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重逢
姬半夏立在他身邊,伸手一拉元清杭,輕喝一聲:「不用多說了,走!」
他手腕一甩,一道符篆打在早已布好的隱藏陣眼上。
一道輕煙彈起,倒塌的婚床四周空氣扭動,一個傳送陣打開。
澹臺明浩臉色猙獰,陰沉沉看著姬半夏,雙掌在空中一擊,一股無形波動驟然盪起,向四周急速擴散。
比起上次在臨時行宮,現在,這裡可是澹臺家的大本營所在。
這一出手,更是雷霆萬鈞,威力驚人。隨著那波動漣漪擴開,無數獸吼嘶鳴,眾人所在地下也劇烈亂抖,各種惡靈的氣息瘋狂涌動。
剛剛打開的傳送陣附近,忽然泥土亂飛,無數條形似蜥蜴的醜陋爬行動物晃著利爪,向陣眼齊齊涌去!
陣眼一陣顫動,瞬間被蟲豸的軀體堵住,就此毀去。
澹臺明浩大喝一聲:「眾位仙長,先聯手留下這大小兩個魔頭!」
剛剛在大殿中吸入毒氣的人不少,全都滯留在原地不敢動,等於消減了絕大部分戰力,可是真正的高手卻大多沒有中招,此刻均已陸續趕到,虎視眈眈立在四周。
只是今天的事態走向太過離奇,不少人尚在猶豫,此刻聽他一號召,終於也都醒悟過來,陳封首先揮劍搶上。
姬半夏面色僵冷,手中一把符篆揚起,黑色魔氣張牙舞爪,在空中凝成串串骷髏,迎向攻擊。
天下仙宗中,術宗最大門派是南澹臺、北宇文,可魔宗中,姬半夏卻才是真正的術法第一人,這一出手,骷髏口中利齒隱約泛著烏黑,更是邪佞兇狠。
一半骷髏頭骨飛向那些巨大蟲豸,互相揪斗在一起;另一半則迎向陳封的長劍。
陳封的寶劍厲嘯隱隱,華光閃過,周圍的骷髏已經被劍氣盪碎,可卻有一個趁亂附上他的劍刃,張口咬住。
頃刻之間,他那吹毛斷髮的劍鋒上,就被魔氣腐蝕出了一道黑痕
姬半夏手指一彈,那隻骷髏忽然粉碎,化成一片黑霧,直撲陳封面門。
陳封急退,可澹臺明浩驅趕著一群巨大的蟲豸,又補上空缺:「姬半夏,你來我澹臺家撒野,未免欺人太甚。封山大陣已經開啟,你今日還想脫身?」
不僅附近蟲豸如潮,遠處更是野獸重重,圍在整座行宮之外,圍成了一個萬獸陣,夜色中,靈獸牙齒森然,蟲豸口器腥臭逼人。
姬半夏手掌拍地,身前立刻裂開道道地縫,那些蟲豸躲閃不及,翻滾著掉了下去。
緊接著單手一劃,地縫頓時閉合,那些兇猛蟲豸的尖叫遠處瞬間消失在裡面。
他冷笑一聲:「封山大陣?那是什麼不中用的東西。」
隨著這一句,元清杭的聲音也在遠處遙遙響起:「什麼術宗大師,家門口的陣法就像篩子一樣,笑死人啦!」
紛亂之中,他不知何時用了一個極小的傳送陣,由於距離太近,竟然無人察覺,被他閃出了包圍圈。
遠處,忽然冒出來無數詭異身影,所到之處,毒煙四起,靈獸慘叫連連,成片倒下。
魔宗事先布置在外圍接應的人!
元清杭躍在一棵巨樹之上,舉目四望,忽然向婚禮大殿的房頂掠去。
皓月當空,空氣中血腥凝重,他一身華美錦衣在夜風裡衣袂飄飄,一個急躍,撲向房頂正中的一隻石雕瑞獸。
銀索飛出,正中那石獸頭顱,碎片紛飛,一段機關樞紐赫然露出,瞬間被毀。
正是封山萬獸陣的隱蔽陣眼!
陣眼毀掉,洶湧的獸潮頓時失去了主心骨,在原地狂吼亂叫,團團亂轉起來。
元清杭正心中快意,忽然之間,一股凌厲劍風撲天而來,帶著刺骨寒意,正是陳封趕到。
元清杭身子一扭,從劍意籠罩中脫身而出,可剛剛跳下屋頂,另一邊,一道更加兇悍的劍意同時刺到。
熟悉的劍風,熟悉的殺意!
