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0 章 契約

  元清杭跟在宇文離身後,兩個人出了修鍊石廳的大門。

  外面是無邊山巒,四下里林木靜默,黑影重重。

  宇文離在前面一言不髮帶路,轉身繞過一叢山石,元清杭剛剛跟上去,忽然之前,前面的轉角處,一道陰寒劍意劈空而至,當胸刺到。

  元清杭一路上都小心提防,立刻身子往旁邊一跌,裝作狼狽不堪地躲開這凌厲一劍:「喂喂!……宇文公子?」

  宇文離手執長劍,從山石后冷冷現身,劍尖直指他胸口:「還要裝多久,元少主?」

  元清杭瞪著他,情知瞞不過去,心裡暗暗罵了一聲,臉上卻笑眯眯的:「咦,被宇文公子認出來了,真是叫人沮喪呢。」

  宇文離面上露出一絲譏諷:「你渾身上下的漏洞,都快成篩子了,你該不會真以為自己毫無破綻吧?」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

  這隻狡猾的狐狸!明明瞞得過所有人,就偏偏在這人這裡又栽了一道。

  他看了看四周漆黑山崖、融融冷月,忽然嘆了口氣:「宇文公子,此情此景,真是何曾熟悉。」

  萬刃冢中,斷魂崖邊,臨出來的最後一晚,宇文離也曾猜出了他的身份,這樣深夜相約,意圖試探。

  宇文離劍尖巋然不動,緩緩道:「是啊。只可惜,彩雲易散琉璃脆,好物從來不牢堅。」

  元清杭凝視著他,有點微微的悵然:「宇文公子也覺得可惜嗎?我還以為,只有我一個人會時常懷念萬刃冢中那段短暫時光呢。」

  那時候,所有人還都沒有真正的嫌隙,篝火堆邊,木嘉榮和厲輕鴻尚且不是兄弟,宇文離和澹臺小姐也還只是以禮相待的路人。

  歡聲笑語,把酒言歡,少年們酒令猜拳,同帳而眠,似乎也就是昨日。

  宇文離淡淡垂下眸子:「現在說這些,未免沒有意思。」

  元清杭搖了搖頭:「我有時候偶然會想,假如那天晚上,我隨口答應和你們宇文家聯手,你是不是就會安心很多,接下來的迷霧陣里,你是不是就不會興起對澹臺超的殺心?」

  宇文離望著他,神色有絲奇異的不解:「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你比任何一個仙宗子弟更像仙門中人。怎麼,這種事,你也要自責在自己身上?」

