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5 章 夜探
元清杭默默不語。
從今天開始,那個一塵不染的人,也終於要手染鮮血,劍斬亡魂了嗎?
霜降小心地看了看他:「小少主,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元清杭悶悶不樂:「……應悔劍當年殺過人嗎?」
霜降一怔:「除了刺過元宗主一劍外,的確既沒有傷害過魔宗的人,更沒有殺過仙宗同袍。」
元清杭悵然道:「是啊,只救過人。」
就連小時候客棧中偶遇的那個疤臉修士也說,元佐意妖刀斬虹肆虐殺戮時,是寧晚楓一劍西來,接下元佐意一刀,將他們救了出來。
所以寧奪終於決定用應悔劍斬殺那人時,心裡又是怎樣的感受?
霜降噘著嘴,小聲道:「只要該死,殺了就殺了,有什麼好瞻前顧後?寧小仙君不是迂腐之人,小少主也不用這麼心疼。」
元清杭沉默半晌,終於微微一笑:「你說的對。終究是他自己做的決定。」
仙魔紛亂如此,又有誰還能置身事外,獨善其身?
兩人默默前行,元清杭來到木家雅舍前,熟練地繞開巡邏的守衛,熟門熟路地潛到木青暉的窗下。
按照約定好的暗號叩了叩窗欞,很快,窗戶一開,木青暉的臉露出來。
一看見元清杭背上的厲輕鴻,他大吃一驚:「怎麼回事?」
元清杭把厲輕鴻放在他床上,道:「他去殺陳封,被我攔住了。」
木青暉目瞪口呆,苦笑道:「……這倒像是他會做的事。」
元清杭道:「木谷主怎麼樣?」
木青暉神色一暗:「原本就傷勢未愈,今天和陳封對戰,又動了真力,情況不是很好。不過慢慢將養,倒也沒有性命之憂。」
元清杭點點頭:「你們木家的靈丹妙藥多,我就不去看他了。」
木青暉知道他的來意,轉身道:「跟我來。」
兩人很快到了後面的一間偏僻廂房中。
推門進去,裡面堆放著大量的丹爐耀鼎,還有不少常用的草藥。
角落裡,赫然捆著幾個人,正是被木青暉從商淵手中救下來的幾個魔修,不知道被餵了什麼,正昏昏沉沉睡著。
木青暉輕聲道:「你想現在放他們走?」
元清杭沉思一下:「不行。商淵疑心甚重,怕是會派人來查看。」
要是說被他們跑了,那木家就該立刻上報,商淵派人追殺的話,東躲西藏,又逃不出這封山大陣,遲早會被再抓到。
木青暉皺眉:「那你想怎樣?」
元清杭道:「先留在這裡,你裝著拿他們試藥,反倒安全。」
他蹲下身,拂開幾個人手腕上的血疤,輕輕舒了口氣:「多謝木仙長。」
那些恐怖的傷口下,筋脈看似被挑斷,其實全都巧妙留下了一半相連,除了醫術精妙的大醫修,沒人能拿捏得如此準確。
木青暉搖頭:「舉手之勞。」
元清杭手中亮出一根極細的銀針,尾部帶著絲細到極致的絲線,抬起其中一人的手腕。
霜降連忙在旁邊拿出一顆碩大明珠,幫他照亮。
就著瑩瑩明珠珠光,元清杭小心翼翼地挑起那將斷未斷的經脈,一點點續上。
靈力灌注在銀針上,修補著破損的經脈血管,引導著主人自身渙散的靈力一點點聚集起來。
木青暉在邊上看著,心裡暗暗吃驚。
原先元清杭這樣授意的時候,他坦言自己能做到偽造這樣的傷勢,卻沒把握恢復如初。
現在親眼看見這魔宗少年的手法,竟是遊刃有餘,比當日在葯宗大比時剝離蠱雕體內的心機符時,更加精妙嫻熟。
元清杭專心致志,逐一將三名魔修手腳的殘脈全都續上,再輕輕在幾個人額頭一拍。
三個人輕輕呻.吟一聲,依次醒了過來。
抬眼看到眼前的木青暉和元清杭,幾個人眼中都露出了極度的仇恨之色。
其中一個人嘶聲叫:「有種就殺了我們。不然死了也要化成厲鬼,生吞你們血肉……」
元清杭輕輕一按他脈門,一股靈力激蕩沖入,柔聲道:「死不了。」
那人體會著經脈處重新運轉自如的靈力,猛地一愣,又是驚疑,又是悲憤:「你、你們……」
難道這些仙宗的醫修,真的拿什麼葯續上了斷脈,又要重新弄斷,反覆試驗?
