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3 章 碎丹

  萬丈白練從中斷開,水流靜止,天地之間似乎只剩下了這雷霆一劍。

  隨著水幕斷開,寧奪白衣飄飄,身影筆直縱入瀑布,向下急墜。

  水勢在下一刻恢復了流動,追在他身後,聲勢浩大,恐怖的威壓似乎隨時就要趕上他的身影,活生生將他壓成肉泥。

  可剛剛那一劍劃破水簾,阻斷水流,延遲的這一瞬,卻已足夠他避開了身後的水勢壓制。

  彷彿落了無窮時間,又彷彿轉瞬即至,瀑布最底部終於到了眼前。

  應悔劍一聲激越長鳴,在他的身子即將砸上潭水時,轉頭向下,在身下劃出輕靈一劍。

  一片碧波排山倒海,升上半空,恰好托住了他急墜的身影。

  ……瀑布前的斷魂崖已經遠去,面前,是熟悉的那潭安靜碧水。

  他低下頭,凝視著腳下清澈見底的潭水。

  一簇簇金色異魚被這忽然的巨大響動驚散,急箭一樣,四下驚慌遊走。

  他劍尖輕輕入水,一道凌冽殺氣直透潭底,頓時,劍尖中心往外,一片無形漣漪盪開。

  那些正在惶急逃竄的小魚忽然齊齊一窒,竟然全都僵在了水中,被這恐怖的殺氣鎮壓得絲毫不能遊動。

  寧奪靜靜凝視水底,半晌劍尖才緩緩提起。

  隨著那殺氣退散,水底的小魚們才猛地恢復了遊動,瞬間竄入了水底幽深的亂石中,嚇得全部消失無蹤。

  寧奪踏著水波,來到了潭水盡頭。

  依法炮製,再次躍進小天地中時,他的身上已經滴水不沾,再不狼狽。

  寂靜依舊,四周的靈氣也一如往日,充沛得彷如無窮無盡。

  正中的高台和上次來時別無二致,靜靜佇立。

  他緩緩走到高台後,凝視著後面兩具安靜的遺骨。

  上次來時,寧晚楓屍骸平靜躺在地上,可元佐意卻斜斜倒在角落,正對寧晚楓屍骨方向,看上去,像是力盡倒地,無法再靠近。

  當時他和元清杭一起,將元佐意的遺骸撿拾起來,重新擺放歸位,和寧晚楓並排安置在了一起。

  如今,兩人遺骸和他們離去時並無不同,想來也當然不會有人進入此處,驚擾他們。

  寧奪走到近前,恭恭敬敬向著二人遺骸拜了三拜,低聲道:「叔叔,元宗主,我又來了。若兩位長輩在天有靈,還求能庇護我修鍊沖關成功。」

  他多日前,已經初初踏入金丹圓滿境,論到這份速度,不僅超過了所有人年輕一輩,就算是放眼整個仙界,也是罕見。

  這些天在斷魂崖底下浴血奮戰,以兵魂做戰鬥對象,在生死交戰中,更是激發無盡潛力,短短時日,已經快要逼近真正的金丹大圓滿境的頂峰。

  就算是出了這萬刃冢,整個世間,能和他放手一戰的,應該也沒有區區數人。

  可是不夠。

  ……千重山後山的懸崖邊,他和元清杭曾一起聯手,親身面對過商淵。

  世間無人知道元嬰界該是什麼樣,可是感受那種恐怖的修為時,他唯一知道的是,就算是修鍊到金丹圓滿境,就算在此境界徘徊多時,日益精進,也絕不是商淵的對手。

  要想能夠有一戰之力,只有再繼續提升。

  商淵教授給所有人的蒼龍訣,絕非善物,但是他這些時日的突飛猛進,卻又的確是拜蒼龍訣所賜。

  所以,要想真的再進一步,就必須接著修鍊這蒼龍訣,就算知道是飲鴆止渴,就算知道前方是龍潭虎穴,卻別無退路。

  而這靈氣爆滿的小天地,卻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助力。

  這裡的靈氣,又豈是千重山後山的閉關室能比。

  閉關室內,寧程給他準備了無窮無盡的靈石,可那些靈石捏破時只能散發出來微弱靈氣,這裡的靈氣卻充斥了四周,置身其中,就像是每一個毛孔都沐浴在靈泉之中。

  取之不盡,用之不完。

  因為這裡,本就天地靈氣尚未凋敝前、遠古留下的一片世外桃源,被飛升大能保護下來的最後一片凈土!

