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替代

  蒼穹派坐在的主峰半山腰,一座廢棄已久的破敗小院四周,守衛森嚴。

  澹臺家的數位門人守在外面,院門口,一個隱隱的監.禁陣擋在正前方,殺機畢現。

  兩個年輕弟子站在樹下,望著森嚴的院內,其中一人小聲道:「聽說沒抓到大魚?」

  他的師兄搖搖頭:「也不一定。聽說寧掌門不知道從哪裡得到了一些隱秘消息,抓了不少各家的重要子弟呢。比如赤鳶穀穀主在外面的私生子,甚至並未向外承認的,都被他抓了來。」

  那人唬了一跳:「這麼厲害嗎?說來也奇怪,寧掌門以前一直口碑風評甚好,這一次卻兇狠異常,幫著商淵……」

  說到這名字,他也有點驚懼,悄悄四下看了看,才道:「做了這麼多壞事,也不怕報應嗎?」

  他師兄喪喪地嘆了口氣:「商淵兇殘,誰不惜命?他又是蒼穹派代掌門,當然只能聽師尊的。我們澹臺家以前也是正道仙家,現在還不是……」

  兩人都不敢再多說,想著自家宗主澹臺明浩日漸殘暴,心裡都是茫然害怕。

  半晌,一人嘀咕道:「世道這麼亂,走一步看一步吧。大不了不修這什麼勞什子仙道了,偷跑回俗世,開個店鋪,娶個娘子,安心做一輩子凡人也好。」

  他師兄強打起精神:「先保住命再說!蒼穹派吩咐下來的事,可得小心做好,別被抓了錯處。」

  小院內,幾間廂房被粗暴打通,臨時做成了一大間囚禁室,裡面擁擠不已,關著數十人。

  門上封著符篆,門裡一片殘兵敗將。

  大多是年輕弟子,甚至有幾個十來歲的小公子。身上穿著錦衣玉袍,所帶配飾也華貴非常,可細看每個人的臉上身上,卻都帶著血跡,腳下還都鎖著靈力鐐銬,狼狽不堪。

  只是這屋子裡的氣氛,卻異常詭異。

  一半的人縮在角落,戰戰兢兢看著對面的十來個人,有人大著膽子,顫聲問:「你、你們是什麼人?」

  原本在家裡好好的,忽然就被蒼穹派的人衝上門捉拿,說是請去蒼穹派盤恆數日,若有不從,立刻便被暴力壓制,直接打傷帶走。

  一到這裡,就被牢牢□□起來,不見天日,也沒任何人前來解釋。

  正心驚膽戰,這大半夜的,原本擁擠的房間里,竟然忽然冒出來十幾個人!

  個個面帶黑紗,形容詭異,難道要來暗中處決他們?……

  卻見那十來個人紛紛摘下了面紗,為首的少年星目朗眉,沖他們「噓」了一聲:「諸位小聲,自己人。」

  那群被囚的仙家弟子有人眼尖,立刻認出了他:「啊,是你!……」

  也有人不認識他,卻認出了他身後幾位著名的小仙君,驚喜交加,也叫了出來:「木小公子,李小仙君!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木嘉榮道:「別叫,我們來救你們。」

  李濟也趕緊道:「大家別急,也別怕,我們跟著元小少主,先把大家救出去。」

  魔宗一直有人手在外面傳訊,這些仙門弟子被寧程千里迢迢抓來,消息早已傳到元清杭耳中。

  原本就是要在大戰前夕先來救人,可昨晚突起變故,他也不願再勞師動眾,本想一個人前來,可沒想到卻帶來了一幫人。

  那些被抓的年輕弟子又驚又喜,慌忙圍過來:「啊啊啊!那太好了,快把鐐銬打開,我們闖出去!」

  元清杭卻沉吟了一下,誠懇道:「諸位小仙君,我們有個計劃,需要一些人留下幫忙。可這事頗有兇險,也不能強求。」

  那些年輕弟子一愣:「哦哦,元少主您說。」

  元清杭言簡意賅,將計劃一一說明,道:「我們只來了十多人,也只能換出去同樣數量的人,諸位假如都想走,那人數對不上,這計劃就只能夭折。」

  一群被囚的年輕弟子面面相覷,都猶豫掙紮起來。

  有人小聲道:「元少主,木小公子,你們……都要親身涉險嗎?聽說那個商淵修為恐怖,根本很難近身。」

  元清杭道:「我們來的路上,都已經做了決定,當然,若是大家害怕,我們也都理解。大不了這個計劃作廢,我們再想別的辦法。」

  人群中,終於有個少年咬牙道:「我留下,我爹和我叔叔都在陣中,要是能救他們,我願意出力。」

  他身邊一個紫袍小公子紅著眼圈,也握拳道:「我也願意!蒼穹派抓我的時候,我娘上來拚命,被打傷,現在我都不知道她傷勢如何。此仇不報,算什麼男人?」

  越來越多的人鼓起勇氣,個個道:「還缺人的話,我也可以。」

  元清杭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會盡最大力氣,保證大家安全。可刀兵無眼,誰也不敢保證所有人全身而退。大家可要想好。」