元清杭輕輕一抹臉,將那精巧面具卸下:「是我,魔宗元清杭。」
幾個人獃獃望著他,忽然顫聲道:「小少主?」
這幾個人都是散修,平時也不受左右護法管束,對元清杭遠遠見過幾面,此刻忽然見到,卻像是看到了希望,更像是見到了親人一樣。
其中一個年輕人動了動自己的手腳,眼中更是熱淚盈眶:「小少主是專門來冒險救我們嗎?謝少主大恩大德!」
元清杭笑了笑:「木仙長才是你們的恩人,若非他幫忙,我醫術再好,也沒辦法在商淵那老賊手裡把你們救下。」
那幾個人面面相覷,掙扎著爬起來,對木青暉拱手道:「多謝神農谷恩義,將來有機會,定當好好報答。」
元清杭同樣掏出一瓶類似的膏藥,分給他們:「現在你們就藏在木家最是安全。記得敷用這個在臉上,務必配合木仙長,裝成重傷模樣。」
幾名魔修對望一眼,咬牙恨道:「直接殺出去,拼個魚死網破,也沒什麼不敢。」
元清杭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不怕死,可死也要死得值得,更別連累了木仙長。」
他又遞出去一瓶丹藥,溫聲道:「先好好養傷,等到需要放手血戰的時候,我絕不攔著你們。」
幾個魔修全都齊齊拜倒:「但憑小少主吩咐,我等幾人,從今日起,命都是少主您的。」
從藥房出來,元清杭和木青暉告了別。
外面已經是深夜,霜降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面,道:「小少主還要去哪兒?這一整天殫精竭慮的,還不去早點歇著?」
元清杭看看她:「你去休息吧,我還要去轉轉,不用你再跟著。」
霜降瞪著他,氣鼓鼓道:「轉什麼轉啊,少主要去哪兒,我用腳指頭都猜得到!」
元清杭摸了摸鼻子,心虛地笑道:「霜降姐姐好厲害。別人是蕙質蘭心,霜降姐姐是腳趾都靈智初開。」
霜降氣極反笑:「救陳封也就罷了,宇文瀚那老兒頭死活,又關我們什麼事?他們只怕恨不得小少主您死呢!」
元清杭笑嘻嘻道:「他們想我死,我就死了嗎?這不是活得好好的?」
霜降氣急:「仙宗這些混蛋,又蠢又私心莫測,小少主您小心救了他們,還被他們暗害。」
元清杭飛身縱起,向著霜降無聲擺擺手,小聲叫:「害我哪有那麼容易,我不害人就很好啦!」
……
宇文家的居所內,一片凄涼。
大部分家族中的人都被宇文離帶去了商淵那邊,留下的人寥寥無幾,到了深夜,更是都昏昏睡倒。
宇文瀚的房間外,空無一人,只有一個厲害的防禦陣隱隱散著微光。
那個獨眼老僕守在宇文瀚床前,閉著眼睛,默默假寐。
寂靜夜色中,門前似乎有微風輕輕掠過。
他眼皮抖了抖,忽然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一花,一個身影靜靜立在了宇文瀚床前。
獨眼老僕心中大駭,扭頭看向門口——那防禦陣是他親手布下,放眼整個術宗,怕也沒有幾個人能無聲無息打破,這少年又是怎麼進來的?
