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一劍

  他們兩人之間的情形詭異,周圍的人全都莫名其妙,終於有人高聲叫道:「商老前輩,發生了什麼?這魔宗妖人在這兒做什麼?」

  木安陽瞪了木嘉榮一眼,也皺眉道:「到底怎麼回事?」

  木嘉榮茫然道:「我……我不知道。」

  他看了看商淵,道:「我在閉關室內修鍊,正在緊要關頭,身邊發生了什麼,卻也不清楚。只知道醒來時,他……」

  他又看了看元清杭:「他正拉著我往門外跑,再接下來,商老前輩就追了出來。」

  商淵背著手,目光如電,深深看了他一眼:「我正在巡視,覺察到木小公子房中有異,進去一看,這小魔頭正在意圖加害,才出手相救。」

  木嘉榮猶豫一下:「他、他倒也沒挾持我。」

  商淵面色冷淡,搖頭嘆息:「木小公子實在是善良又糊塗。若不是我出手,你可知道,你如今已經和這些人一樣,成為枯屍了么?「

  隨著話音,他雙掌一揮,掌風如同颶風海浪,向身後的閉關室擊去。

  亂石狂飛,泥土崩坍,彷彿是無數巨雷同時擊在山體上,頓時擊碎了幾間石室的大門。

  幾具屍體順著亂石,滾了出來。

  四周一片驚呼,百草堂的大弟子首先狂撲過去,聲音驚恐:「師父!師父你……」

  袁芝田面目枯槁,一臉死氣,躺在亂石堆中。

  不遠處的一座山峰頂端,宇文瀚立在山頂,身後宇文離默默站著。

  幾個人望著那幾具屍體,全都眸子緊緊一縮。

  宇文瀚又驚又茫然,喃喃道:「怎麼回事?!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他身後的老僕眼中精光一閃:「先看看再說,也是好事。」

  宇文離默默不語,俊秀的臉上似乎沒有什麼表情,一雙鳳目中卻隱約閃著光亮。

  百草堂的大弟子手忙腳亂地號了號袁芝田的脈,放聲大哭:「師父他殞了!……」

  一位術宗大師也臉色大變,看向另一具屍體,正是自己得意的弟子陳屍面前。

  他又驚又痛,長劍赫然拔出,對準元清杭:「你這妖人,拿命來!」

  木安陽和木青暉互相看了一眼,全都臉色難看。

  木安陽一把將木嘉榮拉到身後,心裡「撲通」亂跳,再晚來一點,會不會也只能看到木嘉榮的屍體一具?

