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救子
商淵轉瞬撲近,在防禦陣面前停下,隔著無形屏障,和陣內眾人遙遙對視。
元清杭還沒來得及說話,身後,木安陽的聲音已經急喊出聲:「鴻兒!」
他疾衝上前,焦躁無比地看著商淵肋下的厲輕鴻,顫聲道:「商淵!……你把他怎麼樣了?!」
商淵伸手將昏迷的厲輕鴻摔在地上,輕描淡寫道:「他來偷襲蒼穹派,正要對商朗下手。被我門下弟子發現抓獲。」
姬半夏站在元清杭身邊,沉沉道:「他要出陣去救商朗,我放的行。」
木安陽又急又怒,滿心昏沉,口不擇言道:「姬護法為什麼這麼放任他冒險?你們魔宗恨他背叛,所以人人都想他死,對不對?……」
姬半夏冷冷道:「他自己犯痴,我要是阻攔,他就要毀陣。」
一邊,木嘉榮獃獃出神,手中「驪珠」軟劍微微顫抖。
元清杭轉頭看著商淵,眼中冒著怒火,一字字道:「他和商公子一向交好,上次在迷霧陣中還親自救了商朗。你身為商朗的親爺爺,卻辣手無情重傷他,現在又來誣陷救人的人,真是恬不知恥。」
商淵也不暴怒,目光漠然,在陣內眾人臉上依次轉了轉。
「陳殿主,我可以幫你殺了他,以報殺子之恨。」他看向臉色變幻的陳封,「只要你棄暗投明,從此聽我之命。」
陳封冷冷咬牙,不吭一聲。
商淵笑了笑,大約也知道這條件不算誘人,卻又看向木安陽:「聽說在這孩子和你失散多年,剛尋回身邊沒多久。」
木安陽身體悄然發抖,嘶聲道:「商宗主,你堂堂大宗師,蒼穹派太上掌門,為什麼要這樣為難一個晚輩?」
商淵淡淡道:「巨獸踩死螻蟻,談何為難?」
他足間隨意一點,在地上的厲輕鴻背上碾了碾,厲輕鴻猛地蜷縮了一下身子,胸前凝固的劍傷傷口崩裂,鮮血又涌了出來。
像是被這劇痛疼醒,他輕.吟一聲,茫然地半睜開眼睛。
好半天,他才對準了焦距,眯著腫脹的眼睛,吃力地抬頭看向身邊的商淵,半晌,又艱難地看向另一邊的寧程。
喉嚨間發出了一聲急促的「嗬嗬」聲,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寧程卻冷冷一劍揮出,在他耳後.穴道一點,細細血流淌下,禁了他發聲。
木安陽大叫一聲,猛地撲上前,悲憤無比地看著寧程:「住手!寧仙長,我們神農谷何曾對不起過你,你……你為何如此狠心?」
元清杭死死盯著他:「寧仙長,為什麼不叫他說話?」
寧程只是不理。
商淵悠悠道:「禁聲也好,省得待會兒叫得凄厲,讓諸位煩心。」
陣中諸人默默咬牙,心裡都憤恨不已。
厲輕鴻雖然不招人喜歡,在仙宗中也沒有什麼好友交情,可看到他如此悲慘,又被商淵拖在陣前示威,怎麼能不人人自危、感同身受?
木安陽早已方寸大亂,終於痛苦道:「商宗主,你想怎樣?只要你放了我兒,我……我能做到的,都一定做!」
商淵道:「要你此刻返身幫我清剿他們,想你也沒這個能力。我不為難你,只要你率領神農谷投誠,我便立刻還你一個兒子,這總不算過分。」
他看著木安陽:「一來不用你背叛友人,二來你本就是一門之主,自然可以決定神農谷去留。投靠我門下后,我保證你們整門平安,就像宇文家一樣,豈不是兩全其美?」
元清杭心裡一陣發寒。
商淵這一招確實厲害,既不算過分,又能動搖敵人軍心,而無論是木安陽,還是他,卻都無法做出拒絕的回應。
不管是他們誰來做決定,都不會眼睜睜看著厲輕鴻死!
