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2 章 重回
商淵的身影,又再襲來,沖著地上摔倒的厲紅綾無聲抓到。
厲紅綾終於從恍惚中醒過神,手指狂彈,數道五彩輕煙飄出,直奔商淵面門。
商淵雖然閉住了氣,可那輕煙卻不入肺,粘在了他肌膚上,頓時在皮膚上留下一片灼痕。
灼痕轉瞬擴大,劇烈腐蝕人的肌膚,轉眼間就在商淵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頸上蔓延出一片痛癢,像是鏹水在肆意攻擊。
商淵又恨又怒,一掌遙遙揮出,勁風掃過,將厲紅綾一掌打得口噴鮮血。
他正要繼續搶上,去抓厲紅綾,陣中姬半夏和宇文瀚已經同時出手。
兩人雙雙在地上一拍,宇文瀚的「困扼陣」撲到了商淵腳下,將他身形拖住了一瞬,而姬半夏則喚出一架巨大枯骨,也從地下鑽出,一把抱住了商淵的雙腿。
任憑商淵怎麼瘋狂擊打,將枯骨的頭顱打得粉碎,那枯骨卻毫無知覺,只死死拖著他不放。
厲紅綾強撐身體,趁著這寶貴時機。凌空飛起,急速遠遁。
草木之中,無數毒蛇涌動而出,擋住了她的去向,她一身凄艷紅衣終於失在了遠處密林。……
事出突然,陣中所有人都心神大亂,木嘉榮放聲大哭,急沖向前方,手中「驪珠」劍瘋狂劈向面前無形的屏障:「放我出去,我要救我爹!……」
木青暉神情悲憤,可終究沒失去理智,上前一把拉住了他:「嘉榮!」
他的目光望向了遠處的寧程,神情複雜,帶著隱約的、說不出口的求懇。
寧程觸到他眼光,眼帘垂下,終於上前,輕輕摸了一下地上木安陽的脈搏。
半晌后,他抬起頭,看向了陣中的木青暉,淡淡搖了搖頭。
元清杭臂彎中抱著的厲輕鴻,獃獃看著他的動作,忽然發出了一聲重傷小獸般的嘶吼。
他掙扎著撲下地,踉蹌著衝上去,手中屠靈匕首顫抖著,划向面前那冰冷屏障,瘋狂卻無力。……
一縷縷鮮血在他胸前慢慢湧出,落在地上,他恍若不覺,只一下下機械地刺著屏障,似乎想衝破這隔開陰陽、分開父子的距離,可大陣卻紋絲不動。
身子被一雙有力卻溫暖的臂膀忽然抱住,元清杭悲痛的聲音在他耳邊低低響起:「鴻弟……你休息一下。」
他手指輕輕一按,將近乎癲狂的厲輕鴻按昏,攔腰將他抱住,躍回神農穀人群中。
木青暉失魂落魄,伸手接住了一身血跡的厲輕鴻,張了張嘴,卻嘶啞地發不出聲。
大陣外,商淵臉色奇差,早有醫修上前,心驚膽戰幫他解毒敷藥。
元清杭轉過頭,遙遙看著他,冷冷道:「我要是你,就會趕緊像只老鼠一樣,尋處安靜的所在,慢慢把所有餘毒逼乾淨。」
動用靈力,只會促使血液奔流,有厲害的毒藥甚至能迅速攻入心脈,致人死地。
商淵自然也知道這個道理,森然看了眾人一眼,緩聲道:「不急,我慢慢等你們。下次再來時,我保證不會像今日這樣,只死一個人。」
……隨著一聲呼嘯,他帶著寧程和蒼穹派門下眾弟子,轉身離去。
天色漸漸明亮,一片橙色的晨曦在遠處山巒間徐徐鋪開。霞光萬道,照在碩大的隔絕陣中,卻像是不帶一點暖意。
外面已經沒有了敵人蹤跡,元清杭等人出了陣,來到了木安陽身邊。
木青暉親自檢視了一下木安陽的氣息,眼中淚水終於滴落下來。