  元清杭看著商淵,笑了笑:「老頭兒好厲害,一下子就知道哪幾間房內有死人,難道是事先進去過?」

  眾人微微一怔。

  商淵漠然看著他,彷彿看著一個死人般:「夏蟲不可語冰,以我如今的修為,這石門后,哪裡氣息悠長,哪裡空寂一片,只是神識一轉的事。」

  元清杭依舊笑得悠然:「所以你神識一轉,不去查看死人,卻直奔木小公子而來。怎麼,覺得他接下來一定會死嗎?」

  商淵面色更冷:「因為我察覺到他那間閉關室里有兩個人的氣息!」

  元清杭奇道:「咦?難道不會是他的師長守護在旁?」

  商淵一窒,半晌才又道:「因為我知道他是偷學的,身邊不會有人。」

  元清杭立刻又介面:「所以你明知他偷學,既不阻止,也不通知他家人。生怕沒人學你的妖法嗎?」

  他思緒敏捷,口齒伶俐,句句緊逼,商淵一時之間,竟只能被動回答,頓時顯得氣勢弱了一點。

  百草堂的大弟子卻猛地跳起來,雙眼赤紅:「大家還聽這小魔頭胡攪蠻纏什麼?殺了他,為我恩師報仇!」

  四周一片呱噪,騷動不已,那位術宗掌門也緩緩踏上一步,劍光流轉:「對,妖人狡辯,不用多聽。」

  木安陽立在一邊,眉頭緊皺:「商老前輩,據我所知,閉關室門口都有貴門派的禁制,以防人打擾。這小魔頭又如何能進去的?」

  那位術宗大師冷笑一聲:「他可是深得姬半夏親傳,術法修為逆天。開個門,又很難嗎?」

  商淵道:「這倒不是。另有它法。」

  他雙袖猛然一擺,一股巨大的勁風襲向那幾間破爛的石室,掌心同時一擊,一道電光映亮了那邊。

  電光之下,幾間石室的後方,分別有一個隱約的洞口露了出來,泥土新鮮。

  「禁制是我所下,這小魔頭根本打不開,竟從後方挖了土道進來。」他一字字道,「諸位,看他身上的泥土就可以知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元清杭身上。

  木安陽手指一彈,隔空從元清杭身上吸了一點泥土過去,又去那幾個洞口便比了比,神色終於有點變了。

  「你有什麼話說?」他看著元清杭。

  元清杭心裡一沉。

  陰差陽錯,這的確很難解釋。

  他摸了摸鼻子:「是。我是從山腹中鑽出來的,正好路過。」

  四周一片呱噪,好幾個聲音大聲叫出來:「這深更半夜,你跑到蒼穹派修鍊重地的山腹中路過?」

  更有人冷笑:「不僅路過,還奮力挖地道,正好通往幾位死者的閉關室。真是好巧。」

  「你真當大家是傻子嗎?要狡辯,也需找個說得通的借口來!」

  元清杭苦笑著看了看對面的寧程。

  「我若是說我來看望寧小仙君,結果被寧仙長一劍穿心,又困到山腹中,是不是聽上去更假?」他嘆了口氣。

  寧奪身子一顫,轉頭看向他。

  「所以你這些天……」

  元清杭看著他眼中血絲,終究不忍,連忙小聲道:「沒事沒事,你瞧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嗎?」

  寧程臉色變幻,冷聲道:「一派胡言,大家不要信他!」

  寧奪赫然抬起頭,靜靜看著他,眼中的痛苦像是要溢出來。

  木青暉看了看木嘉榮那茫然的神色,忽然開口:「諸位少安勿躁,事關重大人命,還需慢慢梳理。」

  他向著商淵拱拱手,上前稍微探查,審視幾具屍體片刻,沉聲道:「經脈盡斷,金丹被毀,消失不見。據我所知,魔宗中似乎也沒有什麼妖法是要奪人金丹?」

  旁邊百草堂大弟子渾身顫抖,看向元清杭的眼光充滿恨意:「除了魔宗邪法,還會是別的嗎?!」

  元清杭憐憫地看了他一眼:「你的腦仁真的很小啊。」

  那弟子大怒,手中長劍赫然刺出:「我殺了你!」

  劍光剛到,一片虹光微微掠過,「咯嘣」一聲,他的長劍已經碎成數段,激飛向半空,落向旁邊懸崖。

  寧奪面色冷漠,一身白衣飄然:「誰再出手,下場有如此劍。」

  山風蕭瑟,他一人站在元清杭身前,像是有千軍萬馬擋著,凜然淡漠,宛如殺神。

  商淵遙遙看著他,像是看著某個熟悉的人一樣。

  半晌,他悠然一嘆:「時隔多年,我都已經忘了,我也曾有過一個徒弟,也曾這樣鬼迷心竅,最終墮入魔道。」

  他臂膀猛地一抬,一股恐怖的巨大氣旋聚集起來,隱隱有風雷之聲:「既然這樣,還是及早清理門派,省得你和他一樣,犯下彌天大錯。」

  雷鳴皺起,狂風大作,氣流驟起,攜著雷霆萬鈞之勢,向懸崖邊兩個人一起襲去。

  這一擊,竟似已經突破了所有人的認知極限,一股心悸緊緊抓住了所有人,所有的大宗師全都臉色微變。

  這就是元嬰境的實力嗎?

  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把握接下這一擊,閃避都難!

