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3 章 鬩牆
陳封踉蹌一下,臉色瞬間變得烏青一片,翻身撲倒。
四周的人原本一片混亂,都在四下躲閃,這事發突然,卻是無人能料,全都震驚無比,一個個僵立在當場。
凌霄殿的一位弟子終於反應過來,狂撲上去,大叫:「師父!」
陳封面色從烏青變得隱約發黑,緊閉雙目,已經人事不省。
幾名凌霄殿的弟子紛紛拔劍在手,圍著木安陽,怒叫:「交出解藥,救我家宗主,不然不死不休!」
木安陽臉色慘白,不知是心中掙扎,還是自身重傷,只是默默不語。
旁邊木青暉揮劍趕到,冷冷看向那些凌霄殿弟子:「怎麼,就憑你們也敢威脅神農谷?」
木嘉榮也一步搶上,手中「驪珠」軟劍一抖,怒道:「你們算什麼東西,也敢拿劍對著我爹?」
厲輕鴻不知從哪裡晃了出來,遠遠地盯著地上的陳封,目光幽幽。
凌霄殿的大弟子眼看木家勢大,悲憤地看向四周:「諸位評評理,他們家長子殺害我們宗主獨子,木谷主為了包庇兒子,竟然又暗算我們宗主!一門父子,都是如此狠毒卑鄙,天理何在?」
四周的人默默不語,這種家事血仇,似乎雙方都有苦衷和道理,外人還真不好偏幫哪一邊。
旁邊有大醫修和陳封相識,趕緊上來,急急診治施救,可是神農谷所制的獨家毒藥,又豈是輕易能解。
片刻過後,那名大醫修也只是逼出了陳封喉間幾口黑血,陳封依舊昏迷不醒。
木家袖手旁觀,絕沒有任何出手補救的意思,凌霄殿群龍無首,混亂不堪,海青派的常掌門和靈武堂的李宗主悄悄對視一眼,心裡更是心中煩躁。
陳封若是死了,劍宗大派凌霄殿立刻就會衰落;若是他被救活,將來則一定和神農谷不死不休。
無論如何,原先大家指望兩大宗門振臂一呼、聯手逼迫商淵讓步的計劃,已經徹底被破壞。
高台之上,商淵俯瞰著下面的一片紛亂,終於開口。
「願意留下的諸位仙友,蒼穹派自然會好好相待。修鍊蒼龍訣中途,任何時候需要人護法,都可以求助蒼穹派。」
他看向一邊的澹臺明浩:「像澹臺家主這樣的,若是已經找不到更高修為的人護法,在下責無旁貸。」
他冷冷看向站在右邊的那群人:「至於諸位,還堅持不願為圍剿魔宗獻力嗎?」
那邊本來以陳封和木安陽為首,現在兩家已經反目成仇,只剩下宇文瀚老爺子一個人威風凜凜站著前面,卻顯得孤單異常。
剩下的各家看著宇文瀚,全都屏氣息聲,心中不安。
商淵盯著宇文瀚:「宇文兄,想當年您也是深恨魔宗,如今怎麼說?」
宇文瀚臉上神情肅殺:「老夫殺人也好,征戰也罷,從來都是自願。沒人能逼著我做事。」
他看著高台上的商淵和寧程:「更何況,道不同不相為謀,貴師徒二人所作所為,老夫無法苟同,自然要分道揚鑣的。」
商淵凝視著他,忽然長嘆了一聲:「想不到堂堂宇文家,也會有怕死避戰的一天。」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沉沉道:「別家血戰出力,有人想坐享其成,天底下可沒這麼好的事。從今日起,每家最少出兩名金丹初期以上的高手,參加剿魔大戰,聽候調遣。」