原本商淵這一掌是要重傷厲紅綾,再逼問她解藥下落,還不至於就一掌斃命。可木安陽的情形,卻和別人不同。
厲輕鴻當時那心口一刀兇險非常,已經傷了根本,雖然有各種靈丹妙藥救回了木安陽的命,可底子卻一直孱弱得很。
本來慢慢調養一段時日,也不是不能逐漸恢復,可接下來這段時間,卻一直紛爭不斷,在赤霞殿上和陳封起爭鬥時,更已經是竭盡全力。
這一次拼著命替厲紅綾擋下這一掌,終究是用盡全力,心脈全碎,只是還餘下最後一口氣。
元清杭心中難過,手中銀針顫抖刺出,在昏迷的木安陽心口輕輕一紮。
木安陽微微一顫,睜開了眼睛。
這一針已經是強行刺激,給了他最後迴光返照的機會。
木嘉榮自己也是醫術厲害,看出來父親已經是強弩之末,早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撲到他身邊,死死抓住了木安陽的手:「爹爹……你別走。我、我給你治,一定能治好的……」
元清杭默默退後,在昏迷的厲輕鴻後頸一點,將他點醒,輕輕推到木安陽身側。
厲輕鴻重傷下身子不穩,一跤摔倒,正跌倒在木安陽身邊,四目相對,他充滿血絲的眼中的淚水也洶湧滴落。
木安陽強撐著精神,一邊一個,分別抓住了木嘉榮和厲輕鴻的手。
他竭力做出平靜的表情,柔聲道:「你們倆……都不要哭。」
他看向了厲輕鴻,眼中充滿內疚和不舍,不放心地低低道:「爹爹尋到你太晚了,沒機會再多多補償你。可是你是兄長……以後不要欺負弟弟。」
厲輕鴻清瘦身子戰慄地像是秋風中的殘葉,淚水無聲奔流。
費了好大力氣,他喉嚨間才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啜泣:「爹……」
自從認親以來,他一直對木安陽恭敬卻疏遠,稱呼也只是叫「父親」,這時卻是頭一次,像木嘉榮一樣,叫了一聲爹爹。
木安陽微微一顫,唇間露出了一絲極輕的笑意。
他喘息了一會兒,又轉頭,吃力地望向木嘉榮:「你好歹有你娘疼愛……你哥哥哥他命苦,身邊也沒什麼親人了。你看在爹爹面子上,今後不要……再和哥哥慪氣。」
木嘉榮哭得哽咽難言,只一個勁搖頭:「爹你休息一下,別說話……」
木安陽微微一笑:「再不說,爹以後沒機會啦。」
他昂起頭,看向身側神色悲戚的木青暉:「師弟……神農谷以後要拜託你啦,還有兩個孩子,還望你抽空看護。」
木青暉強抑住眼中淚水,低低道:「師兄你放心,從今後,定會盡我全力。」
木安陽又看向人群后的元清杭,眼中充滿感激和求懇:「元少主,多謝你仁義心腸,對鴻兒這般親厚。以後、以後……」
元清杭心中惻然,明白他託孤之意,搶著截斷他的話:「木谷主,在我心裡,鴻弟永遠是我的弟弟。」
木安陽微微鬆了口氣,最後的迴光返照終於到了盡頭,眼中微光漸漸暗淡下去。
用盡最後的力氣,他把厲輕鴻和木嘉榮的手疊在一處,輕輕一握:「你們倆以後……要好好的,更要互相照顧。」
手一松,他終於悄然闔目。
……
萬刃冢中,斷魂崖下。
一片凄風苦雨,魔氣氤氳。
繞過層層亂石,猙獰魔氣如海藻般飄蕩,一道白衣身影立在其中,手中握著一枚鋒利的峨眉刺。
周身的魔氣緩緩流動,忽然,一道陰寒的刀鋒之意從魔氣中疾沖而出,筆直刺向他心口!