果然,木安陽臉色痛苦,看向身邊木青暉,神色掙扎又痛苦:「師弟……你和寧仙長一向有交情。若是、若是……」
言中妥協之意,已經呼之欲出。
木青暉還沒說話,旁邊陳封卻冷冷開口:「好一個神農谷。幾天前還口口聲聲說要同仇敵愾,聯手抗敵,現在一旦自家子弟出事,立刻投靠邪佞,瓦解軍心。」
他厲聲道:「你們出了陣去,幫商淵老賊和他門下的人做事,我們辛苦殺敵,你們神農谷立刻盡心幫他們救治?」
他朗聲向身邊眾門派道:「這大陣也不是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吧?若是這樣,只怕分崩離析頃刻將至!」
果然,立刻有人高聲附和道:「陳殿主說得對!木谷主您此刻返身投靠他們,豈不是背刺我等?」
陳封不說話還好,這一出聲,木安陽更是焦躁,他臉色一沉:「怎麼,我若是這就率自己門人出陣,諸位就要立刻斬殺我們神農谷的人?」
「斬殺不至於,倒也不能隨意允許有人投靠敵人。」
木安陽厲聲道:「好,那就看看神農谷的手段。我木家不止會救人,若真的動手,在這封閉的大陣里,毒殺數百人,怕也不是難事。」
厲輕鴻躺在地上,口不能言,怔怔聽著陣內木安陽的話語,微微閉上了眼睛,一顆淚珠悄然滑下面龐。
地上冰冷,他的血跡慢慢流入泥土中,一點一滴。
遠處的密林中,卻忽然似乎有什麼在微微動蕩,無盡的草叢中,一股極微弱的腥氣飄蕩在空氣中。
草叢中鳴叫的蟲聲,忽然慢慢停住。似乎有什麼邪惡的東西在成群結隊逼近。
大陣中,元清杭低眉凝目,聽著身邊吵嚷,忽然開口:「都靜一下。」
他雖然年少,可在仙宗中救人無數,在魔宗這邊更是人人尊重,再加上這些天又親手布陣,成功將商淵防住,一開口,所有人竟然全都閉上了嘴。
大陣內外,一陣短暫的寂靜。
地上的厲輕鴻也掙扎著抬起頭,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元清杭短短瞥了他一眼,微笑道:「頭一次去用力救人,就把自己弄得這麼狼狽。」
厲輕鴻眼神一黯,垂下了頭。
元清杭不再看他,定睛看向商淵:「你也不用叫神農谷的人出去了,不如換我?」
他道:「我若想出去,這裡沒人攔得住我。而且你抓了我,可比神農谷的人有用得多。」
厲輕鴻猛然抬頭,眼中驚恐大升,嘴裡「嗬嗬」發出一聲聲急哼,卻說不出話,胸前鮮血流得更加兇猛。
姬半夏猛地轉頭,驚怒交加看向他,伸手就來抓他手腕:「你亂來什麼?!」
元清杭早有防備,身子急退,手中一道瞬移符篆打入地下,身子一晃,出了大陣。
身後一片驚呼,無論是木安陽他們,還是別的仙門中人,全都愕然震驚。
霜降更是急哭出了聲:「右護法……您快去阻止他!」
上次宇文離拿她做人質,元清杭就是這般毫不猶豫接受了要挾,現在,竟然又要舊事重演。
可那時候的宇文離,又豈是現在的商淵可比?
這才是一個真正的隨時能殺人如麻,已經喪失任何人性的龐然怪物!
陣外,商淵也猛地一怔,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元清杭如此果斷,身子一晃,就想撲上來。
元清杭卻一抬手,亮出手中一枚接引符:「稍等稍等,不談好條件,你看我轉身也能回去。」
商淵硬生生頓住腳步,揚眉道:「哦?」
「你先把鴻弟放了,安全入陣,我再任你處置。」元清杭淡淡道,「我信不過你。」
身後陣眼一陣劇烈波動,兩道身影就要疾衝出陣,元清杭早已料到,手一揚,兩道加固符從外緊緊封住了裂縫:「姬叔叔,宇文前輩,你們少安毋躁。我……」
就在這時,忽然,旁邊的寧程卻趁所有人不備,手中寶劍猛然發力,在黑夜裡驟然刺向厲輕鴻、
劍光幽幽,無聲無息,上面的靈力卻銳意逼人,帶著必殺之意。
他站得本就離厲輕鴻近,這一劍刺出,就連商淵也意料不及。