他一掌揮出:「你是誰,要幹什麼?」
那少年身子輕飄飄一晃,閃開他攻擊,扭頭道:「來看看老爺子。」
他剛剛在幾個魔修面前摘了面具,這一回首,一張臉在月色下燦若明霞,眸子靈動狡黠。
獨眼老僕眼睛驀然睜大,驚駭異常:「你……你沒有死!」
元清杭嘆息道:「是啊,很失望吧?」
老僕那隻獨眼中精光四射:「你不怕我這就喊人嗎?」
元清杭奇怪地道:「你總不會覺得,我深夜來就是找被人圍殺?」
獨眼老僕身子無聲移動,手中暗暗攥住了一張符篆:「想來確認我們宗主死沒死?」
元清杭淡淡瞥了一眼他的手:「我勸你別想暗算我,沒用的。」
他又看了看憔悴無比的宇文瀚:「百草堂堂主已經死了,木家現在自顧不暇。剩下的醫修小門派也怕商淵遷怒,所以老爺子的傷勢,根本沒得到像樣的診治吧?」
獨眼老僕臉上肌肉微微顫抖,平靜道:「所以你是來看宇文家的笑話?」
元清杭搖了搖頭,身子忽然一晃,瞬移到了宇文瀚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脈門。
獨眼老僕驚怒異常,怒吼一聲,就想撲過來:「你放開我們宗主!」
元清杭反手一擋,白玉黑金扇赫然張開,攔住了他:「老人家,醒醒吧。趁你剛剛打盹,我有一百種法子把你幹掉。」
一股澎湃的靈壓從他的扇子上迸射散開,帶著一股神秘的遠古氣息,那老僕竟然被逼得身子一緊,再也動彈不得。
元清杭手掌急拍,按在了宇文瀚心口上:「你看,若我想害他,他也立刻會死得很難看。」
獨眼老僕又驚又怕,眼看著宇文瀚被他制住,不敢再動彈,顫聲道:「你到底想怎樣?」
元清杭單手按著宇文瀚,另一隻手掏出一丸藥,毫不客氣塞進了宇文瀚嘴裡,笑道:「你猜猜看?」
隨著嘴裡玩笑,他手下不停,手中銀針赫然亮出,在宇文瀚心口猛然紮下。
獨眼老僕再疑心,此刻也看了端倪出來,身子一僵,頓在了原地。
元清杭不再看他,轉過身,將背部毫無防備地亮給他,自己專心致志地開始施針診療。
好半天過去,宇文瀚慘白的臉色終於也好了點,眼睫輕輕顫動,慢慢睜開眼來。
他睜著昏沉的眼睛,望著眼前模糊的人影,忽然眼中隱隱泛起了點點淚花。
「牧雲……牧雲是你嗎?」
元清杭一怔:「啊?」
宇文瀚昏昏沉沉,一把抓住他皓白手腕:「這麼多年,你都不來看看爹,就連入夢都很少。」
他語聲凄厲:「你還在恨我不允你的婚事,令得你有家難歸,最後慘死在外嗎?」
元清杭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幾乎被掐出印子來,忙和聲道:「宇文前輩,我不是令郎。」
宇文瀚卻不鬆手,目光漸漸悲哀難耐:「爹爹早就後悔了,只是礙於面子,不願意先開口叫你回來。你這個不孝子……就不知道再來求求我嗎?」
獨眼老僕踏上一步,低聲道:「宗主,您認錯人了。您好好看清楚,這是不相干的外人啊。」
宇文瀚身子微微一顫,渾濁的眼神終於清明了點兒。
他怔怔望著面前明眸皓齒的少年,竭力將那似曾相識的眉眼和記憶中區分開來。
好半天,他慢慢鬆開了手:「是你啊……你沒死,可太好啦。」
不知怎麼,看著他失望又悲傷的眼,元清杭心裡一陣說不出的難過。
他在床頭放下一瓶葯,柔聲道:「前輩臟腑移位,我剛剛幫您歸了位,接下來,記得千萬用這個葯鞏固數天。」
宇文瀚心脈被商淵一掌震壞,幸好他修為深厚,最後一刻用了秘術自保,尚且不至於當場殞命。
只是這傷勢診治極難,若不是他今晚趕來,只憑尋常醫修的手段,一定會留下極大隱患,宇文瀚一身修為恐怕要折損大半。
宇文瀚閉了閉眼睛,痛苦地低聲道:「我們宇文家可是對外堅稱,是你陷害離兒,希望置你於死地的。」
元清杭站起身,微微笑了笑:「可我還是活著,可見這世間自有公道。」
他口氣輕鬆,卻隱約傲然。向宇文瀚一躬身,轉頭而去。
剛走到門邊,身後宇文瀚卻忽然嘶聲道:「你不恨我們宇文家就已經很好……為什麼還要專門來救我?」
元清杭腳步一頓,並未回頭,想了想,道:「我自幼沒有長輩在身邊陪伴,看到別人爺孫其樂融融,總是羨慕得厲害。就當和老爺子您投緣,隨手行個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