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9 章 不悔
厲紅綾眼睛忽然一亮:「你是說,這裡面有通往萬刃冢的傳送陣?」
多年來,仙宗一直把持著唯一的通道,但是也只是十二年開啟一次,魔宗中人根本沒有機會靠近。
要不然,當初也不至於費盡心機,才把元清杭和厲輕鴻喬裝打扮,才送入萬刃冢中。
若是這裡也有一個通道,豈不是也能將魔宗的人送進去,尋找兵魂機緣嗎?
可再一想,她又沮喪起來。
若是能輕易開啟,元佐意沒有理由不告訴魔宗眾人,最大的可能是,只有他這樣的絕世修為才能進入,別人根本無法承受開啟時的時空波動。
寧奪點頭:「所以我要進去看看。」
厲紅綾眼神變幻,終於鬆了口:「好!」
她手中鮮紅紅綾一抖,飄向水面,踏綾前行。寧奪腳下劍光飛起,緊跟在她身後。
片刻后,兩人落在了水榭中的宮殿前。
時光悠遠,這裡已經十多年空寥無人。
被封印住的水面上,依舊有青蓮半開,凝滯在了當初綻放的模樣,而殿門前,隱約有淋漓的串串血跡,乾涸在門前的白玉地面上。
卻不知道當年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寧奪輕輕一揮劍。
主人已逝,罩在殘破宮殿上的脆弱陣法應聲而裂,空氣開始隱約流動起來。
兩個人沿著通道步入了宮殿。
裡面雕樑畫棟,朱顏不改。沿途所見,器具精美,布置奢華。
厲紅綾冷眼看著,不由得越看越是怒火中燒:「元宗主真是一腔真心被餵了狗。」
寧晚楓當年被逐出師門,一身重傷,前來投奔魔宗,眾人皆知元佐意對他禮遇周到,待若上賓。
現在親眼看到這裡的布置擺設,才知道元佐意對這個人,曾經付出的是怎樣一份真心。
寧奪淡淡道:「那一定是因為他覺得值得。」
厲紅綾強壓下心中憤怒,冷哼一聲。
地上的血跡一路向里,延伸向深處。兩個人順著血跡的蹤跡,穿過層層迴廊,終於到了居所寢宮。
房門大開,月色從敞開的窗外外傾瀉進來,灑在寬大的床上,被褥整齊,簾幔輕動。
可兩個人的眸子,卻都同時一縮。
窗前的案幾前,一片狼藉,地上一大汪碧血已經乾涸,而外面延伸進來的那串血跡,也一直流到了這裡,匯在了一處。
寧奪緩緩走上前,望著地上那淋漓的血跡,久久不語。
多年之前,元佐意在戰場上被圍攻下重傷,該是用了多大的毅力,才終於回到這裡。
而看到房間內已經殞命的寧晚楓時,又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厲紅綾死死盯著地上那攤乾涸的血跡,目光轉到了窗邊。
一串細小的血跡,同樣滴落在上面,消失在外面的湖澤水面上。
她縱身躍起,目光落在窗前一片凝滯如玉的水波上。
和四周的顏色隱約不同,更加濃郁深厚,下面似乎有無窮深淵,吸引著人的目光。
她手腕一抖,紅綾驟然變得堅硬無比,驟然沖著那片水域砸去。
她當年金丹碎裂,修鍊了破金訣才重塑魔丹,不僅僅是醫術用毒厲害,自身修為也是到了魔丹圓滿境,這一擊用盡了全力,四周狂風大作,水面上忽然水波滔天。
雪浪之中,一個橢圓的漩渦無聲出現,形成了一個小小的豎瞳模樣,正和寧奪他們以前見過的那種傳送陣一模一樣!
