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6 章 人質
翌日。
元清杭扮成了海青門下小弟子的模樣,也留宿在海清派門中。
一大清早,他剛和常媛兒父女一起用了早飯,只聽得門外一陣喧嘩。
常掌門和元清杭對視一眼,憂心忡忡地趕緊起身。
元清杭默不作聲地跟在他後面,迎到了前廳。
一行人身著錦袍,為首的青年鳳目修眉,站在那裡。
見海清派眾人出來,他微一拱手,語聲和氣:「常掌門好,商宗主有命,各家門派均需有兩人前往千重山後山的閉關室,修鍊蒼龍訣,不知貴派人選可定了?」
常掌門臉色難看,勉強笑道:「本門只有一個小弟子願意前往,不知道能不能先只去一人?」
元清杭立刻踏上一步,露出歡欣雀躍的神色:「我我!我昨天就說了,我願意去。」
宇文離銳利眸子悠悠在他臉上一轉,又看向常掌門:「抱歉,商宗主已經傳了令,務必按照這個數目交人。還請常掌門不要為難晚輩。」
常媛兒在父親身後,氣得柳眉倒豎:「宇文公子,你們堂堂北術宗,現在是歸蒼穹派管了嗎?」
宇文離和氣地看著她:「聽商宗主調遣而已。」
常媛兒嗤笑一聲:「假如哪家不交人,你想怎樣?」
宇文離向身後微微一擺手。
他身後的宇文家弟子立刻無聲散開,在門邊隱約布成了一個攻擊陣法,宇文離站在正中位置,臉色平靜:「商宗主吩咐了,昨天站在右邊求去的,尤其不準違抗命令。」
常掌門臉色發青:「違抗了又怎樣?」
宇文離手臂一抬,腰側那柄寶劍「倉啷」出鞘,華光四射。
他修長手指握住劍柄,淡淡道:「誰家不從,便強行帶走。若有反抗,則誅殺不論。」
隨著他話音,那柄寶劍忽然發出一聲厲嘯,隱約血光凜然。
元清杭的眸子,悄悄一縮。
宇文離這把劍,他可熟悉得很。
那日婚宴之上,他就曾和宇文離交戰半日,事後也曾隱約聽到傳言,說婚宴后之,宇文離千辛萬苦得來的劍魂忽然被自家老爺子封印。
可現在看來,這劍氣依舊熟悉,甚至比上次交手時,更加凌厲兇悍。
普天之下,能打破宇文瀚這種術宗大師的封印的,只怕只剩下了一個人。
商淵的修為,真是已經到了隨心所欲、碾壓眾人的地步,為了叫宇文離這樣的人死心塌地幫他做事,竟然出手幫宇文離重聚了兵魂。
他心裡一動,做出好奇又畏懼的樣子,往後縮了縮:「宇文公子的劍氣好凶。」
宇文離看了他一眼,手中長劍上,劍意更加寒意四溢:「你早日修鍊蒼龍訣,也會這樣厲害的。」
常掌門一咬牙:「好了,我去。」
商淵點名要金丹期修士前去,整個海青門符合條件的也不多,可他這話一出口,宇文離卻微微搖頭:「抱歉,需得常姑娘去。」
常掌門一驚,怒道:「我比她修為高多了,她去幹什麼?」
宇文離淡淡道:「商宗主說,常姑娘若是在那邊修鍊,常掌門心疼愛女,在外面想必就會安分守己點。」
元清杭心裡一沉。
對付常掌門這種愛女心切的人,這一著可謂真的狠毒,竟是要抓了常媛兒去做人質的意思。
商淵閉關多年,哪裡知道這些人情世故、人際關係,只怕出謀劃策的,就是這位深諳人心、狡猾機敏的宇文離!
常媛兒臉氣得通紅,可也知道情勢逼人,踏前一步和元清杭並肩站在一起:「爹,我和小師弟一起去。」
元清杭笑嘻嘻道:「是啊,師父不用擔心,有我和師姐互相照應,不會有事的。」
兩個人跟著宇文離出來,卻看見外面竟然已經聚了不少各家子弟。
三五成群地站著,有的躍躍欲試,眼光掩不住的期待狂熱;也有人神情憋屈,臉色憤怒。
甚至有幾個人身上衣衫已經帶了斑斑血跡,看著宇文家弟子的眼神,充滿憤恨。
元清杭心裡倏忽一驚。
看這情形,竟然有人企圖反抗,被宇文離毫不留情鎮壓了下去!
