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洗白

  厲輕鴻低下頭,看著身邊躺著的商朗。

  元清杭忽然笑了笑:「這人啊,平時天天活蹦亂跳的,遇到了我們以後,一天到晚就愛暈倒。」

  厲輕鴻神色怔忪,半晌低聲道:「是啊……在萬刃冢里,我們行酒令的時候,你打了個響指,就把他弄暈了。」

  元清杭笑道:「哪有什麼奧妙,就是偷偷把造夢獸放出來,沖他噴了一口。」

  厲輕鴻出了一會兒神,幽幽道:「那時候……真好。」

  元清杭默默無言。

  四周的年輕弟子們白天擔驚受怕,都已經疲憊異常,現在正睡得熟,鼾聲一片。

  面前的窗戶被符篆封死了,只留下一條小細縫,透著水銀般的月光。

  一片寂靜,遠處的千重山主峰巍峨在望,威嚴中透著壓迫。

  元清杭看了看外面漆黑天色,道:「我把他弄醒吧,有些事,他應該知道。」

  商淵的面目,商朗大約已經看清楚了,可寧程的一切,他肯定還無從知曉。

  無論如何,也該讓商朗知道,厲輕鴻已經認出了這個迷霧陣的真兇,就連他們的師弟寧小周,也是他這位師父親手殺的!……

  厲輕鴻身子僵硬,半晌卻搖了搖頭:「不用了。」

  元清杭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厲輕鴻卻道:「假如是嘉榮告訴他,他當然會信。換成是我,他不會信的。從小教導他的師尊不僅殺了他的小師弟,還在迷霧陣里親手重傷他,又在他病床前殺人滅口……你叫他怎麼相信?」

  元清杭道:「信不信,是他的事。說不說,在你。」

  厲輕鴻淡淡道:「就算他信了,要他怎麼做?這就揮劍去殺了師父給師弟報仇嗎?他現在……都已經變成這樣了。」

  暴躁陰鬱,頹廢沮喪。臉上一絲陽光都再也看不見。

  元清杭凝視著他,心裡隱約明白過來,嘆息道:「你已經……願意為他做到這個地步了嗎?」

  厲輕鴻身子輕輕一顫,緊緊閉上了嘴巴。

  兩人正在默默無言,忽然之間,遠處竟然又有腳步聲傳來,這一次,竟似不止一個。

  眾人都還在熟睡,只有元清杭和厲輕鴻第一時間察覺到,兩人對視一眼,同時躍起,輕手輕腳跑向門邊。

  趴在門縫往外一看,地上橫七豎八躺著兩個人,正是商朗先前打暈的守衛。

  而院門外,卻忽然又閃出了四五個穿著黑衣、帶著面具的人影!

  那幾個人一眼看見地上昏迷的人,似乎也嚇了一跳,驚疑地四下看了看,才悄悄移到門前。

  手剛碰到門,兩個人影急躥而出,其中一個少年一揚手,幾道定身符迎面貼上幾個人胸口:「定!」

  幾個人身子一僵,立刻被釘在原處,慌忙驚叫:「小仙君別誤會,我們是來救你們的!」

  元清杭:「……??」

  這一晚上的,來了三撥救人的了!