厲紅綾身子急縱,向那漩渦中疾沖,可剛到水波中心,一股熟悉的刀意卻驟然浮現,帶著狂躁的凌厲擋在了豎瞳前面。
那豎瞳被那刀鋒之意激得急眨幾下,瞬間又縮了回去。
厲紅綾半隻腳已經踏入漩渦之中,只覺得腳尖宛如被利刃切割,心中大駭,就在這時,她手中的紅綾上卻傳來一股巨力,帶著她向後疾飛。
豎瞳瞬間消失,水波上猶自有層層浪花,而厲紅綾的臉色已經煞白如紙。
假如不是寧奪在背後拉她一把,現在的她早已經不知道被割成了幾段。
身後,寧奪沉聲道:「妖刀斬虹。」
最後關頭阻礙厲紅綾的刀意,無比熟悉,卻是元佐意的妖刀斬虹。
難怪萬刃冢中,他們尋到妖刀斬虹的兵魂時,斬虹的魂魄已經碎成了片片,幾乎粉身碎骨。
當時他們都以為是元佐意力戰仙宗聯手,導致兵器被毀,現在看來,元佐意帶走寧晚楓遺骸、遁入這傳送陣時,卻是將妖刀的魂魄留在了這裡,更是留下了一縷強大意志。
誰也不能通過這裡過去,誰也不能再去打擾他們最後的清凈。……
寧奪站在窗邊,緩緩出拔.出了應悔劍。
不等厲紅綾反應過來,他身子已經高高躍起,應悔劍上金光四射,映著水面上滿滿音色月華,赫然劈向那處!
豎瞳重現,劇烈波動再起。隨著豎瞳綻開,妖刀斬虹的刀意再次浮現,這一次,不知道是被激怒,還是感受到來者更加兇悍的功力,斬虹的刀意也更加凌厲兇猛。
寧奪手中的應悔劍,沒有後退半分。
應悔劍直直刺入了那股刀意之中,彷彿霹靂刺出雲層。
一瞬間,空中的波動忽然驟停,一切彷彿凝滯了一般,寧奪的身體,竟然和應悔劍一起,定格在了空中。
厲紅綾大驚,正要上前施救,可瞬息過後,空中的寧奪身子卻終於動了。
應悔劍長嘯一聲,從豎瞳漩渦中急退而出。
寧奪翩然後退,毫髮無傷地重新回到窗前。
他轉過頭,眼中有種奇異的神色,微微悲傷,又帶著意料之中的意味。
他看向厲紅綾:「我可以進去。……」
看著厲紅綾震驚不信的眼神,他緩緩道:「遇到應悔劍時,斬虹認得出來。」
厲紅綾驀然怔住。
體會著寧奪話中隱含的含義,她心中百感交集,又是痛恨,又是無奈。
半晌她冷冷道:「你已經去過萬刃冢了,再去也沒有意義。別人又進不去,這裡和像雞肋有什麼區別?」
寧奪靜靜站在窗前,望著水面上涌動的水浪,道:「我要重入萬刃冢。」
厲紅綾吃了一驚:「為什麼?」
寧奪道:「我已經是金丹圓滿境初成,想要迅速再進一步,除非再繼續練蒼龍訣,再加上萬刃冢中小天地的特殊環境,或許能有一線機會。」
厲紅綾皺眉:「什麼機會?」
寧奪淡淡道:「突破金丹圓滿境的機會。」
厲紅綾臉色變了。
她盯著寧奪,道:「世上從沒有任何人,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從金丹圓滿再突破一步。就算是商淵,也用了十幾年。」
寧奪沉默了一會,才低低道:「可我等不了十幾年。」
厲紅綾咬牙冷笑:「你年紀輕輕,這麼著急做什麼?你可知道,這種層次的突破世間也沒幾人成功,你一個人在裡面獨自摸索,又沒人幫你護法,是怕你叔叔寂寞,要趕去給他作伴么?」
寧奪並不回答她的話,卻從儲物袋裡放出了一隻小獸:「這隻造夢獸本就是他養的,麻煩你帶給他。」
多多落了地,懵懂地「吱吱」叫了一聲,昂著頭四下看了看,沒找到熟悉的主人身影,垂頭喪氣的耷拉下頭。
厲紅綾面無表情,一把薅住它脖頸,不顧它拚命掙扎:「好,你要去送死,誰也攔不住你。」
寧奪摸了摸多多的頭,轉了話題:「厲護法,萬刃冢中,有仙宗兵魂聚集的止殺湖,也有魔宗兵魂聚集的斷魂崖底。」
厲紅綾一怔:「嗯?」
「我曾在斷魂崖底走過一遭,遇到無數兵魂。可惜魔宗多年來無人進入,無法尋到機緣。」他平靜道,「若是魔宗有人願意將自己的兵刃交於我,我可以帶進去,幫著尋找是否有兵魂願意認主。」