他手掌凌空一揮,一股恐怖的巨力瞬間擊向腳下白玉地面。
「轟隆」一聲巨響,地動山搖,掌心所對的地方,出現了深不見底的一個巨洞,四分五裂。
「誰家不從,可以現在站出來。」他陰森森道,語氣中威脅意味再不掩蓋。
宇文瀚臉色通紅,氣急反笑:「好,那就我來領教一下元嬰界大能的本事,看看商宗主能不能要殺光所有不服之人?」
他長袖一鼓,像是無窮風力催動,四面八方數道罡風驟起,形成一個颶風陣,襲向商淵。
商淵冷笑一聲,身形拔在空中,巨鳥一樣凌空撲來:「宇文家公然反對攻打魔宗,和魔宗必有勾結吧!」
颶風陣威力浩大,又是宇文瀚成名功法,這一出手,便是用盡畢生功力,周圍的人紛紛色變,瘋狂躲閃,生怕被捲入其中。
可商淵的攻擊,卻更加恐怖。
颶風中心,他一人單掌,隨意一劃。
原本吸力巨大的陣眼中心,忽然出現了一道肉眼可見的裂縫,裡面隱約有黑氣翻卷。
宇文瀚身子一晃,被那翻騰的黑氣立刻卷上,臉色驟然變成了紅紫色,痛苦之色驟現。
竟是被什麼絞住了呼吸,正在撕扯他的心神一般。
下一刻,一簇血箭猝然從他的口中噴射而出,噴出去數尺之遠。
一招對壘,術宗大師、北宇文家的當代家主,竟已經完全敗落。
商淵手掌一縮一張,血色乍現,向宇文瀚當胸一拍。
宇文瀚的身子頓時就像斷線風箏,向邊上急跌。
澹臺明浩不知何時,竟然就守在一邊,忽然伸出那隻殘廢的手掌,一隻似人似獸的利爪急刺而出,就向宇文瀚後腦無聲插下。
狂暴的颶風眼中,一道錦衣身影猶如鬼魅,手中長劍急刺澹臺明浩手腕。
澹臺明浩手腕急縮,躲過這一下,轉頭看向襲來的人,那隻怪爪微微一動:「宇文公子,你別著急,我解決了你祖父,再來找你索命啊。」
宇文離並不答話,一把扶住了搖搖欲墜的宇文瀚,一個瞬移,硬生生在商淵的無窮威壓下,將兩人身子移開了幾尺。
他出指如風,連接封住了宇文瀚的幾處靈穴,閉住了血流。
毫不遲疑,他立刻轉身拜倒在地,道:「商宗主手下留情!祖父年老,一時糊塗。求您看在晚輩兢兢業業做事的份上,給宇文家一個補救的機會。」
商淵淡淡看著他:「哦?」
宇文離鳳目冷然,向著對面門中弟子厲聲喝道:「還不過來!留在那邊等著滅門嗎?」
他本就是宇文家深受器重的長孫,平時在族中威望甚高,如今宇文老爺子昏迷,剩下的人又驚又怕,猶豫一下,只得站了過來。
宇文離帶領著宇文家眾人,道:「從今以後,商老前輩有任何差遣,宇文家一定衝殺在前,絕不推諉。還請商老前輩明鑒。」
……
凌霄殿陳宗主中毒後生死不知,木家自顧不暇,不敢再惹事端。
宇文家老爺子反抗被擊成重傷,家中長孫帶頭倒戈。
至此,原本尚有機會聯手一博的聯盟,就此分崩離析,再沒有任何反抗之力。
……
半夜時分,各家迎賓雅舍內,一片壓抑肅殺。
主動投靠蒼穹派的那部分人,已經被接走,剩下的諸家被勒令遣散回各自的歇腳雅舍內,可外面卻都有人看守,竟是隱約成了軟禁之態。
木家的廂房內,木安陽躺在床上,臉色依舊煞白。
木青暉坐在床邊,神色憂愁,欲言又止:「師兄,凌霄殿那邊,接下來你怎麼想?」
木安陽獃獃地望著頭頂紗帳,低聲道:「師弟……我這一輩子,只救過無數性命,卻沒殺過一個無辜的人。」
