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4 章 救火

  看著厲輕鴻,他無奈道:「木谷主為了救你,已經破了戒。他想要的是你從此後洗心革面,再不手染鮮血。你已經殺了陳家獨子,現在還要再害他的父親,總不能真的滅了人家滿門吧。」

  厲輕鴻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聽到的聲音也越發遙遠。

  他竭盡全力,一把揪住面前人的衣角:「你是誰?」

  那小弟子輕輕嘆了口氣。

  他彎下腰,直視著厲輕鴻的眼:「鴻弟。」

  厲輕鴻眼睛里慢慢浮上一絲紅意:「……我就知道,你不會死的。」

  元清杭和聲道:「謝謝你那時候願意幫我。」

  閉關室外,懸崖頂上,商淵對他逼迫出手時,除了寧奪和他捨命聯手一戰,還有一個人,也曾為了他忽然拔刀。

  厲輕鴻顫抖著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住他一樣,眼裡晶瑩閃爍:「少主哥哥。」

  元清杭心中惻然,伸手扶住他:「你……」

  厲輕鴻剛剛抱住他,手腕一抖,用盡全力,向他脊背猛然刺下!

  元清杭卻好像早有準備,手中白玉黑金扇猛然後擋,扇面上發出一聲酸牙的「刺啦」聲,隱約火花四濺。

  他身子急躥而出,遠遠閃開,望著地上的厲輕鴻:「鴻弟?」

  厲輕鴻握著屠靈,絕望地向陳封床邊爬去:「我不要你謝我,只求你讓開,讓我殺他!……」

  元清杭身子一閃,站在了陳封床前,道:「收手吧。他也只是一個因為兒子死了,所以悲痛欲狂的父親而已。」

  厲輕鴻臉色煞白,惡狠狠道:「他活著,我就得死。」

  元清杭凝視著他,輕聲問道:「你真的只是擔心自己嗎?還是擔心整個神農谷?」

  厲輕鴻身子一顫,像是一隻忽然被翻開柔軟肚皮的刺蝟,渾身的尖刺猛然豎起來,他大聲冷笑:「哈哈哈,笑話!誰像你一樣,天天愛管別人的死活?」

  元清杭看著他,眼中神情複雜,像是看穿了什麼,卻又不忍揭穿。

  半晌才柔聲道:「我不會讓你再殺人的,死心吧。」

  厲輕鴻目光和他一接,無法忍耐地狂叫起來:「是啊,你善良寬厚、心懷慈悲,好像個活菩薩!」

  他痛苦地叫:「可我不怕滿手是血,我也不怕因果報應,你就不能不管我嗎?……」

  元清杭靜靜道:「那你怕商朗知道嗎?」

  厲輕鴻像是被針狠狠刺了一下,目光忽然一滯。

  「這世上,總會有些事,會忽然脫離你的掌握。」元清杭道,「斷魂崖底,你以為毀屍滅跡,就無人知曉,可你看,現在呢?」

  厲輕鴻嘶吼:「這還不是因為寧奪多事嗎?沒有他,一切都不會發生的!」

  元清杭搖了搖頭:「你以為殺了陳封,就能永絕後患,可你又為什麼不想一想,商朗會永遠都不懷疑嗎?」

  厲輕鴻咬牙:「誰要他信了?」

  元清杭看著他的眼光,充滿同情:「鴻弟,你可能自己都沒有察覺到,你在我面前,並不怕暴露本性,更不怕我因此疏遠你。只有對商朗時,你才會小心翼翼,裝成另一個樣子。」

  厲輕鴻死死看著他,手中屠靈匕首微微顫抖。

  「因為你害怕,怕他看到真正的你,會失望。」元清杭道,「你想留住這唯一的朋友,想他對你真心地笑,就別再殺人,也別再騙他了。」

  厲輕鴻急喘幾下,嘶聲道:「騙人有什麼不好?只要大家高興,都活在假象里,總好過兩看兩相厭。」

  元清杭淡淡道:「可是騙人,是騙不了一輩子的。」

  厲輕鴻忍無可忍,尖聲叫:「我不聽,我不聽!你和寧奪互相看一眼,都知道對方想什麼。我沒這麼好的命,我就得靠騙人,才有人對我好。」

  元清杭輕聲嘆了口氣:「就算不是為了你,看到任何人殺一個無辜的人,我也不會不管的。」

  厲輕鴻忽然手腕一揚,屠靈匕首呼嘯而出,帶著陰寒厲光,繞著彎,向陳封飛去:「你別逼我!」

  元清杭無奈苦笑,扇骨迎上,擊向屠靈匕首:「你也別逼我,他活著,怎麼也比死了好。」

  屠靈「滄啷」一聲,打著漩飛向半空,元清杭身子躍起,伸手接住匕首,反手一敲,用匕首柄在厲輕鴻身上一點:「別張牙舞爪了,先睡一會兒吧。」

  窗外一響,一張秀麗明艷的臉露出來,看著地上的厲輕鴻,嚇了一跳:「我說呢,遠遠地望風,就隱約聽見這兒稀里嘩啦地打起來。他來幹什麼?」