厲紅綾冷聲道:「誰的兵器都是命根子,交給了你,你死在裡面,那可是雞飛蛋打一場空。」
寧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閉上了眼睛。
月華照在他瑩白如玉的臉上,像是一座俊美石雕,冰冷又堅硬。
「所以也就是賭上一賭。」他淡淡道,「我會等候一天一夜,明晚此時,我將獨自進入萬刃冢。願意賭的人,麻煩厲護法將兵刃帶來此處。」
……厲紅綾臉上神色變幻,忽然道:「好!我這就去傳消息。」
她身子向外急奔,身後,卻又出傳來寧奪平靜的語聲。
「厲護法,如果我再也出不來的話,你記得告訴他一聲,也不用急著去尋找我的屍體。」
厲紅綾腳步一頓。
身後,寧奪的聲音既低又磁,飄在輕輕水波聲中:「爆體而亡的話,想必會很難看。他看了,或許會難過傷心很久。你叫他多等幾年,等我骨肉腐爛之後,再去收拾白骨。」
厲紅綾獃獃聽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誰。
體會著他話語中隱約之意,竟是覺得心旌動搖,驚疑不定。
「你已經遠離了蒼穹派,只要遠走高飛,那邊死活,和你也沒什麼關係。你這樣急著速成修鍊,無異於送死……到底是為什麼?」
寧奪緊緊閉上了薄唇。
殘破宮殿之中,一片靜寂,多年前的陳舊血泊在他腳下,彷彿有絲絲悲傷縈繞。
「應悔劍魂凝成,應該是在我叔叔刺了元宗主一劍之後。」他道,「所以我拿到應悔劍時,就暗暗對自己發誓,這柄劍在我手裡,只會斬邪佞妖魔,護親人摯友。」
厲紅綾默默不語。
「可它終究還是傷了我不想傷的人。」他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說給遠方的某個人聽,「我想了很久,不外是因為我不夠強大,根本護不住我想護的人。」
他手中的應悔劍忽然凌空出鞘,穿過身後窗戶,在身後的水澤湖面上,重重斬下一劍!
水波滔天,華光萬道,劍意冰冷,其中心意卻炙熱無比。
「所以我寧可死,也再不想看到應悔劍被逼著,做後悔終生的事。」
……
千重山中,一晃又已經過去了一月有餘。
山崖後面,一間閉關室前,元清杭繞過亂石,站在了門前。
剛想悄悄傾聽,旁邊卻忽然閃過一個人影。
正是宇文家那個瘸腿侍衛。
他死死盯著元清杭:「你在做什麼?」
元清杭趕緊笑著掏出澹臺明浩給的令牌:「哦哦,澹臺宗主說這人突破在即,他會前來幫著護法,叫我先來送一枚固元丹,幫他調理一下。」
那瘸腿侍衛目光狐疑:「一向都是商宗主親自幫金丹中期的弟子護法的。」
元清杭嘆了口氣:「最近新突破中期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商宗主事事都親力親為,也遲早忙不過來呀。」
那侍衛看著他令牌,終於不敢阻擋:「你進去快點出來,不要打擾人家修鍊。」
元清杭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他舉手敲了敲石門,果然,裡面有人開了門,口氣焦躁:「什麼事?」
元清杭閃身進去,反手帶上石門。
閉關室和他上次看到的沒什麼不同,旁邊堆著散亂的靈石,四周有照亮的明珠。
只是正在裡面修鍊的這個金丹中期弟子,看上去情形非常糟糕。
第一批單獨修鍊的金丹中期弟子來了三個人,其中兩人已經再次飛快突破到了金丹後期,此刻都正在接著鞏固修為,只有他一個人始終不能成功,一天天過去,正越來越焦躁。
元清杭四下看了看,沒有立刻搭理他,卻掏出一個小小的羅盤,避開他的視線,迅速在石室角落按下。