元清杭悄悄掃視過去,入眼的全是年輕面孔,其中就有李濟。
再仔細看看,木家卻只有一個木嘉榮在裡面,厲輕鴻不在,前來的是另一位木家弟子。
可看遍眾人,卻沒有哪一家的宗主在內。
看來商淵的意思很明顯,一來晚輩方便拿捏,二來抓了這些人做人質,他們的父母師長反而更容易控制。
宇文家的人分成兩撥,一前一後,帶著一群仙宗弟子,往千重山後山沉默地走去。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小聲怒道:「宇文家的人瘋了,這樣虎視眈眈看著我們,怎麼,這是在押解人?」
他身邊的人冷笑道:「人家已經決定做走狗了,還有什麼話好說?」
另一邊,卻有另一撥人提高了聲音:「你們在胡說什麼?我們是自願去的,說什麼押解?你們不想去的,有種就堅決不從。沖宇文公子撒什麼氣?」
「對啊,我們既然決定跟商老前輩修行,感激還來不及,宇文公子這叫知恩圖報,深明大義。」
元清杭站在人群里,笑嘻嘻一拍手,小聲道:「是啊,宇文老爺子太糊塗,必須和他一刀兩斷,大義滅親。」
這話一出,眾人的臉色都精彩絕倫。
遠處,木嘉榮臉色難看,心事重重。
也不和眾人交談發牢騷,也沒參與到議論中。只是不知道木家最終被迫把他交出來,是木安陽的意思還是他主動請纓。
最前方,宇文離漠然獨自前行,似乎完全沒聽見背後的爭論和臧否。
半晌,有個身上帶血的劍宗弟子憤憤地冷笑一聲:「宇文家一向家風清正,卻沒想到如今出了個這樣的敗類。我瞧不是家學淵源,卻是血脈不純。」
話音剛落,人群前方,一道身影忽然如同鬼魅,手中劍光森然凌厲,掠過了所有人,驟然刺向說話那人。
劍勢之下,一道近乎隱形的符篆攜著風雷,在那人胸前炸開,掀起了一片血霧。
眾人大聲驚叫,那劍宗弟子更是慘呼一聲,踉蹌捂著胸口往後摔倒:「你……」
宇文離在人群中立定,俊美面上帶著微笑,眼中卻殊無任何笑意:「血脈不純?那讓我看看你的血是什麼顏色,到底純不純正。」
他手中劍一橫,一汪血珠順著清冷劍鋒落下。
他低頭看了看,淡淡道:「好像也和別人沒什麼不同。」
幾名和那人熟識的劍宗弟子拔劍對準他,怒叫:「宇文離,你敢當眾殺人!」
宇文離道:「還沒死。」
他和氣地看著眾人:「不過假如再有人滋事挑釁,甚至膽敢嘩變,就一定會死人。」
他語聲輕柔,笑意淺淡,依舊是那翩翩濁世佳公子的模樣,可是眾人看著他的臉孔,心裡卻都微微一寒。
以前那個俊雅有禮、聰慧機敏的青年世家公子已經消失不見,站在這裡的,卻似乎是一個大家從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這個人,再也不掩飾自己身上那片不能碰的逆鱗,更完全有可能殺人奪命,向商淵交投名狀的!
一行人再也不敢妄動,有人慌忙給受傷那人做了救治,扶著他,垂頭喪氣地往山上行去。
李濟湊上來,站在常媛兒身邊,悄悄問元清杭:「你幹什麼也來了?為什麼不在外面策應?」
元清杭低低道:「沒事,進來瞅瞅。」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商淵多年前就已經是劍修第一人,心智不可能真的糊塗。現在出關后忽然倒行逆施,冒天下之大不韙地行事,一定是有著某種迫切的原因。
那些被他殺死的人,全都是金丹消失、經脈枯萎。
可現有的所有功法中,也並沒有什麼邪術是要奪人金丹的,所以,這死老賊到底是在做什麼?