  元清杭啞然。

  「你說得對。和我無關,畢竟你從小就恨死澹臺超了嘛,他在迷霧陣中不死,將來也得死。」他道,「那麼宇文公子再約我來,又是為了什麼事?」

  宇文離盯著他:「你不怕我揭穿你的身份,叫商淵再來一掌,把你徹底打到魂飛魄散?」

  元清杭笑道:「同樣的話,你在萬刃冢里問過啦,我也回過你。若是你想揭穿我,那就不會深夜單獨約我出來了。」

  宇文離沉默半晌,終於緩緩收了劍。

  他點頭:「我只是想問一句,當時的邀約,還願意再考慮么?」

  元清杭略一回想,恍然大悟:「你是說,你們宇文家可以和魔宗合作的事?」

  宇文離淡淡道:「是。當時你拒絕了我,現在呢?」

  元清杭眼珠一轉:「宇文公子現在春風得意,已經能凌駕於眾門派之上頤指氣使,我們魔宗正被商淵追著狂毆,你要和我合作什麼?」

  宇文離道:「元少主真的想不出?」

  元清杭斜斜靠在身邊山石上,歪著頭:「要我幫你殺澹臺老賊?」

  宇文離道:「元小少主真是聰明得叫人害怕。」

  元清杭毫不慚愧,欣然點頭:「彼此彼此,宇文公子也很叫人警惕。再說了,我再可怕,也沒有澹臺明浩時刻要殺你來的更可怕。」

  宇文離也不和他鬥嘴,只溫和道:「總之你幫我殺了他,你接下來做什麼、或者已經做了什麼,我都可以當看不見。」

  「那假如我依舊拒絕與虎謀皮呢?」

  宇文離淡淡道:「怕是由不得你。若是不幫我殺了澹臺明浩,你接下來做什麼事,我都保證會攪到你雞犬不寧、前功盡棄。」

  元清杭猛一拍手:「成交!」

  宇文離:「……」

  他忽然有種被坑的奇怪感覺,道:「這麼爽快?」

  元清杭熱情道:「你總不會以為我真的在幫老賊療傷吧?我又沒瘋!林夫人因我而死,澹臺明浩這條狗命,自然是我和姬叔叔的。」

  他看著宇文離閃爍的目光,笑嘻嘻道:「不過你也不用覺得坐著不動,就可以看我們鷸蚌相爭。我們殺他並不著急,可他活著一天,你這個殺子仇人,就可能隨時被他一爪抓死。」

  宇文離被他揭穿心中所思,也不覺得羞愧,欣然道:「所以我只有來要挾你。」

  元清杭正色道:「我本來就要他死,不過是早晚的問題。」

  宇文離道:「到底要多久?」

  元清杭想了想:「或許很快。但不能是立刻,畢竟一旦他忽然死了,商淵就會疑心。」

  宇文離盯著他,神色有點奇異:「你到底在圖什麼?這麼辛辛苦苦和商淵斗,又有幾分勝算,不怕毫無勝算,死於非命?」

  元清杭笑了笑:「宇文公子,這世上,總有一些聰明人,愛做蠢事。」

  宇文離冷冷道:「你說我?」

  元清杭哈哈大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在說我自己呀!像我和寧奪這樣的人,看上去好像很聰明,可是骨子裡呢,卻是有點又蠢又執拗的。」

  他悠悠道:「宇文公子是很聰明的人,但是要想向你解釋清楚,為什麼我和寧奪要做現在這些事,我怕你永遠也聽不懂。」

  宇文離淡淡道:「他已經走了,並沒有真的和你一樣蠢不可及。」

  元清杭搖了搖頭:「宇文公子,你是不是很嫉妒我們?」

  宇文離微笑著看向他,似乎有點憐憫:「嫉妒你們天各一方,嫉妒你在這裡殫精竭慮,他卻不知所蹤?」

  元清杭笑意淺淡,眸光卻星光燦爛:「我和寧奪就算分開千里,心裡還是一樣地信任對方。不像你,你看重和喜歡的人,無論是宇文前輩,還是澹臺小姐,如今再沒一個願意相信你。」

  他的語氣溫和,可是話語卻像是一把刀,銳利又直接。

  宇文離的臉色驟然變得冰冷,像是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

  他靜靜地盯著元清杭,半晌一字字道:「不勞你費心。」

  元清杭笑了笑。

  宇文離轉身大步離去,他身後,元清杭忽然又叫了一聲。

  「喂!那位百舌堂堂主還在給你送各種信息?」

  宇文離身子猛然一頓,並不回頭:「你說什麼?」

  元清杭奇道:「我真的這麼多破綻嗎?不是那位堂主大人幫你調查的消息?」

  宇文離身子一動不動。

  元清杭正要再說話,忽然身邊一股無形波動輕輕泛起。

  雖然輕柔,卻帶著隱約殺氣。

  元清杭身子游魚一般,立刻平平滑開數尺,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已經無聲無息出現了一個身影。

  身邊輕煙環繞,臉上模糊不清。

  若是元清杭晚閃開那麼一瞬,這人幾乎就能貼著他的後背閃現,這種出神入化的瞬移術,不僅神出鬼沒,更是能隨時給人致命殺機。

  那人站在元清杭對面,聲音輕柔:「元小少主別怕,我們剛剛達成合作,我還等著你去殺人呢。」

  元清杭看著他,聲音也同樣柔和:「我們?百舌堂堂主和宇文家什麼時候這麼親近了?這些主意,不是宇文離一個人的,閣下也參與了?」

  那黑影道:「元小少主想問的太多了點兒。」

  元清杭笑道:「閣下像個幽靈一樣,好不容易看到你現身,我難免好奇。」

  他看了看宇文離,若有所思:「奇怪,你這麼愛自己拿主意的人,又為什麼這麼願意聽他的話,他又不是你爹。」

  這話一出,那人固然沉默不語,宇文離俊秀臉上卻頓時閃過一絲激怒,冷冷道:「元小少主,請你謹言慎行。」

  元清杭本是隨口調笑,見他變臉,也有點後悔,連忙舉起手:「抱歉抱歉,我胡說的,別當真。」

  倒不是怕宇文離翻臉了,只是這人自幼喪父,生母又身份卑微,也有點兒可憐之處。

  自己這隨口一說,的確不敬死者,口舌無德了點兒。

  ……

  回到石廳中,他望著廳內一群仙門子弟,心裡隱約發愁。

  三日後,商淵就要勒令沒有進展的弟子們跟著澹臺明浩去圍剿魔宗。

  到時候,假如隨便死幾個在外面,豈不是又可輕鬆推到魔宗頭上?