  厲輕鴻縱身上前,屠靈匕首狠狠壓在為首那人頸中:「你們是什麼人?」

  這一折騰,屋子裡的少年人也都驚醒了,紛紛揉著眼睛跑出來:「怎麼了怎麼了?抓到什麼人?」

  那人惶恐道:「我們奉了宇文少爺的命令,前來救你們出去。你們快點放開我,我帶你們離開。」

  眾人面面相覷,厲輕鴻冷笑一聲,屠靈匕首在他脖頸一按,鮮血頓時血流如註:「放屁,這種鬼話也要有人信!」

  元清杭皺著眉,心裡隱約不安,問道:「他怎麼吩咐你們的?」

  那人急忙道:「宇文少爺不忍你們被當成人質,去脅迫家人。」

  他身不能動,用眼光示意自己懷中:「少爺給了我們傳送符,在山腳下專門設了臨時傳送陣,大家跟我們走就好了。」

  李濟跳過來,在他懷中一搜,果然掏出了一大疊符篆。

  他檢查了一下,臉色茫然:「……真的是傳送符。」

  而且製作精良,珍貴不凡,仔細檢驗,也沒有異端。

  元清杭皺眉不語,腦海中飛快轉動,卻一時摸不清宇文離的思路。

  旁邊,一個少年喃喃道:「宇文公子一直聰慧機敏,會不會是假意投靠商淵,背地裡卻是向著我們啊?」

  有人也遲疑道:「對啊,商淵那個大魔頭不能力抗,智取也不失為好辦法。」

  「宇文公子是想做內應吧?他雖然幫著商淵做事,可手中一直沒染鮮血,和澹臺明浩可不一樣。」

  元清杭心中狐疑,可仔細觀察著幾個宇文家的門人,神色卻不像作偽撒謊,不由得疑竇叢生。

  還沒想清楚,眼前一花,厲輕鴻手腕一揚,指縫間冒出一道青煙,那幾個人眼神發直,咕咚昏倒在了地上。

  四周的少年們紛紛嚇了一跳:「你做什麼?」

  厲輕鴻目露凶光:「反正計劃也不會變,管他們做什麼?」

  眾少年「啊」了一聲,紛紛又點頭:「也對,要走的話,剛剛我們就一起走啦!」

  元清杭眉頭緊皺,指揮著大家把人抬進門放在角落,心裡卻飛速電轉,不安越來越大。

  宇文離到底在想什麼?他真的就是想單純兩邊各留退路,做一棵牆頭草嗎?

  ……

  防禦陣外,隱蔽異常的陣眼邊,一道白衣身影從容站立著。

  夜色中,防禦陣邊忽然一陣晃動,無形屏障像是被什麼撕開了一道裂口,十多道身影同時閃現,落在了陣眼旁。

  為首的陳封一眼看到陣眼邊的白色身影,手中長劍光芒暴漲,徑直刺向他的心口:「是你?你怎麼有臉來!「

  那人一動不動,任憑那劍光急刺而來,又停在他心口,引而不發。

  他低頭看了看那隨後能要他性命的一劍,神色從容:「晚輩問心無愧,為何不敢來?」

  一輪孤月下,他身姿翩然,丰神俊朗,面對著一群仙宗宗師,臉上沒有一絲愧色和懼怕,正是宇文離。

  靈武堂的李堂主就是李濟的父親,也是術宗高手,聞言在一邊道:「天下術宗,南澹臺、北宇文雙雄鼎立,現在一起投靠邪佞,果然一般的厲害,誰也不輸了誰啊。」

  宇文離也不著惱,恭恭敬敬向眾人施了一禮:「晚輩約諸位仙宗長輩前來,一來是想要澄清此事,二來另有要事相商。」

  陳封劍尖不離他心口,冷冷道:「敢耍花樣,我們這些人一人動一下手指,也能將你碾成肉泥,明白嗎?」

  宇文離輕嘆一口氣:「我知道諸位宗師鄙夷晚輩投靠商淵,可重來一遍,晚輩也一定還會如此照做。」

  他神色黯然:「晚輩自幼父母早亡,身邊只有祖父一個至親。看著他死,我做不到。縱然再背負污名,再被人唾棄,我也只能忍辱負重,換得祖父和族人平安。」

  陳封冷笑:「可惜你家老爺子並不想靠你這樣來保他。」

  宇文離神色淡淡:「晚輩做決定的那一天起,就知道這個結局,也沒有怨言。」

  有人皺眉道:「你到底約我們來做什麼,聽你苦衷嗎?」

  宇文離搖搖頭:「商淵此人已經入魔,晚輩在他身邊觀察多日,想到一個唯一可行的辦法,事態緊急,必須立刻施行,才可能徹底化解危機。」

  十多位宗主都是又驚又疑:「你說……你有辦法?」

  宇文離從容道:「你們的防禦陣陣眼,我早已經識破,卻從沒向商淵透露,只推說大陣玄妙,我看不出來。可他近日派寧掌門出山,已經抓了多位仙宗弟子回來,如無意外,立刻就會再次攻陣,並以人質做要挾。」

  他看了看對面其中一位仙長,嘆息道:「林掌門,貴門派有位小公子,被您養在別院仙山中的,就被抓了來。」

  那小公子正是那位掌門秘而不宣的私生子,平日疼愛非常,那掌門聞言大驚失色,聲音都變了:「什麼?……他們怎會知道!」

  宇文離又繼續道:「諸位仙君若是執意抵抗,晚輩自然敬佩,但是卻也擔心陣前看到小公子們被戕害斬殺,必然軍心動搖。到時候抗敵盟約也必會不攻自破。」

  不少人心亂如麻,有人焦躁道:「你到底有什麼主意,快說!」

  宇文離和聲道:「其實辦法很簡單。現在諸家立刻強行突圍,我這邊已經偷偷在山中各處備好了傳送點,一旦起事,大家通過大型傳送陣離開千重山,立刻藏入各處仙山,只要避開商淵追殺,最多半年,一切危機自解。」

