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異變

  不遠,另一套客房中,木安陽面色微愁,望著面前的厲輕鴻。

  「叫你同我一起去給宇文公子診治一下,也好在仙門中落個好感,又為何這麼不通人情?」

  厲輕鴻沉默垂首,半晌才漠然道:「他那種人,也值得救嗎?」

  木安陽猶豫道:「事情尚未有定論,宇文公子也可能是冤枉的。」

  厲輕鴻嗤笑了一聲。

  他原本俊美的面容上,如今隱約戾氣滿滿,譏諷道:「瞎子才會覺得他冤枉。」

  木安陽嘆了口氣:「就算真的是他所為,恩恩怨怨,也該由澹臺家去尋仇。我們身為醫者,並不該因此決定誰該救,誰不該救。」

  厲輕鴻揚了揚眉:「我本來也不算醫者。宇文老爺子都說啦,我在魔宗這麼多年,學的是下毒解毒,可沒什麼菩薩心腸。」

  木安陽神色一僵,強忍住不安,柔聲道:「那個女人如此教導你,自然是居心不良。可如今既然你已經認祖歸宗,總得慢慢學著仙門做派,醫人救世,才是正道。」

  厲輕鴻「哦」了一聲,神色有點心不在焉。

  那把邪氣四溢的屠靈匕首在他手中不停翻轉,寒光隱約閃動。

  木安陽瞥了那匕首一眼,心裡隱隱不安,終於道:「這匕首上的兵魂終究邪氣,你修的是仙宗心法,體內結的也是金丹。不如棄了它,為父一定拼盡全力,幫你尋找一個更加合適的兵魂,你看可好?」

  厲輕鴻一窒,手中匕首飛快一收,瞬間不見了蹤跡。

  「不要,我習慣了。」他抿著嘴,「怎麼,拿著它,就不符合仙門身份嗎?」

  木安陽耐著性子勸道:「終究是容易招惹話柄的。」

  厲輕鴻嗤笑一聲:「宇文離還不是也用這種東西?以前他用著,人人只當看不見,還要稱讚一聲正能壓邪。」

  木安陽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所以,那個元清杭說什麼,你都會相信吧。」

  厲輕鴻猛地抬起頭,神色驟然激動起來:「父親這話什麼意思?」

  木安陽急忙擺了擺手,和藹道:「你不用著急,我並未責備你什麼。你和他自幼熟識,感情深厚,也是應當的。」

  厲輕鴻抿著薄唇,奇怪道:「他說的,難道不可信嗎?哼,那個澹臺老狗,一定是他殺害了妻子。至於這位宇文公子,也一定就是殺澹臺超的真兇。」

  他臉色更加譏諷:「什麼仙門正派,什麼清正君子,呸!不過這樣也好,少主哥哥今天……」

  他忽然一頓,改口道:「今天元清杭這麼一攪合,這兩家以後可要狗咬狗啦!」

  木安陽耳中聽著他忽然改口,心中終於不忍,低聲道:「為父當然希望你回歸宗門后,能儘快忘記過去種種,早點和他們一刀兩斷。但你若是為難,也不用對故人太過無情。」

  厲輕鴻的手中,屠靈匕首不知何時,又悄然現了出來。

  他慢悠悠轉動匕首柄,淡淡道:「既然要斷,就斷得乾淨點。」

  他抬起頭,望著木安陽,忽然笑了笑:「父親為什麼和商小公子說的話一模一樣?他也覺得我對魔宗的人出手,太狠心絕情了呢。」

  他平日大多臉色陰鬱,這樣忽然笑起來,卻甜美無害得很,木安陽怔怔看著那似曾熟悉的笑容,心中一陣酸澀。

  好半天,他才移開目光:「人人都是會念舊的。商小公子這樣想,也是常理。」

  厲輕鴻俊秀的臉上微微有絲扭曲:「是啊……他們都知道什麼是常理,怎麼做才仁義寬厚、才人人讚賞,獨獨我不知道。」

  他低頭看著屠靈匕首,眼中神色幽怨:「從小到大,又何嘗有人教導過我?我在魔宗被苛待打罵時,父親您在悉心教導我的好弟弟呢。」

  木安陽猛然一怔。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才小心翼翼道:「你這次回來,主動幫嘉榮拔除屠靈匕的邪氣,幫他治好了臉傷,已經足見你宅心仁厚了,嘉榮他也很念著你的好。」