眼看著劍尖就要在厲輕鴻後頸劃出一道血線,忽然之間,漆黑夜色中,卻閃過一道無聲的紅色閃電。
一道凌厲的紅綾宛如索命繩索,纏上了寧程的劍鋒,一軟一硬,空中相接,柔軟紅綾卻絲毫不落下風,帶著無窮殺機,帶動寧程的劍向邊上疾飛。
隨著那紅綾迎風抖動,一道鮮紅身影在空中猶如靈鳥般落下,一聲冷銳的譏諷清脆響起。
「蒼穹派的小掌門、老掌門,一個個都這麼狠毒瘋狂,真是家風傳承。」
厲輕鴻猛地抬起頭,吃力地望向不遠處那個熟悉的俏麗身影,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
寧程這一劍毫無徵兆,元清杭也本以為施救不及,正滿心全是驚懼,忽然見到這轉機,心裡的驚喜和暖意幾乎要溢滿胸口,他大叫了一聲:「紅姨!」
厲紅綾俏生生站在林梢,一身鮮艷紅衣似火,手中紅綾轉而撲向地上的厲輕鴻,將他攔腰纏住,凌空飛向元清杭。
她厲聲急叱:「還不帶著他滾回去!」
元清杭一把接住厲輕鴻,不敢遲疑,飛身便退:「紅姨你小心!我把他送回去就來助你!」
這幾下兔起鶻落,元清杭和厲紅綾配合得默契無比,商淵雖然就在近處,卻眼睜睜被人從眼皮底下救走了人,不由得真怒大升,身形一晃,已到了元清杭背後,伸手抓來:「想走?」
他的手掌距離元清杭背後只有數寸之遙,可是就在這時,他的腳下卻忽然一滑,踩上了什麼滑膩膩的東西。
幾道五彩斑斕的細線猶如閃電,在地上凌空躥起,一口咬向他的咽喉。
不知道什麼時候,漆黑的地上已經多出了一群扭曲蜿蜒的彩色毒蛇,只只細如竹筷,舌信鮮紅,詭異無比。
商淵臉色一沉,廣袖一抖,一股巨大颶風迎向那些細蛇,頓時將蛇頭擊得稀爛一片。
數十隻蛇頭齊爆,一片細蒙蒙的毒液細如牛毛,瀰漫在商淵面門四周。
他猝不及防,頓時便吸入了細細幾縷,心裡不由得怒極。
厲紅綾凶名遠播,用毒本領出神入化,用來對付他的東西,想想也知道絕不是簡單之物。雖然以他的修為,自有把握將毒素逼出體外,可萬一呢?
他心思急轉,再也不去追殺元清杭,身子一轉,就向厲紅綾撲去。
抓住這陰毒婆娘,才能逼出解藥!
厲紅綾一招得手,不敢戀戰,苗條身影鬼魅般向後急退,手掌一揮,無數毒蟲從她腳邊蜂擁而出,迎向商淵。
商淵臉色鐵青,殷紅血掌向地上一拂,一股罡風拍上地面,無數毒蟲立刻斃命。與此同時,他的身形忽然爆起,幾步之間,就追上了厲紅綾。
無論他的元嬰境是真是假,可和金丹末期的修為的確有天塹之別,這全力之下的一次出擊,已是厲紅綾無法閃避。
大陣內,就算仙宗眾人對魔宗這位左護法一個個忌憚害怕,可是見她一個弱質女子力抗商淵,心裡卻都不由自主替她擔心,齊齊驚叫出聲。
元清杭抱著厲輕鴻剛閃回陣內,一扭頭,便看見這驚天一幕,再想去救,已經來不及。
他臂彎中的厲輕鴻,喉嚨間更是發出了一聲嘶吼,無力的手指猛地扣住了元清杭的手臂,淚水奪眶而出。
厲紅綾的身影眼看就要被商淵擊中,可這時,側邊卻忽然閃出了一道人影。
帶著決然的赴死之意,那身影猛撲到厲紅綾身前,將她身子平推出去,自己結結實實擋住了這必死一擊。
「砰」地一聲悶響,他猶如斷線風箏一樣,輕飄飄飛向半空,再頹然跌落在地。
厲紅綾身體狂飛而出,落在另一邊。
她踉蹌摔在地上,怔怔看著不遠處和她糾纏了一生的男人。迷糊視線中,眉目俊秀,宛如年輕時舊日。
木安陽也正遙遙看來,那張她熟悉又痛恨的臉上,一片平靜。
「厲紅綾……我不恨你了,你也別再恨我了吧。」他口邊鮮血急涌而出,低低道,「我自己的兒子,我自己救。」
吃力地扭頭向陣內看去,他的目光找到了重傷的厲輕鴻,又看向了一邊瘋狂痛哭的木嘉榮。
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說什麼是好,良久后,終於頭微微一垂,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