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 心火

  元清杭沮喪地低下頭,發了一會兒愁,拉著寧奪重新進了山洞。

  他從手上摘下那隻「遏禍」手鐲,親手給寧奪戴上。

  寧奪的手腕清瘦修長,但是骨架卻比他略微大一圈,元清杭伸手一碰那鐲圈,手鐲驀然一縮,自動變小了一圈,正好牢牢卡在了寧奪腕上。

  「這對鐲子可分可合,原先你那隻就能壓制心火。」他鄭重道,「以後再遇到心痛發熱,你就趕緊將它拆開,只戴你那半個,我覺得能有點好處。」

  寧奪一怔,正要脫下來,元清杭一瞪眼,有點惱了:「別婆婆媽媽。我略微有點體寒,可用的法子多的是,你現在比我需要,好好戴著!」

  寧奪無奈道:「既然你那隻能溫養心脈,我這隻能壓制心火,分開各戴一隻,不是更好?」

  元清杭把頭搖得飛快:「不不,你不懂。這對鐲原本就是一體的,我和姬叔叔研究了很久,都覺得,假如能修好被破壞的微縮附著陣法,它們合在一起時,一定威力極大。總之還是不要分開的好。」

  寧奪猶豫半晌,看他堅定臉色,終於點點頭:「好。」

  元清杭又從儲物袋裡扒拉出一大堆藥材,擺了擺手:「去吧去吧,你接著睡覺,別管我。我來想想辦法。」

  見寧奪站著不動,他笑嘻嘻道:「哎呀呀,我白天午睡了好一會,現在睡不著。我炮製點寧神去火的方子,給你試試。」

  寧奪默默看了他片刻,終於獨自走到一邊,合衣躺下。

  元清杭坐在山洞洞口,拿了顆小夜明珠出來,用背遮了點光,小心翼翼地琢磨起藥方來。

  寫了又划,劃了又擬,不知道過了多久,終於擬出了一副滿意的藥方。

  他踮起腳,正要悄悄鑽出去,找個地方煉丹,剛走到帳篷邊,就聽到身後幽幽聲音響起來:「你覺得,我真能睡得著?」

  元清杭身子一頓,轉過頭來。

  寧奪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睜開了眼,眼底清明一片,正靜靜看著他。

  元清杭心裡一軟,嘆了口氣,回身在他身邊躺下。

  「好啦好啦,一起睡吧。」

  寧奪身子矜持地往旁邊挪了那麼一點兒,閉上了眼睛。

  兩個人在萬刃冢中都是這樣一起同睡,可自從分別後,已經是許久不見。

  這時又同卧一處,像是隔了許久的時光,卻又好像是每一晚都未曾分開。

  元清杭心裡思緒萬千,一會兒想著藥方,一會兒又想著商淵的出關。

  想著想著,又想到姬半夏和霜降他們現在不知道怎樣,卻怎麼也睡不著。

  外面的群山寂靜,方才的巨大震動似乎從未發生過。

  元清杭聽著身邊極淺的呼吸聲,悄悄辨別了一會兒。

  氣息綿長,均勻而悠遠,完全是睡著了的模樣。

  他睜開眼,無聲無息地側過身子,看向身邊近在咫尺的那張臉。

  眉峰英挺,鼻若懸膽,骨相有著男子最出眾的那種英氣,可是面部線條卻柔和得像是精工雕琢一般,沖淡了銳利,糅合了少年的俊美進來。

  雖然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可是這樣近距離地細細看著,又好像怎麼也看不厭倦。

  元清杭伸出手指,無聲地照著寧奪的臉龐輪廓描畫了一下。

  然後在心裡嘆了口氣。

  終究還是……瘦了點兒。

  可是真奇怪,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好看,又這麼好的人呢?

  渾身上下,就找不出任何缺點,硬是要說不足的話,就是話少了點。

  啊……話少也很好,男生嘛,像自己這樣,別人不知道嫌不嫌聒噪。

  再說了,兩個人中,有一個人愛說話就夠了呀。

  咦?想著兩個人是怎麼回事,這件大事完結后,也不會和他一輩子待在一起吧!

  這樣痴痴盯著半天,角落裡那顆夜明珠的微光下,寧奪那如玉石般柔和俊雅的臉上,卻好像微微變紅了一點。

  元清杭揉了揉眼睛。

  真的紅了點,而且還在肉眼可見地越來越紅。

  可是聽呼吸,卻依舊平靜又均勻,完全不像是被噩夢驚擾的模樣。

  他心裡忽然一驚,該不是那莫名的發熱又來了吧?!

  他慌忙伸出手,輕輕探上了寧奪的額頭,動作極輕極柔,唯恐弄醒了他。

  這一碰,果然!

  額頭也熱,臉上也熱,眼睫竟然也微微輕顫起來。

  元清杭心裡一急,猛地坐起身來,用手搭在了寧奪的手腕上。

  不好,脈搏也很快,急促有力,勃勃跳動。

  越是心臟健康,睡夢中心跳也應該越緩慢,寧奪已經這樣的修為,怎麼會這樣?