元清杭不用扭頭,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身形急閃,向身後砸出一張威力巨大的爆破符,滔天火光中,寧程的身形一滯,可是他的劍卻沒有慢下來。
青芒如電,釘著元清杭的後背,更快更狠地急追而來。
——劍修視若性命,絕不輕易脫手的本命寶劍,竟然被他悍然擲出!
元清體會著背後忽然暴漲的殺意,一瞬間冷汗滲出。
用盡全身力氣,急變了幾次路線,可卻依舊逃不出那劍意追蹤。
就在這時,不遠處,一道浩大劍意卻同時刺到。
后發先至,沛沛綿綿。
似乎有萬道霹靂金光,驚濤駭浪般,重重拍在寧程的劍鋒之上。
……
兩道劍意隔空相交,激起一片無形漣漪,元清杭的身側地上,忽然裂開了數道深深裂縫。
劍氣激蕩,元清杭身在漩渦正中,被這氣浪一激,整個身子宛如斷線風箏般,向遠處疾飛。
一道白色身影如影隨形,疾馳追上,在空中伸手攬住了他的腰身,抱著他飛出數丈,才翩然落下。
不遠處,寧程手臂微顫,召回了搖搖欲墜的本命劍,看著那道落下的人影。
白衣利劍,俊面清冷,身上紅霞和金色黑絲在雪白衣角飄飛,正是寧奪。
元清杭被那劍意激得胸口氣血翻湧,喉嚨間一陣甜腥。
他獃獃看著身邊人的側臉,如遭雷擊,心裡忽然砰砰直跳,像是要跳出腔子一樣。
自從上次萬刃冢出來一別後,他們再沒有見過面。
如今終於再次得見,卻又是在這種腥風血雨、爭端不休的時刻。
……
寧奪深深瞥了他一眼,鬆開了他的腰。
沒有說什麼,他緩緩踏前幾步,來到寧程面前,單膝跪下。
寧程的目光,落到他那金色電光猶在的劍鋒上。
「想不到我有生之年再看到應悔劍意,卻是被徒兒用在我身上。」他慘然輕笑,眼中神色古怪。
寧奪手腕緊緊握住劍柄,眼中愧疚難言,低首道:「徒兒不敬,求師父責罰。」
寧程輕聲道:「你明知道我不捨得罰你,所以才這樣一而再、再而三違抗為師,對嗎?」
寧奪臉色蒼白:「……徒兒不敢。」
「不敢?若是有一天我真的和他們——」寧程猛然一指元清杭,「和這些邪魔外道決一死戰,你是不是也要用這應悔劍,幫他殺了我?」
寧奪慢慢抬起頭:「師父,他絕不是邪魔外道,您也不會和他決一死戰的。」
「你又怎麼知道!」
寧奪臉色越發蒼白,目光緩緩掃向四周,看著仙門眾人:「晚輩可以擔保,迷霧陣死傷無數之際,我和魔宗少主元清杭滯留萬刃冢中,他絕無作案時間。」
他聲音清亮悅耳,宛如清泉擊打山石,可卻壓過了四周無數雜聲,清晰傳到每個人耳中,就連中毒后留在大殿的眾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不少人心裡都是一驚:蒼穹派這位少年天才,都在傳說他已經迅速突破了金丹凝實中期,可是聽這靈力威壓,竟似還不止這個修為?
寧奪看著四周猶疑神色,又道:「若我說謊,叫我每逢境界突破,必遭天譴,走火入魔,神迷魂亂。」
他這些天四處拜訪各家仙宗,在場人人皆知,可是畢竟只是一個劍宗晚輩,就算一向人品清正、聲譽良好,卻也沒太多人願意相信。
可今天,這眾目睽睽下,他竟然說出這種石破天驚的毒誓,怎麼叫人不動容?