木青暉知道他心中掙扎什麼,低聲道:「為人父母,本就是容易為了孩子降低底線的。做都做了,也不必再後悔自責。」
他苦笑一下:「何況大家能不能活著離開這千重山,都還是未知之數呢。」
別人還有糊塗的,可是越是他們這樣的高手,越是心驚膽戰。
商淵的行為,早已經圖窮匕見,完全不能自圓其說。
他到底所圖什麼,他們暫時還看不清楚,但是若說是為了對付魔宗,那就是天大的笑話了。
木安陽目光有點迷離,道:「鴻兒呢?」
木青暉道:「他在藥房那邊為你熬藥,說有一丸丹藥需要親自看著火候。」
木安陽怔怔出神,低聲道:「師弟,你信他說的話嗎?你覺得,他到底有沒有……」
沒等木青暉開口,他卻又忽然搖搖頭:「不不,不用回答了……」
他眼中有絲悲哀:「無論他以前做過什麼,都是被人教壞的啊。我從小也沒有教導過他一天,現在又有什麼資格說他?」
木青暉柔聲道:「是,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有錯能改,善莫大焉。」
木安陽閉了閉眼睛,道:「師弟,上次我重傷時,就拜託過你。若是我不在了,你千萬幫我看著他,無論如何,別叫他再受人欺負,也別再流離失所。」
木青暉心中難過:「師兄別胡思亂想,你不過受點傷,我們神農谷什麼好葯沒有?好好休養就是了。」
木安陽搖搖頭:「總之你答應我。……嘉榮他外公家也算家大業大,又有母親疼愛,我不擔心他。我只擔心鴻兒一旦沒我撐腰……」
木青暉連忙道:「好,你放心吧,我只要一天在,也會好好照看他的。」
……房門外,木嘉榮舉著手正要叩門,卻忽然頓住了。
他的身子微微發抖,一轉頭,掉頭急速跑開。
後面的臨時藥房里,小圓葯鼎燉在火爐上,火苗幽幽燃燒。
厲輕鴻眼睛盯著葯鼎,目光木然。
房門猛地被人一腳踢開,木嘉榮眼中含著怒火,站在了門口。
聞著房中濃濃葯香,他冷笑:「怎麼,害得父親為你重傷,現在良心發現了?」
厲輕鴻慢慢轉過頭,看著他,不說話。
木嘉榮更加憤怒,急衝上來,在他面前立定,盯著他黑漆漆的眼:「別人信你胡說,你自己信嗎!鱘魚背上你就殺了我們家的人,陳棄憂也是你殺的吧?」
厲輕鴻慢悠悠轉頭,繼續看著火苗:「關你什麼事?」
木嘉榮怒道:「怎麼不關我事?這關乎整個木家!你殺了人家兒子,自己又沒本事搞定,害得我爹為你強出頭,他原本就被你一刀穿胸,還沒痊癒,現在又這樣。」
厲輕鴻慢吞吞道:「你爹?他不也是我爹嗎?」
他淡淡垂著眼帘,自言自語道:「老牛舐犢,蜈蚣抱卵,他要護著我,怎麼你很嫉妒嗎?」
木嘉榮又氣又急:「誰要嫉妒你?你做戲耍弄商朗,裝乖巧騙我爹,騙天下人說你手上沒沾染鮮血。你這種滿嘴謊話的人,遲早自食其果!」
厲輕鴻淡淡道:「你就是嫉妒。因為你爹現在不屬於你一個人啦。他疼我寵我,還有意把神農谷將來傳給我打理。」
他忽然嘻嘻一笑:「你怕得不行,又氣得要死,只可惜又不敢公開說。像你這種蜜罐子里長大的小孩子,就是廢物一個。」
木嘉榮滿臉氣得通紅,被他激得頭昏腦漲,口不擇言怒道:「你這種喪門星,一出生,就剋死了你娘,現在又來害我爹!」