  有人不服氣道:「木小公子年紀這麼小,又是醫修,他都敢,我們身為劍修子弟,還有什麼怕的?」

  「對!……」

  元清杭心中默數人數,終於狠下心來:「好,那大家就聽我的。」

  他在人群中點了十幾個人出來,都是年紀較小、修為較弱的,柔聲道:「你們不用爭搶留下了,我這就送你們走。」

  他拿出十多張早已備好的傳送符,一一分給他們:「出去后,外面的傳送點有我們的人接應,即刻離開這裡,走得越遠越好。」

  那十幾個少年猶豫半晌,可敵不過旁邊的人相勸,終於紅著眼睛,一一擲出符篆,從房中消失。

  剩下的人都圍在元清杭身邊:「元小少主,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

  元清杭招呼著眾人席地而坐,從儲物袋裡找出一大堆東西,挨個分發下去:「這是防禦符,動手時全都貼在身上,能防多少是多少。」

  接著又掏出另外一種極小的符篆,隨手別在身邊一個少年衣領裡面:「最後關頭捏爆這個,總能傳送出去數里地。就算商淵威壓恐怖,好歹也能移出去幾丈遠。」

  緊接著,他又變戲法一樣,掏出另外一疊符篆:「再接上這個使用,效果加倍。」

  李濟也是術宗弟子,和幾位術宗的高手拿著符篆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元兄弟,恕我問一句,你們魔宗真的這麼富裕?」

  這拿出來的東西,哪一張不都是威力驚人,製作材料昂貴珍貴不說,製作過程也極郝耗精力。

  隨便拿到坊間出售,都是價值不菲,甚至有價無市。

  元清杭笑了笑:「這可不是我慷慨,都是宇文老爺子的饋贈。大家要感謝,也要感謝老爺子才是。」

  眾人一片靜默,木嘉榮恨恨道:「老爺子雖然義薄雲天,可也不夠抵償家裡出了敗類。」

  眾人皆知他說的是誰,一個個也都咬牙切齒,元清杭擺擺手:「不提別人。我們接著說。」

  他又拿根小草棍,在地上隨手一劃,畫了個圖形:「接下來,怎麼動手、怎麼布陣,你們都要好好記住,一切聽我的號令,千萬別衝動,也別沉不住氣……」

  正說著話,忽然外面就是一陣輕微的異聲。

  元清杭側耳一聽,慌忙低聲叫:「躺下躺下,有人來了!」

  眾位少年嚇了一跳,慌忙散開,橫七豎八地躺在了地上裝睡。

  元清杭手掌一揮,臨時在帶來的十幾個人臉上加了層粗糙的易容符,也屏息睡下。

  房門一陣晃動,忽然,爆裂聲驟然響起,一道劍光劈空劃開了門上的封閉符。

  一個白衣身影衝進門來,手中點著一個明亮火折,劍氣縱橫,低聲向著房內眾人低叫:「都起來,跟我走!……」

  裝睡的眾人一個個傻了眼,只有爬起來,做出迷迷糊糊的樣子,有人一眼認出了來人,硬著頭皮叫:「商、商公子?」

  來人身形健朗高大,劍眉朗目,只是臉頰比以前瘦了不少,不是商朗卻是誰?