  正在焦躁,他手下搭著的那隻皓白手腕,忽然一抬,反手抓住了他。

  元清杭一怔,猛一抬頭,卻是一呆。

  不知何時,寧奪已經醒了。

  一雙深潭秋水般的眸子中,似乎有初醒來的粼粼波光,帶著晶瑩又澄澈的光芒。

  「你幹什麼?……」他的聲音有點奇怪的黯啞。

  元清杭又是心慌,又是焦急:「你好像又發熱了,快點把鐲子分開,試試看能不能壓一下心火!」

  寧奪不動。

  他的眼睛里,那縷異樣的光芒好像更加明亮,低低道:「心火是有點。」

  「那還不趕緊壓一壓,你可不要託大……」

  「任何人被人盯了這麼半天,又從臉摸到手,都會發熱的。」寧奪緩緩道。

  元清杭張口結舌,臉飛快漲紅了。

  他瞪著寧奪,惱羞成怒地一把甩開他的手,控訴道:「原來你早就醒了。」

  寧奪淡淡垂下眼帘:「嗯,就沒睡著。」

  「太狡猾啦!……」

  寧奪重新閉上了眼睛,兩扇黑密的睫毛蓋住了波光瀲灧的雙眼。

  山洞四壁幽暗,明珠珠光盈盈,他的臉宛如染上了一絲晚霞之色的暖玉,俊美得不像人間容貌。

  元清杭心裡「撲通」跳了半天,自己也不知道跳個什麼,咬咬牙,翻身重新睡下。

  ……好半天,只聽到身邊寧奪低磁的聲音響起來:「明早,我要回門派中去了。」

  元清杭心裡一沉。

  「太上掌門出關,對整個仙家諸門都是大事,我不能再躲在這裡。」

  寧奪低聲道:「還有,我想去親口問問師父,鄭師叔墳墓的的這具屍體,他知情嗎?」

  ……

  蒼穹派中,赤霞殿上。

  處處黃幔招搖,紅色燈籠高高懸挂。

  蒼穹派本就是世間最大的劍宗門派,弟子眾多,如今無論外門的弟子,還是內門受器重的核心弟子,無論身在何方,都收到了靈鳥傳書,紛紛趕了回來。

  門中閉關多年的太上掌門商淵,於昨夜正式出關。

  不僅多年前在圍剿魔宗大戰中受的傷已經痊癒,修為更是有了恐怖的長進,據說已經突破了原先的高峰。

  幾名小弟子衣袍上只綉了一小片白雲,正是築基期的弟子,一邊匆匆前行,一邊興奮地議論著。

  「太上掌門原先就是金丹圓滿境,現在聽說境界更高了一層,這這……這豈不是要到了元嬰?」

  「不可能吧!世間靈氣凋敝,已經很多年無人結成體內元嬰了,太上掌門要是真的突破了元嬰境,那豈不是千百年來的真正第一人?」

  一個面貌清秀的小弟子手中提著劍,邊走邊搖頭:「那也不是。以前我們門中也有一個人據說在金丹圓滿境上又突破了一層……」

  他身邊的幾個小師弟年紀比他都還小,對門中這些秘辛全然不知,紛紛好奇道:「啊?那是誰?」

  那小弟子猶豫了一下,放低了聲音:「門中叛徒寧晚楓嘛。他原先也是金丹圓滿,和我們祖師爺的境界幾乎齊平,但是金丹被毀后,又練了破金訣。」

  幾個小師弟齊齊驚呼,像是聽到了什麼驚悚的事:「哦哦,那個!據說修鍊后能結成魔丹,而且往往比原先的境界還要高一些。」

  那清秀小弟子點頭:「他從金丹圓滿練成了破金訣,按說就該比魔丹最高境還高一點,該是和元嬰境等同的魔嬰境了唄。」

  幾名小師弟又是震驚,又是心癢難耐:「魔嬰境是什麼樣的啊?」

  「這誰知道啊?總之一定好厲害。」

  「我不信。真這麼厲害,怎麼還是死了呢?」

  正在小聲議論,忽然,那個為首的小弟子目光望向前方,臉色就是一僵。

  他慌忙一扯身邊同伴的衣袖,咳嗽一聲:「二師兄……」

  薄薄晨光之中,一個長身高挑的身影立在大殿入口處,腰間長劍和身體似乎合二為一。

  平時溫和沉靜的臉上,散發著某種鋒利之極的銳氣。

  寧奪淡淡看了幾位小師弟一眼,點了點頭。

  那幾個弟子都是內門中頗為優秀的築基期弟子,平時都有接受過他的指點教導,一個個尊敬地向他行禮:「二師兄您回來啦?」

  「二師兄早!」

  寧奪一一點頭,俊美無儔的面孔上,沒有什麼表情。

  幾個人魚貫離開,走了好遠,才有人拍了拍胸口:「二師兄平時雖然少言寡語了點,可是最近好像越來越冰冷了,你們覺得沒有?」

  「哎……現在二師兄身上全是流言蜚語,想必他也心事重重。」

  有人轉頭看向那清秀小弟子:「上次寧師兄被關在後山,不是你去送飯的嗎?」

  「嘿嘿,聽說你還被他打暈了?二師兄這麼凶的嗎?」

