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2 章 分崩
當初進入萬刃冢中尋找兵魂機緣的,其實折損並不多。
除了「鱘魚背」那處地形太兇險,導致死了兩名年輕弟子,還有就是在止殺湖底,也有少數的人被捲入水底漩渦。
再往後,斷魂崖底都是魔修兵魂為主,下去冒險的人本就不多,死傷更是少數。
折損在這裡的,只有一個引人注目的年輕劍修。
就是凌霄殿年輕一輩中最傑出的一個,也是陳封唯一的獨子,陳棄憂。
自從下去斷魂崖后,便消失無蹤,一直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但是對於親人來說,既然沒見到屍首,總還抱著點萬一的希望。
可如今這傳舌隼叫的是什麼?
「凌霄驕子,魂飛魄散」?
陳封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本是修為高超、前途大好,忽然不知死活,原本就痛苦不堪,這兩年來,無時無刻不在牽腸掛肚。
這忽然的一道訊息,卻是坐實了兒子已經喪命,哪能不心神震蕩?
他目光森然,在人群中迅速一轉,鎖定了站在商朗身邊的厲輕鴻。
厲輕鴻一動不動,手中的屠靈匕首卻像是感受了巨大危機,瞬間翻轉在了手中。
陳封盯著那匕首,一字字道:「那鳥為什麼說圖靈匕現?你和我兒的失蹤,有什麼牽連?」
厲輕鴻額頭微微見了汗水,目光閃動,卻不答話。
陳封手中劍光忽然暴漲,身子凌空,急撲向他:「你回答我的話!」
那劍帶著無窮殺機,又含著巨大壓力,厲輕鴻上次在神農谷就是被他一劍穿透肩頭,心中懼怕仍在,見劍襲來,更是心中大駭。
他身子急退,手中一團紫煙迎面拋灑:「和我無關!」
陳封劍光如電,凌空一卷,破開那團毒煙,如影隨形刺向他咽喉:「是嗎?你的屠靈匕就是斷魂崖底得到,我兒和你同時下去的?」
厲輕鴻身子左躲右閃,可是哪裡敵得過劍修大宗師,眼見著那森冷劍鋒就要追上他,旁邊卻忽然一股勁風席捲而來。
木安陽急追而來,用力架住陳封寶劍:「陳殿主,有話好說!」
木安陽雖然也是金丹圓滿期高手,可是畢竟是個醫修,論到戰力,當然和陳封無法硬抗。
這一硬對上,陳封劍上靈力洶湧壓上,他嘴巴一張,一口血直噴出來。
厲輕鴻身子顫抖,躲在遠處,看著木安陽,低聲叫:「……父親!」
陳封終於將劍一頓,看著木安陽:「木谷主,叫你家這位魔宗來的長公子把話說清楚,不然我今日絕不會放過他。」
木安陽急喘幾下,扭頭看向高台上的寧程,一字字問道:「寧掌門,這鳥是你放出來的,你是什麼意思,說清楚吧!」
寧程淡淡看著他們,道:「這鳥不是我養的。」
他向殿中黑鴉鴉眾人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什麼人,前幾日就將這鳥放在了我房中。不過它所帶來的訊息,卻是和我知道的,正好對得上。」
厲輕鴻回歸木家后,從沒將以前舊事和木安陽他們說過,木安陽絲毫不知,他忍住心中驚疑,問道:「寧掌門知道什麼?」
寧程道:「我徒兒寧奪,出了萬刃冢后,曾經向我稟報過一件事。」
元清杭躲在人群中,心裡一涼。
原先以為能漸漸含混過去的舊事,果然還是天網恢恢,難逃真相。
寧程聲音冷漠,看向陳封:「他說,他在斷魂崖底,親眼看見這位木輕鴻——哦,那時他還身在魔宗,叫厲輕鴻——站在令郎的屍體邊,而令郎當時,正在被化屍水化為血水一攤。」
陳封猛地嘶吼一聲,聲音悲愴:「什麼?!……」
木安陽臉色驟然變得慘白,扭頭看向厲輕鴻。
厲輕鴻的眸子一垂,避開了他的眼光。
寧程又道:「奪兒還說,他上前責問,因此和厲輕鴻結下仇恨,在臨出谷時,被他弄瞎雙眼,擊落懸崖。後來幸好有奇遇,才僥倖脫身。」
陳封咬著牙:「寧掌門,事關我兒生死,你這話可屬實嗎?」
寧程道:「全是奪兒親述,一字不差。這孩子雖然容易被人蒙蔽,偶有糊塗,可是他心性忠厚,卻絕不會撒謊。」