  ……他緩緩在高台前坐下,閉上了眼睛。

  按照蒼龍訣的秘法,他周身的靈力開始散入四肢五骸,不停沖刷,又不停重新凝聚,劇烈衝擊心脈和臟腑。

  每運行一遍,身上的靈力就更加充沛一點,四周源源不斷的靈氣似乎也被他吸引,瘋狂地開始向他周身聚集。

  忽然,一股忽如其來的劇痛襲上丹田,他體內的金丹微微顫動。

  寧奪眉頭一皺,硬生生熬住了這波突然的劇痛,用盡全力,將忽然奔走的靈氣收攏回來。

  這疼痛來得快,去的也迅疾。停歇後,彷彿就從沒發生過。

  寧奪定了定神,壓下心底那股莫名的心悸,重新開始修鍊。

  小天地中,不知晨昏,更不知道時間過了幾許。

  無邊的靈氣徘徊飄蕩,不停湧向石台邊的寧奪身邊,竟慢慢凝成了蒙蒙雨霧,猶如實質,罩在寧奪周身,將他一身浴血的衣衫打得越來越濕。

  而寧奪的臉上,也不知何時,布滿了淋漓的汗水。

  體內的疼痛,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激烈。

  可他沒有辦法停下來,因為每熬過一次,他都能明顯感覺到,修為真的在一點點精進,體內的澎湃靈力就像要衝破經脈,越來越凝實。

  終於,忽然地,再一次的靈力運轉中,洶湧的靈力猶如驚濤駭浪,猛地沖向他下腹的金丹。

  一股無法忍受的劇痛襲來,竟然比任何一次都劇烈百倍,原本能勉強控制的靈力也忽然像肆意狂卷的罡風,沖向他全身的經脈。

  丹田處劇痛鑽心,四肢猶如被車裂般撕扯,他咬緊牙關,可是喉嚨間卻還是溢出了一絲痛苦的呻.吟。

  無邊的痛苦中,他體內的金丹卻忽然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異響。

  就像是有一柄小小的鎚子,在已經綳到極限的金丹上輕輕一擊。

  一道道裂痕,在金光閃爍的金丹上,慢慢浮現。

  下一刻,金丹忽然轟然裂成了兩半。……

  寧奪猛然撲倒在地,體會著金丹破裂的非人劇痛,感受著體內的靈力完全失控暴走,他再也抵擋不住,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掙扎著想要起身,想要保持清醒,可是神智卻開始逐漸模糊不清。

  修仙者一生的修鍊精華,全數凝結在金丹之中,沒有了它,所有的靈力無從依附和存儲,所有的運轉無法調動,等於成了廢人一個!……

  昏昏沉沉中,他眼前像是浮現了一個人影。

  眉目如畫,眼含星辰,發束金環,皺著眉站在遠處。

  「寧奪,我不會進來收你的屍的。」他語聲清晰,像是說著再認真不過的事,「你不出來,我就守在人間那片湖邊等你一輩子。」

  他一字字道:「你不準死在裡面,那裡是我舅舅和寧仙長長眠之地,他們才不喜歡你的屍骸也躺在那兒,就算你是寧仙長的侄兒也不行。」

  寧奪輕輕呻、吟一聲,口中又是一股鮮血噴出,淌在面前的白玉石板上,紅白相間,觸目驚心。

  血流越來越多,體內的劇痛卻絲毫也沒減輕,裂成兩半的金丹上,裂隙越來越密集,終於,砰然徹底碎開。

  大口大口的鮮血急湧出來,沿著他面前白玉地板縫隙,就像是被什麼神秘的力量吸引,急速向前流去。

  那邊,是元佐意和寧晚楓的屍骸所在之處。

  血流涓涓,一直流到元佐意麵前的地上。

  血跡浸泡下,忽然,那片潔白平整的白玉地面上,驟然浮現出一片淡淡的金色。

  一行行,一道道,顯出密密麻麻的字跡。

  寧奪最後的視線里,是最後顯出的兩個大字。

  字跡狂狷肆意,筆鋒凌厲,「破金」!