  厲輕鴻咧嘴一笑:「哦,應該的,他可是我的弟弟呀。」

  木安陽輕聲道:「嘉榮他還是個孩子,假如他對你有什麼頂撞,你身為哥哥,千萬擔待些。」

  厲輕鴻漫不經心道:「弟弟這麼乖巧聽話,人人都喜歡呢。」

  木安陽微微鬆了口氣,欣慰萬分:「那就好!為父也和他好好談過了,叫他務必對你這個哥哥尊敬愛戴。你們兩個年紀相仿,必然能兄友弟恭,相處融洽。」

  厲輕鴻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沒有立刻接話,神色卻有點古怪。

  他望著木安陽那沒有血氣的臉色,眼中神色變幻:「父親,您真的……一點也不怪我嗎?」

  木安陽急忙道:「當然不怪,你自幼流落在外,被那個女人毒害,我心疼尚且還來不及,又怎麼會怪你?」

  他神情苦澀:「我當年也是糊塗,親眼看她在我面前摔死了個嬰孩,竟也沒想到其中有詐。哎……她自幼和我青梅竹馬,到底也沒有那麼喪心病狂,我應該想得到的。」

  厲輕鴻手指狠狠掐進了自己的掌心,忽然道:「父親,您只愛過我母親一個人,是吧?」

  木安陽忙道:「當然!你母親雖然是個凡間女子,可是心地善良,又溫柔單純,我和她在一起的時候,只覺得心裡無比安寧快活。」

  「可您不過一年後,便又另娶了新夫人,為什麼?」厲輕鴻嘶聲叫,「還又這麼快就生下了嘉榮弟弟,在您心裡……我娘死了,就可以這麼快忘記她嗎!」

  木安陽怔怔望著他,蒼白的臉上,更加晦暗。

  「為父以前在家中只是次子,上面有個處處優秀的兄長。我自小就性格隨遇而安,從來也沒有想過半分逾越。」

  他幽幽出了一會兒神,像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往事:「直到遇見了你娘,我才忽然覺得,這輩子,說什麼也要違逆一次父母尊長。當時我拼盡了全力,抗爭到遍體鱗傷,才終於如願以償。」

  厲輕鴻咬牙:「父親您帶她背井離鄉,您發誓會照顧她一生一世,結果呢,您根本沒能護著她。」

  木安陽眼中依稀有了淚光,痛苦道:「是我對不起她。」

  他茫然地發了一會兒怔,才又道:「一切忽然風雲突變,新房被血洗,厲家和木家反目成仇……父母長輩都不滿責怪於我,說早知道,就不應該由著我任性胡來,給整個家族帶來災禍。」

  厲輕鴻憤憤道:「哈,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我娘才是最無辜、最可憐的人嗎!」

  木安陽搖頭:「凡人女子,在仙門眼中看來,是根本連僕役都沒資格做的。我當時心若死灰,整日里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你爺爺當時雷霆震怒,說堂堂神農谷木家,由不得我再這樣胡鬧,很快又強行給我定了一門親事……這便是嘉榮的娘。」

  室內一片寂靜,厲輕鴻神色變幻。

  木安陽臉上疲憊和內疚之色混雜:「鴻兒,午夜夢回,我還是時常會見到你娘。她每次都看著我哀哀哭泣,責問我說,為什麼護不住我們的孩兒……」

  厲輕鴻身子微微顫抖,忽然再也忍不住,嚎啕起來:「我娘假如活著,一定會對我很好的。一定不會關我小黑屋,也不會捨得打我一下,對不對?對不對啊?……」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中血紅:「你說我娘那麼好,可她不過是無意中救了一個陌生人,為什麼就要死啊?!」