陳封道:「可你既然知道內情,為什麼一直不告知我們凌霄殿?」
寧程道:「奪兒只是說,他看見這人站在令郎遺骸邊,卻沒看見他和令郎的衝突到底是怎樣,更何況,從他出來向我稟告,到厲輕鴻回歸木家,也不過只差了幾天。」
他淡淡道:「木家很快就昭告天下,說這位厲輕鴻是木家流落在外的寶貝兒子,我若言明這事,那就是要挑起兩家血流成河,我自然猶豫。」
木安陽強壓下喉嚨間一口熱血,慘笑道:「寧掌門真是體貼。可既然以前不說,卻又為什麼今天拋出來?」
寧程唇邊更是譏諷:「因為我看著你們兩家和睦友愛,忽然很替凌霄殿那位天之驕子惋惜感慨。」
陳封手中長劍顫抖,轉向鎖死厲輕鴻的方向,猛然暴喝:「你把我兒殺了,是嗎!」
木安陽望著厲輕鴻,心裡狂跳,柔聲道:「鴻兒,你好好說清楚,不過也不用怕。沒有做過的事,任誰也不能強加在你身上。」
厲輕鴻咬住嘴唇,強壓下驚懼,終於道:「……斷魂崖下凶戾兵魂極多,心志稍微不堅定,就會被侵擾。」
陳封厲聲道:「然後呢?」
厲輕鴻道:「我在崖底偶遇到令郎時,他已經和屠靈匕兵魂糾纏多時,心神受創,忽然入了魔,正瘋了一樣自戕。」
陳封眼睛血紅,緊緊盯住了他。
厲輕鴻聲音微抖:「我上去想要救他,可是他忽然爆體,死在了我眼前。我看到那屠靈兵魂兇殘,也起了貪心,便上前苦苦纏鬥,才將其收服。——令郎的死,和我半點關係也沒有的!」
陳封大怒,悲憤長嘯:「你胡說狡辯!若是你沒對他下手,化屍水又是怎麼回事?」
一想到兒子不僅死因不明,就連完整屍體都沒留下,他只覺得錐心刺骨襲上心間。
厲輕鴻臉色發白,低聲道:「我是魔宗的人,身份遲早會被人發現。我生怕有人路過看見他屍體,又會聯想到我此時也在崖下,我豈不是百口莫辯?」
他眼光閃爍,低聲道:「陳兄當時已死了,我身為魔宗中人,也沒覺得毀去屍體有什麼不對,於是……」
他一張秀美精緻的臉充滿悔恨似的:「我回歸家門后,得父親教導開解,才知道以前自己錯的有多厲害。」
商朗身子依舊酸軟,強撐著自己不倒下,急切道:「陳殿主,他說的是真的!我師弟回來后,說的的確是只看到他站在令郎遺體前。還有,他從小被養母教導用毒制毒,不尊重令郎遺骸雖然是事實,可他不會殺人的!」
陳封冷笑:「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殺人?」
商朗急切道:「他身世可憐,可良知未泯,天下皆知的。我和嘉榮都曾被他救過性命,這還不足以說明嗎?」
陳封眼睛赤紅:「我不信!我兒素來心志堅定,心如磐石,哪裡會隨便就入魔發瘋,還自戕自殘?殺人毀屍,原本就是一氣呵成的事,他絕不可能清白!」
木安陽臉色鐵青,道:「令郎慘死固然可憐,可也不能憑你推測,就將殺人重罪安在輕鴻頭上。」
旁邊眾人聽得驚心動魄,卻也心裡難斷:蒼穹派那位寧小仙君雖然有點糊塗,可是為人正直端方,卻是人人信得過的。
只可惜他也只看到厲輕鴻毀屍,並沒看到前半段。
現在厲輕鴻堅稱自己絕沒殺人,固然是疑點重重,但是若要硬定他死罪,卻又與理不符。
往事已經塵封,再無見證,真相到底是怎樣,除了這位厲輕鴻,已經再沒人知道。
只怕陳家絕不會善罷甘休,可木家也一定會死保這個失而復得的兒子,這是非恩怨,怕是根本無法解開。
果然,陳封冷笑一聲,手中劍光森森,遙遙一指厲輕鴻:「你說的,我半個字也不信。不給我兒報仇雪冤,我這個當父親的,也枉為人父了!」
話音剛落,他身形暴起,一道驚天劍光挾著風雷之勢,直刺厲輕鴻。
厲輕鴻時刻都在緊繃著,一看他動,身子立刻狂閃,就往人群里鑽。
木安陽和木青暉兩道劍光也同時驟起,一起追向陳封,木安陽更是急叫:「陳殿主,要想誣殺無辜,除非殺光我們神農谷的人!」
殿內本就人頭攢動,厲輕鴻身子游魚一樣,在人多處苦苦躲閃,陳封畢竟不能亂殺無辜,暴喝一聲:「刀劍無眼,都閃開!」
木安陽手掌一揚,一股迷藥灑向四周:「諸位得罪了,待會兒給解藥!」
只要能迷倒陳封,誰還管得了這些?