  寧程臉上,也現出了一絲恐懼的裂縫。

  他手中長劍青虹閃爍,狂撲上去:「奪兒!」

  商淵一掌揮出,將他劍光斬斷:「滾開!」

  山頂之上,寧奪輕叱一聲,手一揚,白玉黑金扇扔向元清杭,元清杭一把接過,赫然張開。

  寧奪手中應悔劍金光驟亮,宛如閃電疾衝上天,劍鋒中浩大正氣凌冽;

  元清杭手中扇面鋪天蓋地張開,若有若無的斬虹刀意夾在其間,顯出了從未亮出的獠牙。

  商淵眼眸中,露出了一絲真正的殺意:「應悔和斬虹聯手嗎,又能怎樣?」

  他的頭頂青色氣旋中,渾濁模糊,隱約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金色嬰兒,隨著那嬰孩一睜眼,無邊的威壓向著兩個人當頭壓下。

  應悔劍的金光忽然變暗了幾分,元清杭手中的白玉黑金扇的扇骨更是「咯吱」作響,似乎就要被這威壓拆散。

  氣旋驟然再度加大,兩個人身在其中,身形筆直,同時嘴一張,吐出了一口血來。

  四周山峰上站滿了各家仙宗中人,看著這情形,全都心底驚悚,可不知怎麼,不少年輕弟子卻都又隱約覺得,力抗商淵的這兩個人,身上的正氣卻似乎更加純正一些。

  就在這時,空中靈力波動,一個山頭上猛然飛出一道身影,急撲向商淵:「商老前輩,請住手!」

  那靈力雖然及不上商淵的恐怖,卻也同樣凌然浩大,隨著空氣波動,一片凝滯陣纏上了商淵的氣旋:「茲事體大,先拿下這小魔頭,收押審問也好!」

  卻是威風凜凜的宇文瀚。

  他話音未落,旁邊卻又同時撲出了另一道黑影,猶如獅虎搏兔,陰冷冷襲向宇文瀚:「老傢伙糊塗昏庸,竟然幫魔宗妖人開脫。」

  澹臺明浩不知何時從一間閉關室里飛身而出,也不知道在後面偷聽了多久,一掌逼退了宇文瀚:「商老前輩剷除妖佞,哪裡輪到你說話?」

  商淵嘿嘿冷笑,掌心力道繼續加大,壓得氣旋中心的兩人衣衫亂飛,髮絲狂舞。

  旁邊,又一道身影卻從陰影中閃了出來,一隻匕首爍爍閃亮,直刺商淵。

  那匕首雖然力弱,卻邪氣森然,商淵眉頭一皺,眼角餘光看向撲上來的人影,一掌揮去,將厲輕鴻擊飛出去幾丈:「果然魔宗出來的賊坯子,木家養不熟你嗎?」

  厲輕鴻翻身爬起來,揮動匕首再上,嘶聲叫:「有種就叫他說話!」

  木安陽大駭,疾衝上前一把擒住他,又氣又急,低聲呵斥:「你幹什麼,不要命了嗎!……」

  還不容易才和魔宗斷了關係,還親手傷了舊部手下,現在卻又出手維護魔宗的人,這是瘋了嗎?

  厲輕鴻手中屠靈匕首微微顫抖,眼中痛苦無比:「父親……誰殺人,他都不會殺人的。」

  他充滿恨意地看了一眼木嘉榮,再也不掩飾憤怒和惡意:「他就不該救你這個蠢貨!」

  四周一片兵荒馬亂,宇文瀚和澹臺明浩斗在一處,木安陽揪著厲輕鴻不准他再上前。

  終於,人群后,一個少年也沖了出來,急切地翻身拜倒:「爺爺,求您了!先將這小魔頭拿下,審問一下背後的魔宗陰謀不好嗎?」

  卻是在邊上看了多時的商朗,他聲音急切,眼中充血:「寧師弟是一時糊塗,他是門中最優秀的天才,怎麼可以因此就誅殺!寧晚楓作惡多端,爺爺您也只是廢掉他金丹逐出師門啊!」