  元清杭苦笑:「還能幹啥?」

  霜降立刻明白了:「嘖嘖,幸虧我們今晚來,不然這陳殿主一門兩父子,都得死在厲少爺手下啦。」

  元清杭沖她擺擺手:「快,把他弄走。」

  霜降趕緊跳進來,把昏迷的厲輕鴻拖到外面。

  元清杭返身回到陳封面前。

  伸出手,他凝眉在陳封腕上號了一會兒脈,又捏開陳封緊閉的牙關,塞了一顆藥丸進去。

  霜降在一邊看著,撇了撇嘴:「幹什麼用這麼珍貴的葯,他哪裡配?」

  元清杭搖搖頭:「既然要救人,就得盡心,哪有救一半的道理。」

  拿出一套金針,他神情凝肅,在搖曳的燭光照耀中,細細扎入陳封周身各處要穴。

  好半天,才施針完畢,他提起一口氣,雙掌急出,依次拍打在陳封胸前腹下。

  隨著金針被震動,陳封臉色忽然變得血紅,一股瘀血從下腹疾衝上來,逼上喉嚨。

  元清杭手疾眼快,伸指在他心口一點。

  陳封嘴巴一張,一道黑色血箭終於急噴出來,腥臭之氣充滿了整個房間。

  霜降杏眼一睜,慌忙躲開那血霧,心有餘悸道:「這神農谷說什麼懸壺濟世,仁慈悲憫。我瞧這用的毒藥,可一點也不比左護法的差。」

  元清杭默默無言。

  木安陽為了救下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怕也是突破了自己一生底線。

  陳封一口瘀血噴出,積毒終於除去大半,原本慘淡的臉色略略恢復了點血色,沉重的呼吸也輕緩了些。

  元清杭將他扶坐起來,雙掌抵在他心口,一縷溫和靈力順著他被毒藥侵蝕的脈絡間遊走梳理。

  好半天,他額頭騰騰冒出白汽,陳封也輕哼了一聲,慢慢睜開眼,怔怔看著面前的少年。

  忽然,他皺了皺眉,終於認出了這個在大殿上抱著他大腿的小弟子。

  「你……」

  元清杭手掌輕抬,在他頭頂和頸側輪流一拍,又逼出了他一口瘀血:「等等再問。」

  縱然再迷惑,陳封此時也看出來這少年在幫他清毒治療,終於不再說話。

  半盞茶時間再過去,元清杭掌力一收,疲倦地舒了口氣。

  「陳殿主,餘毒剩得不多了。」他摸出一瓶丹藥,「接下來按時服用這個就好。」

  陳封微微閉了閉眼睛,低聲道:「你是哪家醫修弟子?海青門為什麼幫你作假?」

  他身為一代宗師,雖然脾氣暴躁,為人驕傲,可是腦子又不傻。

  短短片刻,已經猜出來元清杭是假扮成海青門弟子,又有一手好醫術。

  元清杭微微一笑:「家師易白衣。」

  陳封一怔,旋即心裡一松:「啊,易老前輩怎麼會派你來?」

  元清杭道:「家師雲遊在外,接到商淵傳書,就派了我前來賀喜。」

  陳封微微喘氣:「多謝小仙君仗義出手,在下記住這個天大人情了、待我恢復后,一定前往易前輩處重謝。」

  元清杭跳下床,嘆了口氣:「陳殿主怕是不知道,您昏迷后,宇文老前輩因為表示反對,已經被商淵打成了重傷。現在想要活著出去,怕是比登天還難。」

  陳封臉色大變,手掌一張,床頭利劍厲鳴一聲,飛回他手中。

  他怒道:「商淵瘋了嗎?!難道真不怕所有人和他拼了?」

  元清杭搖頭:「陳殿主,我冒險前來救治,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陳封連忙溫聲道:「小仙君請說。」

  「當日若不是神農谷和凌霄殿忽然反目,也不會最後叫宇文老前輩獨木難支。有什麼恩怨情仇,不妨放一放,等出去再說,您看呢?」元清杭誠懇道。

  陳封臉色沉沉,陰沉不定,半晌終於道:「小仙君說得極有道理。」

  元清杭悄悄鬆了口氣,伸手遞給他另一小瓶膏藥。

  「這葯敷在臉上,會令人膚色蠟黃,形容枯槁,陳殿主接下來,要裝著依舊中毒極深才好。」

  陳封冷冷道:「怎麼,你覺得木安陽怕我不死,會再來害我?」

  他不會,他兒子會,元清杭心裡暗暗道。

  可他當然不敢這樣說出來,只嚴肅道:「這倒不是。我是擔心,假如知道您恢復了戰力,前輩您覺得,商淵會放過您嗎?下一個要殺了立威的,怕是昭然若揭了。」

  室內一片寂靜,燭火映著陳封憤怒又憋屈的臉色,半晌他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我要一直裝病,好苟且偷生?」