高台上,商淵淡淡看著下面一團混亂,轉頭看向寧程:「你收集這麼多諸家秘辛,倒也不是全無用處。」
寧程低垂眼帘,俊秀的臉上一片恭敬:「徒兒愚鈍,這些年苦苦支撐門派,只有多注意一些各家秘事,總有看他們狗咬狗的時候。」
下面混亂越發劇烈,陳封如瘋如狂,劍尖已經沾了血,木安陽眼看著他的劍尖距離厲輕鴻越來越近,心急如焚,手中攥了一支無色無味的劇毒小箭。
可這毒見血封喉,本就是保命的大殺器,一旦用出去誤傷了別人,也是天大罪過,一時間,他心裡又急又怕。
陳封猛吸一口氣,原本已經恐怖的劍光忽然再度狂漲,向著前面的厲輕鴻狂追,竟是不知用了什麼短暫提升靈力的法子,想要一擊斬殺。
厲輕鴻似乎也感到了身後的死亡危機,用盡全力,將屠靈匕首向身後猛地一扔。
這一擲用盡了全力,屠靈匕邪氣大盛,迎向陳封。
陳封手中的劍光卻似驚濤駭浪,瞬間就將屠靈挑開,再下一刻,猶如附骨之疽,刺向厲輕鴻的後頸。
自周的人一陣驚呼,眼看著厲輕鴻就要血濺當場,可就在這時,不知怎麼,一個踉蹌的身影忽然向前疾沖,跌到了陳封面前。
他手臂狂亂一揮,銳聲尖叫:「別殺我,別……」
像是被嚇到完全失控,他死死抱住了陳封的大腿,涕淚交加:「又要死人了,不要啊,已經死很多人了啊!」
陳封被他一攔,身子頓時動彈不得,再一看,厲輕鴻的身影已經迅速逃遠,不由得大怒,舉起手中劍,就想向這無名晚輩砍下。
一道急符閃過,在他劍身上爆開,海青門的常掌門不知何時殺到:「陳殿主息怒,小徒無意冒犯,留他一命吧!」
那小徒弟連滾帶爬,飛快地跑出去好遠,瑟瑟發抖,縮在角落裡,含淚哆嗦著:「我們還要留下來練功呢,你們要走便走,幹嘛自己先打起來?」
他聲音雖然顫抖,卻明亮清晰,周圍的人全都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心裡都是微微一動。
假如不是這事,現在諸家應該正在聯手逼宮,對抗蒼穹派吧?……
就連陳封,手中劍也一頓,臉色陰晴不定,僵在了當場。
他一轉身,看向木安陽:「我……」
忽然之間,木安陽手一揚,一支小箭無聲射出,正中陳封心口。
陳封踉蹌一下,只撐了一息,便已拿不穩手中的劍。他死死看著木安陽:「你……」
木安陽平靜地擦了擦嘴邊的血:「陳殿主,你兒子已經殞亡,還請節哀順變。我家輕鴻生來孤苦,十八年前,我沒能保住他。若今時今日再保不住,我還有什麼臉去見亡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