不到片刻,他飛快地收起羅盤,壓下心裡的沉重,若無其事地道:「這位兄台,我是海青門醫修,澹臺宗主叫我來看看你的進展。」
那人臉色漲紅:「近日一定會有突破的,急什麼急?」
元清杭伸手抓住他脈門,半晌后低低道:「兄台,你根基不穩。若要強行突破,只怕爆體的幾率比別人大得多。若想活命,還要趕緊停下修鍊才好。」
那名劍修弟子本就因為這事焦躁,聽了這話,只覺得刺耳萬分,冷笑道:「不勞你這小小醫修費心了,我自己心裡清楚。」
元清杭心裡嘆了口氣,四下看了看,忽然道:「我這裡有幾株草藥,放在室內可以寧心靜氣,幫著壓制修鍊時焦躁,你等等。」
不等那劍修弟子同意,他快步走到石室一角,在靈石堆里放了幾顆小小的乾枯葯枝,背著那人,手指急動,瞬間畫了一個凌亂的符陣。
微光一閃,符陣消失無蹤。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好啦,告辭。」
從閉關室里出來,他跑進那個聚集了幾十人的碩大石廳內。
一見他進來,不少人立刻圍了過來,七嘴八舌著:「常小仙君,外面現在怎麼樣了?聽說第一批的金丹中期中,已經有兩位突破到了後期,這也太嚇人了吧?」
「是啊,就在剛剛,又有一個人練成了,突破到了中期,被接走了呢。」
這些都是一開始不太願意修鍊的,可是隨著時間過去,越來越多的人突飛猛進,他們也都慢慢動搖起來。
只是倒霉的很,明明也都是資質良好、在門中都是修鍊奇才,可是到了這裡,他們這十幾人卻修鍊明顯得極不順利。
元清杭順手掏出那瓶葯,熟練地一一分了一顆:「來來,接著吃藥。你們就是吃得太少,才不行。」
一個年輕劍修苦著臉,就想吐出來:「你這葯除了第一天能鎮鎮痛,有個鬼用啊?我瞧我們這群人修鍊得比別人都慢些!」
元清杭趁著他說話,順手在他背上猛地一拍,立刻拍得他嘴一張,藥丸順勢咽了下去:「胡說,我這葯可是師父精心煉製的,在外面要五十顆上品靈石,要不是大家在這裡有緣,我才不捨得給你。不信你問木小公子。」
木嘉榮心事重重坐在一邊,聞言抬頭看了看他,只有硬著頭皮介面:「……葯是好葯,沒錯的。」
元清杭一拍手:「就是!木小公子是識貨的人。同樣的葯換了你們神農谷買,可得雙倍的黑心價錢。也就我們小門派童叟無欺。」
木嘉榮臉色一窒,看向他的眼神一言難盡。
元清杭正在渾說,門口卻傳來一陣喧嘩,一群人行色匆匆,走了進來。
宇文離一身錦衣,風度翩翩,站在了石廳之中,朗聲道:「商宗主有令,這裡有部分弟子懶惰不勤,又或者是資質實在愚鈍,久久修鍊無果,另有他用。」
元清杭猛地一怔。
宇文離看了看他身邊圍著的十幾人,神色冷淡:「三日之內,若再無法突破,便逐出此處,由澹臺宗主帶著,前去圍剿魔宗。若敢消極避戰、不殺一人,澹臺宗主可自行做主,殺一儆百,斬殺於陣前。」
木嘉榮又驚又怒,急道:「我們醫修治病救人才是本分,幹什麼要我去殺人?」
宇文離神色甚是遺憾似的:「抱歉,我也只是負責傳令。」
木嘉榮還要說話,元清杭已經悄悄拉了一下他,迅速向他遞了一個眼色。
木嘉榮終於冷靜下來,憤憤閉上了嘴巴。
也好,能出去這裡,說不定就有機會逃走,沒準還是好事。
宇文離的目光卻繞過了他,落在了元清杭臉上。
「常小仙君,你不能走。」他道。
元清杭望著他,臉色天真又懵懂:「啊?我要跟著澹臺宗主,幫他治手哎!」
宇文離淡淡道:「商宗主一直關心澹臺家主的傷勢,剛剛詢問過他。他說,你幾天前說,治療已經告一段落了。」
他銳利眸光盯著元清杭:「對了,常小仙君請跟我出來一下,我有事想單獨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