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無蹤

  數月之後。

  連綿的千重山腳下,幾個穿著劍宗服飾的年輕弟子正沿著山路巡邏,小心翼翼。

  遠處是無邊密林,大白天的,裡面依舊墨色暗黑,隱約有幽沉的野獸吼叫傳來。

  前面的兩個弟子並肩而行,小聲抱怨:「我們堂堂凌霄殿,從來都是號令別人,如今被安排來巡蒼穹派的山,真是不知所謂。」

  「你也不看看現在是什麼情形。」他身邊的人緊張地看看四周,「以前劍宗中,凌霄殿和蒼穹派兩足鼎立,我們殿主資歷輩分還高過那位寧掌門,可現在呢?」

  旁邊的幾個弟子都不言語了。

  自從商淵出關,又顯示了絕頂修為後,已經正式凌駕於眾仙宗之上,就算是他們殿主陳封,也不敢對那位恐怖的元嬰高手有半點不敬。

  別的術宗葯宗各家,更加對那位商淵敬畏得厲害,所有安排,莫有不從、

  「可蒼穹派這是要做什麼呢?」終於,有人還是忍不住,拿劍狠狠劈向身邊草叢,「不僅動用了封山大陣,說是要嚴防魔宗進犯,還號令諸家聽命,在各處巡邏,不準進出。」

  「是啊,這麼多仙宗中人都被困在這裡,這到底是防魔宗妖人,還是防著大家呢?」有人憤憤道。

  「噓——小聲!」他身邊的人立刻緊張道,「嚴防死守總是沒錯的,這些天陸續又有人死在迎賓雅舍里,我們大師兄也隕了,你不怕么?」

  幾個人想起前兩天那些新死者的凄慘死狀,全都打了個冷戰。

  原先是後山的閉關室有人暴斃,現在已經發展到迎賓雅舍也不安全了,誰又不人人自危?