白衣身影驟然躍起,手中峨眉刺宛如狂風暴雨,迎向那充滿惡意和暴戾的兵魂。
兵魂戰意滔天,卻無形無跡,纏著他手中峨眉刺,不斷攻擊,帶著生前無名主人的兇悍戾氣。
寧奪臉色冷冽,手中峨眉刺舞動更急,良久之後,那刀鋒兵魂終於力戰不敵,低鳴一聲,轉身就要向魔氣黑霧中遁去。
寧奪身形暴起,急追而上,手中峨眉刺劈空擲出,猛然刺入那無形兵魂的正中心。
那兵魂哀鳴一聲,終於被迫沒入峨眉刺中。
那峨眉刺在空中飛旋了幾圈,轉身飛向寧奪,寧奪剛剛接到手中,那被收服的兵魂卻忽然發難,猛然反刺向他手腕。
寧奪輕哼一聲,手腕上頓時顯出一道殷紅血跡,他不管不問,手上靈力洶湧而出,灌注在那枚峨眉刺上,冷冰冰地再次用意志壓制。
半晌后,那兵魂終於偃旗息鼓,乖乖地就此不動,溫順地伏在了他手中。
寧奪輕輕喘.息了幾下,隨手將峨眉刺扔進地上一個巨大的儲物袋中。
下一刻,他手中已經換了一柄長刀,上面血氣翻湧,正是一柄在魔宗中也凶名赫赫的血刀,來自一名厲害的魔修。
他長刀在手,也不就地休息,一步步繼續向前,踏入了前面更加濃郁的魔氣山谷。
一片寂靜,殺機四伏中,忽然血光衝天而起,他雪白衣衫在黑色魔氣中若隱若現,陷入另一場苦鬥。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身影才從層層黑霧中重新現了出來,雖然依舊脊樑挺直,可身上卻終究染上了更多的血跡。
原本雪白的衣袍上,已經是血花點點,下擺的三朵紅霞邊,像是綻開了更多的凄美紅花。
可他手中緊握的那把魔修長刀上,卻光華流動,妖氣縱橫。
——已經是一把嶄新的、附著了遠古兵魂的兵刃!
他閉目依靠在一團亂石中,從懷中掏出了自己貼身帶著的小儲物袋。
手探進去,卻微微一怔。伸出來時,手中不僅摸出了一枚靈丹,更夾帶了一顆同樣圓溜溜的卵石。
色澤透明晶瑩,上面帶著絲絲漂亮的紅痕,正是當初從這裡的地下暗河邊找到,被多多寶貝似的藏在身邊,卻又被他隨手搶來的那一顆。
他默默將補充體力的靈丹吞下了肚在,低頭摩挲著那顆小小卵石,眼中光芒溫柔。
只休息了短短片刻,他便重新起身,將卵石收進了貼身的儲物袋中。
隨手從地上的儲物袋中取了一柄新的兵器,他再次轉身進了前面的瘴氣叢中。
……天色從大亮,慢慢變成漸黑。萬刃冢中,完全封閉的空間里,萬山孤寂,千古無聲。
上次來到此地時,身邊尚且是人群環繞,年輕弟子們歡聲笑語,而這次來,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就連那個笑容狡黠、神氣活現的人,也不在這裡。
清冷月色和兩年前一樣,幽幽照著斷魂崖底,也照耀著下面那道一直在戰鬥的身影。
像是絲毫不知疲倦,又像是知道時不我待,即將要面對的,是世間最恐怖強大的敵人。
月光冰涼,崖邊青苔茵茵,崖底白衣浴血,手中拿著的兵刃換了一把又一把,激烈又孤獨的戰鬥卻始終不曾停歇。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道晨昏顛倒了多少次,儲物袋中被收服的兵魂越聚越多,而寧奪每一次出招,也越來越兇悍凌厲。
每一招都簡潔浩大,卻有著最直接的殺傷力,每一次迎向崖底沉寂千年的古老兵魂戰意,越越來越遊刃有餘,縱橫睥睨。
又一個無眠的黑夜過去,晨光忽升,映亮了靜寂的萬刃冢。
寧奪一步步從崖底走出,身形拔起,兔起鶻落,沿著山壁向上,不多久,已經重新站到了斷魂崖上。
對面浪濤依舊,水聲轟隆,和以前沒有任何區別,彷彿千百年來都這樣浩蕩奔流,見過了十二年一次的人聲鼎沸,又迎來接下來十幾年的群山冷寂。
寧奪站在崖邊,來到了當初被元清杭一掌擊落的地方,緩緩抽出了應悔劍。
彷彿是感覺到了主人暴漲的修為,應悔劍雀躍歡鳴了一聲,激動萬分。
寧奪眼望瀑布,忽然拔身而起,和上次一樣,向對面的千丈白練縱身躍下。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昏迷著跌下,這一次,他手中的應悔劍卻攜帶著雷霆萬鈞,向水幕轟然劃下。
應悔光動驚五洲,霹靂裂金破千城!
自今日始,應悔劍終於不再是當年那位溫雅仙君寧晚楓的遺物,而是一柄有了自主意識。風格截然不同的神兵。
從崖底無數對戰中脫胎換骨,更加冰冷無情,卻也更加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