  陳封皺眉道:「怎麼解?」

  宇文離一字字道:「諸位就算不信我,也該信易白衣前輩。他已經提示諸位,商淵若是得不到足夠的金丹補充,元嬰界必然崩塌,到時候,自會墮為魔嬰界,轉而去獵殺魔丹續命。仙宗大難,自然消弭於無形。」

  李堂主面色猶豫:「魔宗中人這些時日和我們並肩作戰,現在我們卻想禍水東引,是不是……」

  宇文離淡淡道:「非我族類,必有異心。諸位仙長若是願意為了他們,而放棄自己的宗門和親眷,那就當晚輩多事逾越。」

  眾人沉默不語,心裡都猶豫起來。

  那位元小少主固然看上去玲瓏心竅、也對不少人有恩,可現在想來,卻怕也別有私心,都是為了阻止商淵轉向魔嬰境。

  雖然無可厚非,但是仙宗又何必衝殺在前?

  有人又遲疑道:「可山中各處均有巡邏看守,要是突圍,必然驚動商淵,到時候,一樣血流成河。」

  宇文離道:「各位前輩放心。晚輩這些天日夜不寐,布下傳送點數十處,又在傳送點留下大批符篆,已經是我宇文家全部家底,商淵再強大,也顧不了這麼多。」

  眾人終於微微動容,看向他的神色也緩和許多:「宇文公子慷慨義舉,果然有祖父之風骨。」

  宇文離微微垂下頭,俊逸臉上一抹苦笑:「諸位仙長不疑心我心懷歹意,晚輩已經感激不盡了。」

  他本就生得相貌極為俊美,姿態又丰神俊朗,這樣神色落寞,看著不由叫人心軟,立刻便有人道:「宇文公子不要這樣說,卧薪嘗膽,忍辱負重,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俠肝義膽。」

  「是啊,血氣之勇人人會逞,可是徒增傷亡,就是匹夫之勇。若是這危機就此解決,宇文公子才是第一大功臣呢。」

  那位私生子被擒的掌門臉色青白,嘶聲道:「我們尚有家人在商淵手中,怎能說走就走?」

  宇文離卻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就在方才,我已經派出屬下,親往囚禁之處,將所有人質救了出來,現在諸位的家人親眷都已平安,並且由我們的人護送走了。」

  看著眾人驚喜交加的神情,他深施一禮:「諸位仙長假如覺得晚輩計策可行,凌晨時分,召集所有願意突圍的諸家,前來此處陣眼匯合。晚輩就算拚卻性命,也會助所有仙宗安然逃脫。」

  ……

  赤霞殿內,殿門緊閉。

  隱約的靈力暴走在殿內肆虐,外面的封閉陣微微晃動,像是承受不了其中的驚天駭浪。

  殿外的陰影里,寧程靜靜站立,眼望殿內,眼中光芒閃爍,像是一隻受傷的絕望野獸,看著更加兇殘的龐大同類一樣。

  良久后,殿中的晃動才停歇,一股藏不住的血腥之氣四散開來,在空氣中悄然瀰漫。

  殿門「吱呀」打開,商淵高大的身軀站在那裡,長長的影子飄忽晃動。

  寧程抬起頭,迅速看了他一眼。

  和往常立刻就恢復肌膚滑嫩不同,這一次的商淵,臉上似乎依舊有些皺紋浮在額頭間。

  寧程踏前一步,恭敬垂頭:「恭喜師尊。」

  商淵無聲凝視他,一雙渾濁的眸子中精光一閃:「恭喜什麼?」

  寧程恭敬道:「恭喜師尊又一次鞏固境界,千秋萬載,得享天道。」

  商淵周身氣壓驟然加大,忽然之間,再壓不住暴戾焦躁:「找不到圓滿境的金丹可用,談什麼千秋萬載!」

  他再也壓不住胸中邪火,忽然厲聲道:「把那批仙宗弟子帶來,通知宇文離和澹臺明浩,召集所有人手,今晚就攻陣。我不想再等了!」

  寧程垂下頭,平靜道:「是。徒兒這就去安排。」

  ……

  防禦陣內,值夜的一隊仙宗弟子望著遠處忽然出現的龐然隊伍,心中驚駭異常,瞬間吹響了尖銳哨音,響徹暗夜。

  數里之外,宇文離和仙門宗主們愕然回望,感受著遠處龐大恐怖的殺氣和威壓,臉色全都一變。

  宇文離額頭也有了細細汗水,急促道:「諸位仙長趕緊去召集家人,萬萬別聽魔宗指揮,偷偷分散突圍,叫魔宗的人和商淵正面相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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