  魔宗的那位小少主興風作浪,卻最終死在千重山的萬丈深淵裡,魔宗中人恨意滔天,雖然沒有發動大規模攻勢,可暗中潛入,已經是明擺著的事。

  那兩位左右護法,一個擅長奇毒,一個擅長鬼陣,不明著現身,卻暗中痛下殺手,只要對付的不是大宗師,剩下的晚輩弟子怕是遲早一個個死於非命。

  他們凌霄殿首先修鍊蒼龍訣的那位大弟子,也沒有幸免於難。

  雖然沒死在山頂的閉關室,卻也在前天忽然死在房中。凌晨時分被人發現時,早已屍體冰涼,金丹不見,靈力枯槁。

  「再說了,又不是我們一家被號令,別的大宗門,哪一家不是都老老實實、聽從調遣?」為首的師兄穩重些,眉頭緊皺。

  「是啊。宇文家不僅聽話,甚至跟著一起出人出力,分派任務呢,我瞧著,他們倒是積極得很。」有人嘀咕,「你們說,他們是不是害怕蒼穹派勢大,先示好攀附?」

  「反正宇文公子一向聰明機警,連他都看清了形勢……」

  「對了,這樣說起來,當初婚宴上,那魔宗元清杭指證他的事,總算可以洗清了——宇文公子也是倒霉,竟被莫名其妙栽了一身臟污。」

  一群人都有點莫名羞愧。

  可別說,當時他們也都在場,親眼看了那場婚宴水幕,又聽了宇文離一番似是而非的解釋,甚至真的有點懷疑宇文公子有殺人嫌疑。

  可見所見未必為真,一切都有可能。

  山路漸窄,一個年紀稍小的弟子看了看遠處那遮天蔽日的密林,膽戰心驚地道:「師兄,我們回頭吧。那邊山深林密,萬一有魔宗潛伏其中,我們這點道行可不夠瞧的。」

  他身後的師弟急忙點頭:「而且那邊就是那位魔宗小少主墜屍之地。聽說魔宗術法有不少邪門的,他死得那麼凄慘,萬一死後成了驚屍,又或者被他們魔宗的人製成傀儡……」

  「對對,你們說這些天莫名暴斃的人,忽然陳屍屋內,悄無聲息,不是厲鬼怨屍作祟是什麼?」

  隨著他的話音,遠方的幽黑密林中,忽然傳出了一陣模糊的凄吼,聲音沉悶卻悠長,像是野獸,又像是鬼哭。

  眾人全都身上一寒,急忙不約而同掉頭向後,你追我趕,生怕晚了一步被什麼追上似的:「快走快走。」

  正說著,眾人頭頂忽然閃過一片巨大陰影。

  一隻兇猛的蠱雕扇動紅色肉翼,急掠而下,龐大的身軀卻靈活無比,四隻蹄子在空中一踏,正狠狠踩上落後的一位弟子頭上。

  隨著一聲慘呼,蠱雕利爪抓下,撕起了一塊血淋淋頭皮。

  眾人大驚,手忙腳亂趕緊拔劍去迎擊,可是蠱雕一擊得手,早已沖回高空,遠遠地在空中俯瞰著他們,眼神頗是倨傲不屑。

  受傷的人痛呼不停,幾個師兄弟只有趕緊停下,幫他止血療傷,心悸不已:「見鬼了,這千重山裡怎麼有這麼兇殘的蠱雕群?最近有不少人受到襲擊了吧?」

  幫著包紮的一名小弟子訥訥道:「聽說這種畜生特記仇,幾年前仙門大比時,葯宗比賽不是抓了不少蠱雕做考題么?自那以後,好像千重山裡就一直有人被蠱雕騷擾襲擊。」

  眾人都不言語了,半晌有人恨恨道:「果然是不分青紅皂白的畜生,那也該去找蒼穹派的人嘛!」

  「畜生哪裡認得仇人……反正這裡出沒的,都是復仇對象就是了。」

  「算啦,這隻算是小的了,別看它挺大,在蠱雕群里只是幼年。要是遇到那些成年的,被一爪抓死的都有!」

  一群人忙活了半天,才將那受傷的師兄弟救治完畢,找了個力大的人背著,垂頭喪氣往回走。

  「對了,蒼穹派現在到底怎麼回事?」忽然有人問,「聽說商老前輩的兒子商無跡腿腳已經好了不少,寧代掌門卻還依舊主事?」

  有人撓撓頭:「啊……這可搞不太清。反正現在號令諸家、安排事務,都是寧代掌門在做,他啊,現在可今非昔比啦。」

  「怎麼說?」

  「大家都見過他的嘛,原先是多麼和氣有禮的一位仙君,現在卻天天陰沉個臉,對諸位掌門平輩說話可不客氣呢。」、

  為首的大弟子冷笑一聲:「何止他,整個蒼穹派幾乎都修鍊了那個蒼龍訣,戰力恐怕高出了整個劍宗一大截,難免都眼高於頂,盛氣凌人唄。」

  他身邊的一位弟子卻猶豫了一下,低聲道:「不過聽說寧代掌門這樣,好像是因為他那位心愛的弟子。」

  一說到這事,幾個凌霄殿的弟子都忽然閉了嘴。

  默默在山路上走了一陣,才有人嘆息一聲:「那個寧奪啊,也是可憐。」

  「是啊,一直以來都被鬼迷了心竅,把個『笑面人屠』當成好友,堅決不信眼前明擺的事實。你說,這人啊……是不是練劍練得糊塗了,一點人情世故也不懂?」

  「是啊,要不是最後被一劍穿心,恐怕還看不穿一切都是魔宗妖人布下的騙局。」

  幾個人紛紛搖頭:「幸好那魔宗小少主死前力弱,沒能一劍要了他的命。」

  「對哇,劍傷距離金丹就差了那麼一點點,還好只昏迷了一天,就被救了回來。」

  醒來之後,據說只在病榻上靜靜躺了一盞茶時分,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便立刻起身,向師父寧程無言拜別後,不知所蹤。