  ……

  千重山下,防禦陣內。

  距離百家仙門被困這裡,已經三個月過去。

  厲紅綾當日帶來的毒蛇乃是她培育在萬毒窟中的,多年廝殺養蠱,留下了這種劇毒奇蛇,被商淵一掌擊斃后,身上的毒液侵入肌膚,雖然對商淵不能致死,卻也讓他吃了些苦頭。

  這些天中,商淵暫時偃旗息鼓,寧程也沒有帶人前來攻陣,就連宇文離也沒有出現,一切似乎都風平浪靜。

  可所有人都知道,這絕不是真正的平靜。

  就像是有什麼在大陣四周越綳越緊,壓縮著大陣的空間,又像是有暴風眼已經在不知名的某處成形,正在無聲逼近。

  清風掠過山崗,叢林草木搖動,掩藏著未知的殺機。

  姬半夏立在林邊,望著遠處的山林,一向漠然的臉上有絲罕見的凝重。

  山林邊緣,一排排參天大樹已經枯萎,露出了和蒼穹派主峰上林木類似的跡象。

  「你怎麼看?」他沉聲開口。

  他身後,元清杭坐在一棵樹下,手中端著一杯酒,眉間也同樣凝重。

  他緩緩道:「商淵原先布下的封山大陣有八處陣眼,被我發現后,我偷偷在其中四處下埋了陣旗。封山大陣被毀后,那四處被我悄悄啟用,構成了現在的防禦陣。」

  姬半夏點頭:「蒼穹派的山中靈脈,是供給大陣靈力的源泉。可是這靈脈似乎原本就已經日漸枯竭,我怕支撐不下去。」

  元清杭道:「不僅如此。澹臺明浩和宇文離都是術宗高手,也會遲早發現這個秘密。」

  只要找到那四處陣眼,再一聯繫到原先的封山大陣被毀,以這兩個人的修為,無論是誰,應該都能推斷出防禦陣真正的依靠。

  到時候,一旦針對這個出手,大陣被攻破就是遲早的事。

  姬半夏看了他手中酒杯一眼,劈手奪過,不快道:「年紀輕輕,別的不會,倒是學會了借酒澆愁。不準喝。」

  元清杭無奈,低聲嘟囔著:「我又沒酗酒。」

  只是夜裡常常難以入眠,想著一個人,時間久了,就不得不藉助幾杯薄酒,可以短暫地忘卻那個人。

  姬半夏忽然道:「不要強撐到那一天。假如遲早要破,就早點脫身。」

  他冷冷道:「這裡的人和我們魔宗有什麼關係?能共同抵抗商淵,才值得和他們聯手,假如不能,你不要指望我們和你一起,陪他們送死。」

  元清杭神色奇異,沉吟了良久,道:「姬叔叔,我其實更怕另一個猜測。」

  姬半夏皺眉:「什麼?」

  元清杭看了看四周,確定無人,才低聲道:「商淵的狀態不對。我懷疑他靠吸收別人的金丹靈力,才能維持住現在的狀態。那麼假如一旦沒有足夠的攝入,甚至需要的靈力越來越多,他維持不住元嬰,會怎樣樣?」

  姬半夏冷冷道:「爆體,或者迅速天人五衰,變成枯屍?」

  元清杭搖搖頭,心中隱約不安:「不,有幾次,他頭上顯出的元嬰幻像已經不是金色,卻是隱約的黑灰。姬叔叔,你知不知道魔丹境后再突破,魔嬰境的表現是什麼?」

  姬半夏猛然一驚:「不知道。世間靈氣凋敝已久,魔宗修鍊又更重武力,突破魔嬰只是一種傳說,就連元宗主也是一直停留在魔丹大圓滿,可未曾再進一步。」

  元清杭緩緩道:「我只怕,那個黑色嬰孩的幻像,就是魔嬰。……」

  姬半夏猛然回頭,一雙茶色眸子銳利如箭,緊縮起來:「怎麼可能!」

  元清杭一字字道:「我舅舅獨創出破金訣,自己卻無法再利用。寧晚楓修鍊后,按說『先破再立』,就該更上一層樓,那麼他當年,到底後來修為如何?」

  姬半夏遲疑道:「金丹碎去,魔丹初成。寧晚楓當年的確是功力完全恢復,甚至比碎丹前還厲害一些。……可沒人知道他到底什麼狀況,只知道元宗主後來常常憂心忡忡,說是寧晚楓身體不好,還帶著他短暫外出,四處遊歷。」

  元清杭「啊」了一聲。

  不知怎麼,他心裡卻好像有點隱約的高興。

  原來他舅舅和那位光風霽月的寧仙君之間,在最後的拔劍相向、遺憾終身之前,也曾有過這樣一段短暫的、最後的美好時日。

  無論是把臂同游、一起斬妖除魔,還是笛簫合奏,月下泛舟,總算不枉這相識相知,相交一生。

  可忽然地,他心裡一陣莫名心悸,猛地站起了身。

  「破金訣真的沒有一點可能,會流傳失落在外嗎?」他喃喃道。

  姬半夏堅定搖頭:「絕不會,元宗主傳人此法,自然要防備傳入仙門。對任何一個前來求學破金訣的人,他都要其服用蠱毒,發下重誓。」

  他一字字道:「但凡違背外傳,甚至默寫傳承,都會立刻被毒蠱反噬。」

  元清杭目光發直,喃喃道:「不……不對。有一個人,他絕不會這樣羞辱逼迫,更不會捨得叫他服用什麼蠱毒。」

  他急急道:「姬叔叔,你覺得,修鍊破金訣后,功力大進,更進一層,是不是和蒼龍訣很相似?!」

  姬半夏也猛地呆住。

  一瞬間,元清杭如遭雷擊,身子顫抖。

  寧奪呢?寧奪修鍊的蒼龍訣,和傳說中的破金訣有沒有關係?……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