  元清杭笑了笑:「保存實力,先活著。陳殿主,只要肯忍耐,相信事情總有轉機的,不是嗎?」

  ……

  從凌霄殿住處出來,元清杭背著依舊昏迷的厲輕鴻,向木家雅舍奔去。

  霜降跟在他身後,咬住了紅唇:「小少主,您能不能別理他了?人家都說了,叫您別管他,幹什麼熱臉去貼冷……」

  元清杭慌忙叫:「住嘴住嘴,誰貼那個啦?姑娘家的,說話這麼粗魯。」

  霜降噘著嘴:「總之他如今有親爹拚死護著,又有商公子那個傻瓜信他,過得可愜意啦,偏偏少主您總惦記他。」

  元清杭把背後往下墜去的厲輕鴻往上託了托,道:「穀雨姐姐不是說過嗎,小時候他聽說我不告而別,哭得可傷心了。我那時候沒管他,現在要是再不管,我會後悔的啦。」

  霜降冷笑:「小少主可真會往身上攬事兒。」

  元清杭嘆氣道:「沒辦法,我後來有時候就會想,要是那時候拚命求姬叔叔帶上他,說不定他就不會變成這樣。」

  霜降氣得跺腳:「他自己心胸狹隘,又狠心無情,變成什麼樣,也要怪在你頭上嗎?」

  元清杭好脾氣地道:「可他對別人再不好,也沒對不起過我。」

  霜降一時語塞:「小少主你總是這樣,別人對你好一點兒,你就會記得牢牢的。」

  元清杭悵然道:「鴻弟也一樣的。我只是對他稍微照顧過一點兒,他就一直念著我的好。」

  霜降幽幽嘆了口氣:「算了,看在他在千重山頂幫你一把的份上,也算有良心,我也不恨他了。」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道:「對啦,剛剛我接到朱朱的傳訊,有魔宗的人見到寧小仙君了!」

  元清杭腳下猛地一頓,差點把厲輕鴻從背上摔下來。

  他慌忙托住厲輕鴻,急急叫:「在哪裡?他在做什麼?現在好不好?有托魔宗的人給我帶話嗎?說了什麼?」

  霜降無語地看看他:「小少主,您一條條問,別咬著舌頭。」

  元清杭臉上一紅:「快說呀!」

  霜降道:「商老賊自從上次夜襲魔宗散修聚居地,殺人抓人後,雖然回了蒼穹派,可一直有派遣仙宗的人,到處剿殺魔宗的人。」

  元清杭恨得牙根兒痒痒:「我知道。」

  「他們人數勢多,其中還有不少修鍊了滄龍訣,戰力劇增,甚是可怕。」霜降道,「左右護法雖然厲害,總不能四處到處救人,就有點顧此失彼。」

  元清杭急切道:「我不是吩咐下去了嗎,叫大家盡量分散,先避開正面衝突?」

  霜降恨恨道:「總有落單被圍的呀。就在幾天前,有一批魔宗的人被仙宗小隊追殺,還帶著幼童和老人,一路上傷亡不斷,眼看著就被逼到了黑水河邊。」

  元清杭大驚:「黑水河不是連木頭都飄不起來的死水嗎?落下去還能活?」

  霜降道:「是啊,所以被圍堵到黑水河邊后,十幾名傷殘的魔修都知道無法倖免,索性決定背水一戰,死了也要拉上幾個墊背的。可是為首的仙宗是位小門派的宗主,舉手之間就生擒了幾位魔宗女修,當場殺了一個,逼著剩下的人束手就擒。說不從的話,就將餘下幾位女修剝去衣裳,曝屍荒野。」

  元清杭聽得怒火中燒:「這人是誰?我要殺了他!」

  霜降道:「是誰不重要,已經死了。」

  元清杭一驚:「啊?」

  「死裡逃生的魔修回來后,和我們的人說,當時大家不堪受辱,正要一起跳入黑水河,忽然之間,就看見一道金色霹靂從遠處閃過,一個俊美少年仙君白衣飄飄,謫仙一樣,從天而降。」

  霜降眉飛色舞,眼中光彩閃爍,充滿崇拜和熱烈:「只見劍光閃動,電閃雷鳴,空中五彩雲霞萬道,黑水河的漆黑死水之上,金色劍意鋪滿半邊,全是瑟瑟微光。」

  元清杭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倒也不至於此吧。」

  他的小七君的確是俊美無儔、修為逆天、神勇無敵啦,可霜降姐姐這說的,怕不是天上的神仙下凡。

  霜降跺腳嗔道:「我不管,又不是我說的,反正被救下來的小姑娘是這麼說。」

  元清杭嘴角慢慢浮起笑意,欣然點頭:「好吧,然後呢?」

  霜降揚眉道:「然後幾招之下,寧小仙君就把為首的那個惡人斬於劍下了。」

  元清杭一怔。

  他默默發了一會兒呆,低聲道:「這是他第一次殺人吧。」

  霜降道:「是啊,回來的人說,寧小仙君殺了那人後,沉默了許久,才對著剩下的人平靜說道:應悔劍認我為主后,並未真正見過血。斬邪除佞,自今日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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