  那小師弟一挺胸:「哼,二師兄對我那麼好,哪裡捨得真打。只是閉了我靈穴,叫我好好睡了一覺。」

  一群小弟弟走遠了,寧奪站在殿邊的朱紅圓柱邊,輕輕用劍鞘敲了敲柱子。

  一個面貌平庸的少年臉龐探出來,眼珠四下轉了轉,靈動又狡黠。

  正是易了容的元清杭。

  他不知從哪摸了一套蒼穹派的衣物,扮成了普通外門弟子模樣,看看四周:「你快走吧,和小魔頭一起雙雙飛走這麼多天,再不出現,你師父得氣得吐血啦。」

  寧奪猶豫一下:「那你先去我房內等待。我處理完事務,立刻去找你。」

  元清杭笑嘻嘻沖他擺擺手:「快去快去,我認得路。」

  目送寧奪身影離去,他三兩步混在了外面進來的一群外門弟子中,無驚無險地,出了殿門。

  蒼穹派前面鐘鼓長鳴,人聲依稀,想必商淵出來,諸位門人和弟子都要分別拜見行禮,繁文縟節怕是不少。

  上次去過寧奪獨居的小院一次,還把深夜外出去墓園的寧奪堵了個正著,去那兒的路他還記得清楚。

  一路上根本沒遇到什麼人,他腳下帶風,沿著山間小路,找到了寧奪所住的居處。

  小院子清新雅緻,左右兩邊分別住著商朗和寧奪,和別的弟子們並沒住在一處。

  商朗是商家貨真價實的長孫,寧奪是代掌門寧程親手收下的愛徒,飲食起居、吃穿用度當然比普通小弟子要好得多。

  就連這小小院落中,門口的那株大柳樹也是珍稀樹種,四季常青,枝條依依。

  院子里,青石小案和兩把藤椅依舊。

  頂上的那株海棠樹上次來時尚未開花,現在卻已經結出了果實,殷紅一片,點綴在茂密的綠葉之間。

  元清杭關上院門,走到那張青石小案邊坐下,端起了旁邊的冷泉壺。

  小石桌上有兩隻茶盞,左邊那隻靠近商朗的居所,右邊那隻靠近寧奪這邊。

  他低頭辨認了一下,找到寧奪那隻,才慢悠悠地遞到嘴邊。

  冷泉入口,除了靈泉水的清冽之外,似乎還有一絲淡淡的冷香。

  他心不在焉地品著那股極淡的冷香,忽然手就是一頓。

  這香氣……這是寧奪天天所用的杯子。

  糟糕糟糕,寧奪這樣愛乾淨到輕微潔癖的人,知道人家碰他的杯子,會不會生氣呀!

  就算不生氣,自己這樣胡亂端起來就喝,算不算在和人家間接接吻呀?

  臉忽然燒得厲害,他慌忙把茶盞放下,規規矩矩地把手放在膝蓋上,心裡卻思緒萬千,各種念頭翻湧。

  坐了一會兒,實在是口渴厲害,他咬咬牙,還是端起了寧奪那隻茶盞,一口將冷泉一飲而盡,站起身來。

  幾步跨出小院,他小心繞過大路,向著某處急奔而去。

  來之前,他找寧奪要了整個蒼穹派的地圖,所有宮殿和居所全都瞭然於胸。

  很快,便找到了地圖上的一處宮殿群。

  說是宮殿群,其實也沒有太多座。

  正中央的寢宮是屬於太上掌門商淵的,早已經空置多年,兩邊則是屬於上一輩的劍宗長輩,商無跡和寧程的居所分列兩邊。

  而商無跡的居所那邊,還連著他平日養病的靜養堂。

  四下無人,大白天的,居所中一片安靜。

  不知道是不是靜養堂里長期帶著病氣和藥味,走在門口時,一股說不出的陰暗和不祥。

  元清杭繞過商無跡的房間,直奔寧程的居所。

  大門緊閉,褐紅色的木板上刻著蒼穹派常見的白雲赤霞圖案。

  原本該是常見的紋飾,可是元清杭盯了一會兒,卻沒有伸手去推。

  小心翼翼地掏出役邪止煞盤,用掌力輕輕催動,沿著門框四周探了一圈。

  果然,大門邊角上的一朵白雲中,忽然閃過一道白色的電光!

  元清杭手疾眼快,一道符篆打出去,正中電光的中心,那電光「噼啪」亂閃了幾下,熄了下來。

  元清杭這才將手按在門上,輕輕一推。

  門開了。

  裡面整潔素雅,除了起居必須的床鋪、書寫伏案的桌椅,就幾乎沒有什麼別的多餘傢具器物。

  元清杭掩好門,在屋子裡到處看了一圈,終於,目光落在了床頭的柱子上。

  遮蔽陣很巧妙,可是在他這種精通術法的人眼中,還是不夠瞧。

  他眼神晶亮,饒有興趣地在床頭柱上左右擺弄了幾下,一道暗門在床后的牆壁上赫然滑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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