  四周的人慢慢附和起來:「是啊,不用急在一時吧?」

  「寧小仙君一向清正端方,有俠義美名,給他一個機會吧。」

  商淵聽著無數雜音,終於手中勁力一收。

  寧奪和元清杭同時身子一軟,差點撲倒在地,只覺得身上骨骼全都像是碎了一樣。

  寧奪反手一插,應悔劍深深楔入地下石層,撐住了搖搖欲墜的身體。

  元清杭狼狽地斜斜靠在他身邊,笑著吐了一口血:「你怎樣?」

  寧奪身子微微輕顫,全身力氣依在應悔劍上,道:「很好。」

  商淵望著寧奪,終於道:「你過來。」

  寧奪淡淡看著他,一動不動。

  商淵又指了指四周:「天下人都看著,年輕人總難免犯錯,只要你迷途知返,就還是我蒼穹派的大好徒兒。」

  寧程在邊上,痛苦地叫:「奪兒,你先回來……活著才能做想做的事,死了才萬事俱消!」

  寧奪抬頭看了他一眼,身子微微一躬,目光有絲愧疚,像是做最後的拜別一樣:「師父……我若是走了,他會立刻死的。」

  商淵淡淡道:「你不走,他也一樣要死。現在的區別是,死一個,還是死一雙。」

  四周一片寂靜,終於有年輕一輩的弟子和寧奪交好,不忍心地勸道:「寧小仙君,別執迷不悟了。他多條人命在身,殺戮無數。你自己大好仙途,又何必……」

  寧奪淡淡看了那邊一眼,並不答話。

  元清杭斜靠在他肩膀上,忽然輕輕笑了。

  他扭過頭,望著身邊這張俊美無儔的臉,望著他唇邊那鮮艷的血色。

  「還記得我和你說過,我總是做的相同的夢嗎?」

  寧奪微微一怔:「……」

  腦海中閃過元清杭以前說過的話,夢境嗎?

  小時候喂他毒藥,長大后親手推失明的他下懸崖,再後來……

  他眸子猛然一縮,無邊的震驚席捲上心間。

  「你……」他剛吐出一個,忽然眼前一花,腳底就是一軟。

  剛剛吞下的藥丸在腹中燃燒,迅猛如海浪,燒得他視線竟似有點模糊起來。

  元清杭手腕輕輕伸向地上的應悔劍,冰冷手掌覆蓋在寧奪手上,握住了劍柄。

  他的聲音近乎耳語,只有寧奪能聽清楚:「聽你師父的話,好好活著吧。」

  下一刻,他舉手一橫,應悔劍斜斜一送,捅進了身邊寧奪的腰側。

  鮮血狂涌,瞬間染紅了寧奪雪白衣衫,流向衣袍最下面的赤霞,給那幾朵紅雲添了一抹真正的血色。

  四周一片巨大的驚呼,就連商朗和寧程,也完全不明所以,狂叫了出來。

  寧奪茫然抬頭,看著眼前模糊的臉。

  雖然滿臉煙塵,泥土和血跡儼然,可依舊是熟悉的眉目如畫,眼若星辰。

  只是神情中,帶著說不出的眷戀和不舍。

  元清杭不再看他,卻轉頭看向眾人,咧嘴一笑,白牙上滲著點點血沫:「好了,死前也拉個墊背的,總算此行不虛。」

  身邊,寧奪急急喘.息,身子死死抵著應悔劍,看著自己腹中傷口:「你……」

  元清杭截斷他的話,微笑:「是啊,你真傻。」

  寧奪怔怔看著他,終於明白了什麼:「你騙我……」

  元清杭縱身高笑,像是得意又狂妄,又帶著點瘋狂:「你才知道嗎?我從來都在利用你啊!」

  寧奪死死望著他,感覺著手中應悔劍一點點偏離自己的掌握,眼中痛苦更加濃郁:「不……」

  元清杭輕聲道:「抱歉。註定的。」

  他再次輕嘯一聲,指尖按上劍柄,血流汩汩,流向血契所在。

  眾目睽睽之下,寧奪的劍終於反手刺出,重重捅進對面人的胸膛。

  無邊夜色、冰冷月華。

  山風凜冽,吹向懸崖邊的兩個少年。

  蒼穹派劍修天才寧小仙君,終於在最後關頭幡然悔悟,將罪大惡極的魔宗少主元清杭一劍穿心,打入萬丈懸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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