  木安陽慌忙站起身,手忙腳亂地掏出絲帕,正在幫他擦拭著臉上狼藉的淚水,就在這時,忽然腳下傳來一陣微微的震動。

  這震動並沒有聲音,卻帶著一股奇怪的巨大波動,就像是有什麼龐大的氣息蘇醒,又像是一座巨大的山巒無聲炸開。

  木安陽畢竟修為已經到了金丹圓滿,這一下震動之下,竟是心頭一悸,就像是被人在心頭狠狠重鎚了一下,頓時臉色煞白。

  厲輕鴻抬起淚眼,愕然看著他:「父親?」

  木安陽眉頭緊鎖,體會著心頭殘留的那種悸動,竟是冷汗涔涔。

  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發生了,而且越是他們這種修為深厚的,越能感覺到。

  像厲輕鴻這樣的,反倒不太受影響。

  ……

  千重山。深夜的山崖邊。

  一個避風又整潔的山洞裡,元清杭和寧奪同時驚醒,雙雙坐起身來。

  兩人心頭同樣都像是被巨錘打了一下,覺得一陣心煩欲吐。

  「怎麼了?」元清杭飛快破開山洞前的遮蔽陣,衝到外面。

  遠處的山巒中,猶有無形的餘震在傳遞,沿著腳下的山脈隱約傳來,海浪潮汐般。

  無數山鳥撲簌簌飛上半空,烏壓壓一片。

  林間無數蟲豸驚醒鳴叫,野獸也惶恐不安地躥出了洞穴。

  同時被這波動驚到四處奔散,像是都感覺到了什麼與眾不同的恐怖威壓。

  就連在洞外岩石邊露宿的蠱雕母子也都全部驚醒,見他倆出來,齊齊焦躁地吼了一聲。

  小蠱雕的聲音里,更是帶了一點驚怕。

  寧奪淡淡看了小蠱雕一眼:「不會吃你的。」

  這一句不說還好,說了之後,小蠱雕身子一抖,「嗷嗚」一嗓子,叫得更加凄慘。

  「喂喂,有你這麼帶孩子的嗎?別嚇它!」元清杭不滿地嘟囔了一句,趕緊摸了摸小蠱雕的腦袋,柔聲道,「乖,沒有大怪獸。不怕。」

  寧奪站在他身後,幽黑眸子緊緊盯著震動傳來的方向,神色奇異。

  他一字字道:「那裡是蒼穹派的閉關重地。」

  元清杭猛然一震,心裡一個可怕的猜測冒了出來。

  他震驚無比地喃喃道:「是商淵?」

  寧奪手中的應悔劍忽然一陣輕顫,在劍鞘之中轟鳴不已。

  他微微皺眉,低頭看了看應悔劍,道:「是。」

  兩人默默無言,心裡都是一片巨大的不安。

  商淵出關了。

  時隔十幾年後,閉了長關的商淵忽然出關,是因為身體大好了嗎?

  這幾年來,他的魂燈在蒼穹派大殿中一直燃燒得越來越旺盛,遠超普通金丹修為,那麼現在到了什麼境界?

  山崖上夜風凜冽,遠處山峰靜默,只有依稀星光落在兩人身上。

  寧奪溫聲道:「也不用想太多。」

  元清杭看了看他,心頭一暖,悄悄伸出手去,挽住了他一隻手掌:「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這一抓本是鼓足勇氣,可是一碰之下,他卻一愣。

  寧奪的手心,異常灼熱。

  他反手搭上寧奪脈門,凝神號脈片刻,疑惑道:「你以前的體溫,有這麼高嗎?」

  寧奪搖搖頭:「自從修鍊了滄龍訣以後,才這樣的。」

  元清杭心裡莫名不安,指尖靈力凝聚,在寧奪體內遊走了一圈,卻沒有明顯異常。

  「有什麼別的感覺嗎?是不是時刻這樣熱?」

  寧奪道:「偶爾。」

  他沉吟一下,又有點猶豫:「每次發熱時會心口絞痛,來得毫無徵兆,但熱度過後,修鍊就進展神速一些。」

  元清杭眉頭更加緊鎖:「這是什麼古怪心法,是不是有點拔苗助長了?」

  寧奪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修鍊得再快一點,總是好事。」

  元清杭急道:「你糊塗啊?修鍊本就應該循序漸進,急於求成有什麼好?」

  寧奪淡淡垂眸,黑長的眼睫在星光下,依稀像是兩排鴉羽:「……無妨的。」

  元清杭瞪著他,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驀然一軟,又是心疼,又是焦躁。

  縱然強敵環伺,幕後黑手難纏,也不用這樣急著變強大啊。

  可蒼穹派這麼正宗的仙門心法,怎麼會這樣不講究穩打穩紮,又怎麼會這樣叫人心痛難耐?

  「你以後別練這個了,還是按照原先寧程教你的來。」元清杭一咬牙,「你師父絕不會害你的。」

  寧奪看了他一眼:「你覺得,太上掌門會害我?」

  元清杭莫名有點焦躁:「他和你又沒什麼情誼,誰知道他為人秉性如何?再說了,你的身份可是……」

  再怎麼說,寧晚楓在傳言中,可是害他兒子、背叛師門的逆徒,商淵萬一得知,心中又怎麼會不忌憚痛恨。

  寧奪看著他焦急的神色,臉色溫和:「沒事的。我師父說,當年我叔叔將我託付給他時,絕無別人知曉。」「

  元清杭一跺腳:「你也不看看你這張臉!」

  他雖然沒見過寧晚楓的畫像,但是寧奪和他閑聊時,曾經說過一件事。

  寧奪在為元清杭四處奔走解釋時,寧程怒極責罵多次,偶然說過一句氣惱的話:「只是長得像你叔叔就罷了,怎麼連脾氣秉性,都和他一樣!」

  寧奪既然和寧晚楓長得極像,商淵這個老東西,難道見到他時,不會心中異樣?

  寧奪修長眉峰輕蹙起來:「你別擔心。總不會因為我長得像一個人,太上掌門就要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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