟子,竟然敢商量好了,一起力抗商淵?

  一腔血勇固然可嘉,可又怎麼會真是商淵的對手?

  一片煙霧和毒氣中,商淵猛地怒吼一聲,身子一震,巨大的靈力瞬間爆發。

  他附近的幾個小弟子驟然被他震飛,口中全都一口鮮血狂噴出來。

  商淵眼中暴怒狂現,劈手一把抓住面前最近的那個少年,終於認出了他的屠靈匕首,咬牙切齒:「是你!」

  厲輕鴻已經易了容,一副陌生模樣,眼中卻閃著惡毒的光,匕首瘋狂又刺來:「是啊,是我!來找你報仇來啦!」

  商淵獰笑一聲,真氣一鼓動,屠靈匕扎進他胸前,竟再也扎不下去:「去見你爹爹吧!」

  話沒說完,一片細細的淡煙卻從他身後飄來,罩上他全身,他只覺得身上各處忽然一陣微微的麻癢,尤其是抓著厲輕鴻的手腕更是一軟。

  一道銀索倏忽閃來,纏著厲輕鴻的腰往遠處疾飛,一道熟悉的聲音揚聲叫道:「老賊,你又中毒啦,身上這麼多傷口,不要看看嗎?」

  宇文離立在旁邊,聽著這神氣活現的聲音,終於忍無可忍地閉了閉眼睛。

  ……又是他!

  還是他!

  商淵先前毫無任何防備,被這群少年暗算了個正著,身上的確的血流不止。

  可他的修為已經到了高不可及的境界,渾身肌膚幾乎堅如金石,這樣的傷害看似不少,就好像普通農夫下地幹活時被粗糲石頭割傷一樣,無法傷筋動骨。

  他心中恨極,狠下心來不去管自己那些小傷,身形急晃,追上了四處逃竄的少年群中,劈手擊去:「一個也別跑,都死吧!」

  一個小弟子躲閃不及,被他掌風掃中,立刻慘叫一聲,骨斷筋折,向遠處砸落。

  元清杭身形急縱,銀索纏上他身體,手掌在身邊樹上一按,一個五芒星閃過,那名小弟子被他甩入了傳送陣。

  他手中白玉扇一扇,排山倒海的靈力急湧出來,擋在了商淵掌風前,急切高喝一聲:「走走,都快走!」

  一群少年不敢再逞強,連忙瘋狂四散,捏爆了衣領上藏著的傳送符,火光四閃,靈力亂動,一個個先後消失在原處。

  這些傳送符都是宇文瀚一生心血,每一張都是坊間少有的珍貴之物,就算是宇文瀚親手繪製一張,都也要數月之功,商淵一抓之下,竟是一個人都沒留下。

  這挫敗簡直是奇恥大辱,他知道又是元清杭帶頭設計陷害,心中的殺機已經積攢到了極點,再也不看別人,返身向著元清杭一掌擊落。

  這一掌用盡全力,殺意如刀,元清杭雖然做好了一切準備,甚至也早早捏破了兩枚傳送符,可在商淵那忽然暴漲的靈力壓制下,傳送符的波動一陣凌亂,竟都沒有成功打開空間裂縫。

  這一切電光石火,也不過短短瞬息之間,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一滯,扇骨咯吱作響,下一刻,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襲來。

  宇文瀚的阻滯陣已經鋪到了商淵腳下,姬半夏指揮著無數枯骨也已經趕到,可終究都是晚了一步。

  元清杭的身子猶如狂浪中的一葉扁舟,頓時被掀翻,口中血箭狂噴,向邊上頹然跌落。……

  宇文瀚大叫一聲,高大身子急撲上去,伸手將他接在懷中。

  姬半夏眼中光芒瘋狂,鬼魅般閃到商淵身邊,一掌印向他後背,地上無數枯骨鬼氣森森,刺向商淵:「去死吧!」

  商淵冷笑一聲,雙掌一拍,無數枯骨頓時斷成無數斷,殘骨片片,反刺向姬半夏:「別急,待會兒我拆下你的腿骨臂骨,叫你死在你自己的白骨下。」

  ……夜空之中,一大群人無聲御劍飛行,終於飛到了蒼穹派腳下。

  宇文離安排的人慌忙迎上來:「諸位仙君,我們送你們進傳送陣,趕緊離開,那邊據說已經開戰,那個魔宗的小魔頭帶著一群年輕弟子,暗算商淵。商淵痛下殺手,已經死傷無數了!」

  一群人默默落下。

  眼前野草大樹遮蔽的偽裝已經除去,一個大型的傳送陣赫然露出了陣眼。

  常掌門望了望那黑黝黝的洞口,轉頭看向自己的愛徒,又看了看他臂彎中抱著的常媛兒:「豫風,回去后想辦法出海,藏在海上的仙山洞府里,好好照看好師娘,還有你師妹。」

  他的大徒弟惶恐道:「師父?……」

  常掌門向眾人拱了拱手:「諸位先行吧,在下想了一路,還是覺得,回去比較心安。「

  幾位他的好友都是一愣,臉色彷彿被人打了一巴掌:「常兄……」

  常掌門笑了笑:「海清派只是一個小門派,既然現在愛女平安,門人也能安全離開,在下就沒什麼顧忌了。」

  他目光平和,誠懇道:「那邊尚有在下的老友,若是我就此離去,終究一輩子難安。……仙途漫漫,道路阻且長,不如先修做人吧。」

  再也不看眾人,他身形躍起,御起腳下寶劍,向著來路歸去。

  一群人怔然遙望,一時間,傳送陣前鴉雀無聲。

  半晌后,陳封終於開口道:「諸位在等什麼?」

  幾位大宗主和金丹圓滿境的高手望著他,忽然有人問道:「陳殿主,你又在等什麼?」

  陳封淡淡道:「我等你們走了以後,去追他。」

  一陣寂靜后,終於,有人笑了起來,悵然又悲涼:「我們這樣蠅營狗苟,瞻前顧後,也不全是為了自己啊。既然家人幼子能平安,又還有什麼好怕?陳殿主,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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