要想徹底擊敗他,就一定得知道他的目的,不然談何破局。
……千重山頂,那晚被打碎擊毀的閉關室都已經修繕完畢,一間間相隔不遠。
商淵站在雲端之上,看著一行剛剛趕到的年輕弟子,神色和氣:「很好,都是對仙途修鍊、對天道奧秘有追求的年輕人。」
元清杭站在人群中,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
老東西還是那張鶴髮童顏的臉,光滑幼嫩,似乎顯示著返老還童的奇異境界,可不知為什麼,那年輕到詭異的臉上,卻總有種奇異的死氣。
元清杭醫術出色,看人氣色的眼光絕非這些年輕弟子能比,這細細一看,只覺得心裡古怪的感覺越發濃厚。
商淵的臉,就像是前世見過的那些整容過度的臉,僵硬詭異,那圓潤光滑的肌膚,透著點瑩瑩光芒,卻不像真正的年輕肌膚那樣自然,更像是塗了死白一片的劣質珍珠粉。
真正的元嬰界,吸人間靈氣,得天道眷顧,會是這樣嗎?……
商淵身邊,層層雲氣繚繞,將他的面目遮擋住了少許。
他接著道:「從今日起,諸位小仙君就可以研習蒼龍訣,有什麼疑問,我會派人專門釋義,修鍊快的,面臨突破之際,可以來稟告於我。老夫自會儘力相助。」
下面,頓時有人激動高呼:「謝商宗主大義無私!」
商淵微微一笑,可語氣卻忽然變了:「可任何修鍊的法門,越往上走,越是兇險未知。若有人突破失敗,老夫也不能保證什麼。」
宇文離立在一邊,淡淡道:「修仙途中,處處險境。突破成功還是爆體入魔,這都是各人的造化,也是命。」
元清杭心裡道:來了。
有這些話鋪墊在前,以後這些年輕弟子再有人死,自然就可以一推了之。
宇文離這種人啊,真真是再善解人意不過,知道商淵最需要人附什麼,他就說什麼。
果然,商淵看向宇文離的眼神,帶了掩飾不住的欣賞之色:「孺子可教,有大悟性。」
……
閉關室原先各自獨立,星羅密布散落在山崖之上,可這一次上來,中央山腹地帶,卻被人為地修葺出了一個碩大的石廳,佔地極大,足足有數畝地。
元清杭和常媛兒他們站在一起,用極低的聲音傳聲:「無論如何,不要真的修鍊這個,明白嗎?」
幾個人都悄悄點頭,心裡卻都開始怦怦直跳。
一路上彼此都通過氣,基本的應對都心裡有數,可是真的到了這山腹之中,面對著這威壓驚人的老怪物,卻依舊心裡開始發憷。
元清杭悄悄塞了幾顆藥丸在他們手中:「按照我的話,必要的時候服一顆。」
正說著話,忽然,碩大石廳一邊,卻轉出了一個人。
黑色衣袍,身形矮小,一張和氣的圓臉上,如今帶了些掩飾不住的戾氣,他向著商淵深深一禮:「商宗主,您事務繁忙,在下願意代服其勞,由我來先驗一驗這些晚輩的初始修為。」
商淵擺了擺手,欣然道:「也好。」
澹臺明浩轉身走到年輕弟子們面前,臉色沉沉:「待會兒我靈力探入你們丹田,諸位子侄不要妄動,不然傷了自己,也沒處說理去。」
隨著話音,他已經走到了前排的人面前,伸手抓住了一個年輕弟子的脈門。
手套一摘,露出了下面一隻形如獸爪、指縫間卻有鳥蹼的異形殘肢。
一股霸道靈力從那獸爪中疾沖入那年輕弟子的經脈,直奔丹田,痛得那人慘呼了一聲「啊!……」
片刻后,澹臺明浩掌力一收:「金丹初期。」
依次施法,不多時,他已經一一驗看了不少人,分別將各人的修為登記在冊。
元清杭心裡一陣惡寒。竟然是澹臺明浩!
那隻被姬半夏絞碎的右手,竟然不知用了這麼術法邪術,接駁了一隻凶獸的蹄爪上去!
難怪宇文離無論如何也要投靠商淵,不然的話,若是叫澹臺明浩做了商淵面前的紅人,只怕他一舉手一投足,就能借著商淵的手,將宇文家連根拔起。
只是這陰差陽錯之下,卻最終造成了這可笑又可悲的局面——南澹臺、北宇文,兩大術宗大家的人,竟然爭先恐後地做了商淵的打手和走狗!
片刻之間,澹臺明浩已經驗看完了前面的人,來到了元清杭面前。
他陰沉沉目光在元清杭的臉上一掃,不知為什麼,似乎在元清杭的眼睛上多停留了那麼一瞬。
元清杭瑟瑟發著抖,可憐巴巴地咬住了嘴唇。
澹臺明浩緩緩抓住了他的手:「你很害怕我?」
元清杭臉色恐懼,盯著他的手:「澹臺家主……您、您的手?」
澹臺明浩一把掐住了元清杭的手腕,利爪像是要掐進他的血肉:「你們這些醫修,個個都是廢物。一個個都說斷手不能再續,害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找個替代物。」
四周的醫修弟子默默不敢反駁,心裡卻都瘋狂叫囂:廢話,那是斷手嗎?都碎成肉渣了,就沒聽過血肉沫能再續的道理。
澹臺明浩桀桀怪笑一聲:「不過呢,雖然難看,倒是好用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