  他神色急躁,快速從懷中儲物袋裡甩出一大堆寶劍。沉聲道:「拿著,都跟在我後面出去,我帶你們抄小道逃!」

  看著眾人一動不動,他臉色微微一沉:」幹什麼,覺得我是蒼穹派的人,會害你們?」

  元清杭心裡微微嘆息,半低著頭,變了聲音,低低道:「商公子,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們父母長輩都在陣中,我們不想走……」

  他臉上有簡單的易容符,房中光線又暗,商朗完全沒發現異常,不由得暴躁起來,冷笑道:「留下來送死,還是送人質?到時候抓著你們,在陣前砍手挖眼,叫你們父親長輩投降出陣,那可真是一家團圓,同生共死。」

  他平時一向爽朗熱情,笑意陽光,對人連句惡言相向都少見,現在說話卻這樣尖銳刻薄,和過去完全不同。

  厲輕鴻一路上始終形如殭屍,連一個字都不和人攀談,可現在站在元清杭身邊,卻微微一動。

  他怔怔抬頭,看著眼前熟悉卻陌生的那張臉,終於啞著嗓子,顫聲開口:「你、你的傷……」

  商朗聽他這樣詢問,心知自己被親爺爺重傷的事早已傳得天下皆知,心裡更是暴躁憤怒,不耐煩道:「關你什麼事?!」

  眼看這些人獃獃的硬是不動,他怒道:「不想拖累家人的,這就跟在我後面走。不然就留下等死!」

  他轉過身,大踏步就向外走,可忽然後頸就是一痛,身子晃了晃,立刻倒了下去。

  元清杭隨手接住他,推給厲輕鴻:「來來,交給你了,你再喂他點葯,叫他多睡一會。」

  一群人面面相覷,有人伸頭看了看外面,嘟囔一聲:「外面的看守好像被商公子打暈了。」

  元清杭頭疼地搖了搖頭,又重新招呼大家坐下:「坐,接著開會。」

  一個少年挨著他坐下,殷勤地幫他撣了撣地上的雜物:「元小少主,什麼叫開會?」

  元清杭:「……」

  一大群人在房中討論地熱火朝天,角落裡,厲輕鴻木然坐在地上,獃獃地看著面前昏睡的商朗。

  半晌,他才恍惚地伸出手,搭在商朗手腕上,片刻后,又解開他胸前衣襟,略略看了一下傷口。

  人群中,木嘉榮一邊心不在焉地聽著元清杭說話,一邊扭過頭,飛速瞥了那邊一眼,神色暗淡。

  好半天,元清杭才將細節一一布置清楚,又把可能發生的種種意外推演一遍,才笑道:「好啦,大家趕緊睡一會,養好精神,才能應付惡戰。」

  眾位少年轟然答應,趕緊散開,合衣睡下。

  元清杭等著四周鼾聲漸起,才悄悄坐到了厲輕鴻身邊,在角落裡劃了一個小隔音陣。

  他低頭看看昏昏沉沉睡著的商朗,小聲問:「他怎麼樣?」

  厲輕鴻怔怔抬頭看著他,嘴唇輕顫,卻不說話。

  元清杭心裡大概猜出了他的心思,不由得難過,低低道:「不是因為你要去救他,才導致木谷主……」

  厲輕鴻閉了閉眼睛,嘶聲開口:「就是的。」

  他這些天一直不和人說話,天天沉默得宛如一具殭屍,元清杭數次去找他,都相對無言,得不到反應,今天開口說話,幾乎是自從木安陽死後的第一句。

  元清杭猶豫一下,輕輕拍了拍他瘦削的肩膀:「沒人能預測結果的,只要當時問心無愧,那也不用事後陷在痛苦自責里。」

  厲輕鴻低下頭,肩膀顫抖得猶如秋風中的落葉,絕望低語:「假如我治完他早走一會,不守在那裡,假如我再看得仔細一點,早點認出寧程……我就不會被抓,我爹就不會死。」

  他雙眼通紅,淚水一滴滴無聲滴落:「我回去以後,都沒有叫過他一聲爹……我總懷疑他只是內疚而已,我還覺得他更喜歡我弟弟……可他就這麼被我害死了,嘉榮說得對,他說我遲早害死神農谷所有的人……」

  元清杭截斷他的話,肅然道:「這是商淵和寧程該死,不是你該死。」

  他指了指地上歪歪扭扭睡了一地的少年們:「我今天做這個決定,也不知道最終的結果怎樣,是不是一切順利。假如真的有我看重和在意的人因此死了,我事後要不要一輩子痛苦自責,或者現在就放棄?」

  厲輕鴻獃獃聽著,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心裡去。

  元清杭面色平靜:「我不會。我最多只能保證我沖在最前面,假如有人在我面前被攻擊,我會拼盡全力去救,哪怕搭上自己的性命。」

  厲輕鴻慢慢抬起頭,目中水光閃爍。

  元清杭一字字道:「這件事,你沒做錯。換了是我,換了是我在意的人躺在那裡生死不明,我也一定會拚死去救。假如有我的親人因此喪命,我也只會恨敵人,不會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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