  想必也是感到羞愧難言,無臉面對殷切長輩和敬重的師尊,索性暫時離開雲遊四方,待心情平復。

  畢竟天下人都親眼所見,蒼穹派最傑出、修為逆天的年少天才,被魔宗妖人當眾羞辱嘲笑,臨死前還差點被拉去墊背。

  ……

  他們身後,那隻小蠱雕在空中盤旋了一陣,虎視眈眈望著眾人背影遠去,才得意洋洋地展翅一拍,隱入密林。

  千重山原本就是群山連綿,有靈脈埋伏在主山脈下,也有這種在邊緣的偏遠山脈。

  這片深谷密林就在千重山的後山懸崖下,距離山峰頂端極深,從山上望下去,就算是白天,也只能看見一片近乎墨黑的林木之頂。

  上面更是常年飄著濃霧和瘴氣,和別處靈霧纏繞的靈山截然不同。

  小蠱雕落在林中,收了肉翅,沿著片片腐爛的植物葉叢,向中心急奔而去。

  林間暗不見日,只有極少的地方林木稀疏一點,才有點點日光射進來。

  更多的地方,則長著外面不常見的毒蘑和危險藤蔓,致幻的沼氣和瘴霧處處都是。

  小蠱雕卻像是早已習慣了這些東西,從容穿過片片黑霧,一直奔到了林中一片水澤旁邊。

  水澤面積碩大,像是一個小型湖泊,上面浮著密密的不知名水藻,深碧片片,形狀詭異。

  而水澤邊上,長著一棵巨的大榕樹,不知年歲幾何,在這靜謐密林中傲然聳立。

  無數氣根雪白如同長須,垂入水澤之中,點點微弱的日光投在水上,金色浮光和碧綠水藻、雪白氣根纏繞在一處,竟是外面見不到的奇異景觀。

  小蠱雕跑到榕樹下,仰頭向樹上高叫了一聲。

  和方才對敵時的兇猛嘶吼完全不同,卻又軟又嗲,軟綿綿的像是在撒嬌邀功、

  一片寂靜中,樹上的密密綠葉叢中,垂下了一隻手,懶洋洋向著樹下揮了揮。

  皓白得近乎透明,形狀優美,指尖夾著一枚小小的丹藥,向下一扔。

  小蠱雕高興地一跳,張嘴接住了那清香撲鼻的小藥丸,咯吱咯吱咀嚼起來。

  遠處的密林中,忽然傳來了幾聲更加粗獷的吼聲。

  「你爹娘叫你啦,還不快去?」樹上傳來一道清亮慵懶的聲音,似乎有點有氣無力,卻帶著笑意。

  小蠱雕也不理他,只自顧自地咀嚼完了藥丸,才心滿意足地一抹嘴,轉身向著水澤跳了下去。

  它身子比前一陣又大了不少,這麼一跳下去,撲騰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無數水藻淋漓地披在它身上,它迷迷糊糊地伸出大爪子,扯下糊住眼睛的幾根。

  躺在黏糊糊的水澤中,一股芬芳的奇異香味在水中幽幽傳來,熏得它昏昏欲睡。

  打了幾個滾,它懶洋洋地盯著遠處發獃。

  忽然,遠處跑過去一隻小田鼠,它立刻瞪大了眼睛。

  身子一縱,它強壯的身子凌空而起,撲騰起一片碧浪,就想上岸去追。

  身邊的榕樹上,卻又傳來一聲悵然的語聲:「看錯啦,不是多多。」

  小蠱雕看清了那小田鼠的模樣,頓時蔫了,身子撲通一聲又墜回水裡。

  「你的小夥伴在他爹身邊呢。」樹上的人悠悠道,一邊說話,一邊窸窸窣窣地,不知道嘴裡嗑著瓜子還是堅硬的野果。

  小蠱雕仰頭望著樹上,也不知道聽懂了幾句。

  「他爹可寵它,天天給它一堆松果兒吃。」樹上的人嘆了口氣,「我就怕下次再見,它的牙都被崩壞了——我雖然醫術不錯,可也不是個牙醫。」

  無邊密林里,只有一人一雕,在絮絮叨叨聊著廢話。

  「哎,你說,他醒來以後想了半天,會不會想明白了?」樹上的人悠悠吹了一聲口哨,宛轉悠揚,「畢竟我墜崖前吹過兩次口哨嘛,別人不知道我是在喚你,他總該猜得到的,對不對?」

  小蠱雕聽見哨聲輕嘯,忽然騰空而起,巨大肉翼倏忽展開,疾沖向頭頂空中。

  巨大榕樹中,一道身影急墜而下,髮絲急舞,一束金環爍爍生輝。

  小蠱雕銳叫一聲,準確地在空中接住了跌落的身影,得意洋洋地背著那人,在低矮的叢林中盤旋幾圈,才又重新飛回樹下。

  彷彿以前玩耍過無數次一樣,熟練又精準。

  他背上的漂亮少年懶洋洋趴在踏背上,有氣無力地托著腮:「他聽到我叫你,大概會以為我倆一起跳崖脫身,卻沒想到我非要刺他一劍,又傷了自己。」

  他苦惱地擼了擼小蠱雕的滑溜溜的脖頸:「你說,就算他能想明白,可會不會還是氣死我了?不然為什麼獨身一走了之,連個口信也不留給我?」

  越想越是喪氣,他苦著臉:「你說怎麼辦?紅姨和姬叔叔我都有把握哄好,可是他啊……我有點兒怕,怕這一次過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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