  這些弟子雖然沒有晉級,可每一個起碼都是金丹初期,萬一商淵也對這些人下手呢?……

  似乎也沒有證據表明,他只對金丹中級以上的人感興趣。

  他走到常媛兒和李濟這邊,又把木嘉榮叫來,小聲道:「這幾天內,萬一有變故發生,你們記得,立刻下山去找族中父輩。」

  木嘉榮一愣:「會發生什麼事?」

  元清杭沉吟道:「我不敢保證,但是假如真的發生了,你們幾個記住,按著我接下來的計劃來,儘可能救更多的人。」

  ……修鍊不分晝夜,已經到了深夜,有人已經休息下來,還有不少人依舊在拚命修鍊,想在這最後幾天中成功晉級。

  元清杭獨自坐在角落裡,手指輕輕插入面前土中。

  他閉著眼睛,神識悄悄放出去一縷,找到地下一隻小蚯蚓,附在了上面,驅使著它向某處鑽去。

  不多時,蚯蚓前方光線微微一亮,鑽出了一間閉關室。

  元清杭的神識悄悄逡巡一陣,很快找到了先前在這裡放下的某些符篆。

  閉關室內,是那個最後剩下的、沒有晉級的劍宗金丹中期弟子,正在竭力修鍊,口中吐出的陽氣旺盛。

  元清杭在他房間內拿役邪止煞盤探過一次,不出所料,隔壁兩間房間里,已經沒有了活人。

  和上次他撞破時一樣,生機全無,只剩下室內一絲幽幽怨氣。

  商淵明明對外宣稱這兩個人已經晉級,正在進一步鞏固修為,可在沒人看見的地方,這兩個人,早已經和最早莫名死去的人一樣,化成了一具金丹消失的枯屍!……

  元清杭閉著眼,一直監視著那間閉關室。

  終於,午夜時分悄然而至。

  李濟在邊上已經合衣睡了一會,此刻忽然醒了過來,一抬眼,具正看見元清杭那蒼白的臉色。

  「你怎麼了?」他急聲問。

  元清杭手掌一揮,聲音清晰,卻帶著一點奇異的顫抖:「映!」

  碩大的石室內,忽然出現了一塊小小的水幕!

  就像宇文離婚宴上出現的那塊一樣,卻小了許多,上面的圖案也波動得厲害。

  無論是醒著練功,還是在休憩,所有人幾乎都同時驚醒,茫然地看著這忽然出現的水幕。

  李濟一眼看去,忽然心裡就是猛地一顫。

  畫幕正中,竟然是他們認識的那位劍修弟子,而他身邊,商淵高大的身子正居高臨下看著,一道陰影整個罩住了那個正在苦苦修鍊的劍修弟子。

  元清杭的手筆!

  一瞬間,李濟就明白了端倪。

  難怪元清杭此刻臉上這麼蒼白,想在商淵眼皮底下布下水幕轉映陣,想要不被發現,這得多巨大的靈力消耗!

  驚醒的眾人也看清了水幕上的情形,紛紛愕然互相地問:「怎麼回事?「

  「商前輩想要給我們指點,特意布下這個陣法嗎?」

  「噓,別說話,看看人家是怎麼突破的。將來對自己也有好處。」

  就在大家議論紛紛時,水幕上的那個劍修弟子忽然渾身一片隱約金色閃爍,臉上的痛苦之色驟然浮現。

  丹氣外放,這是要面臨突破了吧!一時間,觀看的年輕弟子們都心神激蕩,瞪大了眼睛。

  就在眾人的期待直視下,商淵忽然猛然舉掌,鬼魅一般,手掌掏向了那名弟子的腹部。

  一聲慘叫,那弟子丹田的金丹猛地爆裂,鮮血噴濺出來。

  四散的金丹殘片帶著無邊的暴躁靈氣,飛濺向四周。

  商淵掌心猛地一卷,無邊驚濤捲起,那些金丹殘片被他全數桎梏在掌中。

  而他的頭頂之上,一個隱約的黑色元嬰浮起,驟然睜開了冰冷眼睛。

  完全沒有元嬰該有的平和安寧,那黑色嬰童的面容隱約帶著猙獰和貪婪。

  只見那小嬰孩尖嘯一聲,四周的金丹殘片被他一口吞進了小小口中。

  而商淵身邊,那個劍宗弟子的屍體無聲倒下,死魚一樣的眼睛凸了出來,大大睜著,正對著水幕中央。

  石廳之中,一堆年輕弟子鴉雀無聲。

  片刻后,木嘉榮猛地彎下腰,臉色慘白如紙,開始嘔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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