原本一直雲淡風輕和他鬥嘴的厲輕鴻,神色忽然變了。
他惡狠狠扭頭,一雙眸子瞬間變得赤紅:「你再說一遍?」
木嘉榮一句氣話出口,心裡也是微微後悔,可是嘴裡哪肯示弱,大聲道:「我說誰遇見你,都是災難。陳封以後恢復了的話,一定會殺上神農谷,到時候,要全穀人給你陪葬嗎?」
厲輕鴻身子一閃,鬼魅般欺身上前,猛地掐住了他的咽喉:「我誰都不克,就專門來克你的!」
木嘉榮哪裡想得到他忽然發難,一時不察,頓時要害被擒,憋得差點喘不過氣,吁吁道:「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
厲輕鴻道:「你知道你娘為什麼怕我嗎?我對她說,要是她想對付我,我哪天趁人不備,夜裡跑到你房裡,左一刀、右一刀,在你身上用屠靈劃上幾十道。」
他冷笑:「她就嚇死了,嘿嘿,以後再不敢惹我。」
木嘉榮氣得半死,嘶聲道:「你混蛋,這樣嚇我娘算什麼男人?」
厲輕鴻冷冷道:「我從來都是宵小之輩,哪像你們這些名門仙宗,滿口仁義道德,背地裡卻比蛆蟲還噁心。」
他手指一點點加力,成功地看著木嘉榮呼吸逐漸困難:「我早就想這樣對你了,自從第一次在大比排隊時遠遠看見你,我就討厭得厲害。」
木嘉榮肺里空氣逐漸稀薄,雙腳胡亂踢動,困難道:「你……你瘋了?那時候我又不認識你!」
厲輕鴻忽然額頭青筋直跳:「我就是討厭你身嬌體貴、前簇后擁;我就是討厭你不諳世事、萬千寵愛!」
他眼中嫉恨大盛,狠厲漸升:「我從聽見你名字的第一刻,就覺得你無比討厭。什麼嘉榮啊,不就是食之使人無畏雷霆、美好繁榮的仙草嗎,呸!」
木嘉榮已經憋得說不出話來,反手胡亂摸起身邊一件東西,用盡全身力氣,向厲輕鴻頭上猛地一砸。
卻是一隻閑置的煉丹爐。
厲輕鴻也不躲閃,任憑頭上被砸得鮮血淋漓,將手一松,轉身疾奔出了門。
……
外面有人把守,卻是蒼穹派專門派人盯著諸家的人手。
厲輕鴻張手一揚,一團迷霧瞬間迷倒了幾個守衛,像一隻夜行的受傷野獸,向著凌霄殿住所疾奔。
不出多久,已經到了凌霄殿所住雅舍。
時至深夜,主廂房中依舊有微弱燈火,想必是有弟子在徹夜守護受傷的師尊。
厲輕鴻眼中冒著幽幽暗火,貓著腰來到窗下,捅破了窗戶紙一角,向裡面輕輕送了一縷輕煙。
裡面只有一個小弟子,穿著凌霄殿的弟子服飾,正在彎腰低頭,看著床前的陳封,像是在觀看師父氣色。
這股輕煙一入鼻,他茫然地搖了一下頭,忽然猝然倒下。
厲輕鴻推開窗戶,翻身跳入。
房間內同樣葯香瀰漫,陳封臉如金紙,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厲輕鴻死死盯著他,一步步走近。
忽然,他手一抬,圖靈匕首寒光乍起,向床上的陳封心口急刺而下。
就在這時,他腦後卻傳來一陣輕風。
脖頸一麻,他晃了晃,翻身倒下。
身邊燭光搖曳,剛剛那個被迷昏的小弟子悠悠轉到他面前,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