那可是修仙之人最不敢輕易發的毒誓,一旦發下,突破時難免想到,就算問心無愧,怕也會激起思緒煩亂,引發走火入魔也是常見!……
遠處的黑色樹叢邊,厲輕鴻藏在暗影里,緊緊握住了屠靈匕。
他的眼神盯著咫尺之外的元清杭,又是掙扎,又是痛苦,可當目光轉向他身邊的寧奪時,卻又帶著深深的忌憚和恨意。
寧程手中長劍微微顫抖,不知道是被他這毒誓氣到,還是心疼又震驚。
正在滿座寂靜,忽然,澹臺明浩的聲音陰惻惻響起:「寧掌門,魔宗少主兇殘歹毒,又善於蠱惑人心。您座下這位好徒弟,怕是失心瘋了吧?」
寧程臉色青白,一言不發。
寧奪卻緩緩抬頭,目光清明,看向了澹臺明浩:「澹臺宗主,敢問一句,您說魔宗少主元清杭殺害您妻子,另外還屠殺了您門下多人。這是您親眼所見,還是事後推測?」
澹臺明浩望著他,神色冷漠:「你一個晚輩,這是要當場質詢我?」
寧奪一字字道:「並不敢。只是既然指證這滔天大惡,也要證據確鑿。」
澹臺明浩語聲尖銳,微微顯得刺耳:「自然是我親眼所見。怎麼,我堂堂一門宗師,說的話算不得證據?」
寧奪默默看著他,臉色奇異。
終於,他緩緩提氣,清朗冷肅的聲音響徹夜空:「算不得。您說他殺了您夫人,可他同樣指證您才是真兇。各執一詞而已,如何能就此定罪?」
他字字清晰,明澈眸子中銳光閃爍:「在我看來,他的話,只怕比您要可信。」
圍觀的眾人倒吸一口冷氣,全都愕然無比:這寧小仙君瘋了嗎,敢直指術宗長輩撒謊?
剛剛那個小魔頭的確說過,澹臺明浩私下勾結幕後兇手,導致澹臺超最終身死,又殺了妻子滅口,可是這種指證太過驚悚,又毫無證據,誰會相信?
元清杭側著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身邊的人,像是捨不得移開片刻,又像是完全忘記了周遭的危險。
寧奪終於微微轉頭,一雙明眸中倒映著小小人影,向他望了過來。
元清杭酸楚又焦急,低低道:「我自己辯白就好了,你……你亂摻和什麼?」
寧奪道:「你已經說的夠多。總得有人應和。」
元清杭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橫了他一眼:「你聽了多久?」
寧奪道:「從你在水幕上現身的第一眼起。」
元清杭心裡微微一顫,又是驚訝,又有點莫名的害羞:「我扮的這麼不像嗎?」
寧奪道:「一看便知。」
兩個人分開許久,心裡都在時時想念對方,這麼乍一相見,竟是忍不住一問一答,只渾然忘記了身邊強敵環伺,危機重重。
可旁邊早有人忍耐不下,凌霄殿殿主陳封本就對魔宗中人恨之入骨,此刻見兩個少年這樣親厚,怒氣勃發,道:「寧掌門,您不管管自家小輩嗎?!」
澹臺明浩淡淡道:「蒼穹派十幾年前出了一個勾結魔宗、卑劣無恥的寧晚楓,現在又出了一個糊塗妄為、和小魔頭曖昧不清的劣徒。」
他驟然提高了聲音,冷笑出聲:「真是家學淵源,大好門風啊。」
寧程猛地抬頭,臉色驟變:「澹臺家主,我們蒼穹派的事,還輪不到別人當面臧否!」
寧奪臉色冰冷,正要開口,身邊元清杭卻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你這種口拙的,省省吧。」他輕輕一笑,眼中光芒閃動,「看我這種口舌惡毒的來罵他。」
他忽然提高了聲音,清亮又乾脆地高聲叫起來:「澹臺老賊,你不僅居心叵測,而且還愚蠢狠毒;不僅會栽贓陷害,還會顛倒黑白。還要點臉嗎?」
他連珠炮似的飛快道:「你先和幕後真兇勾結,收了重金,暗中修改萬刃冢出口的傳送陣,又拜託對方對宇文家的人下手,好趁機削弱對家勢力。只是沒想到反被宇文離心狠手辣、趁機反殺,最終害死了親兒子,怎麼樣,後悔得快要死了吧!
澹臺明浩眼中猙獰一閃,手忽然一張,一道閃著電光的符篆劈面砸向元清杭。
寧奪的劍尚未出手,忽然地上一叢白骨破土而出,徑直截下那符篆,雷符和枯骨一碰,白骨頓時焦糊一片,可雷符也徹底炸開。
一聲幽幽冷笑在遠處響起,姬半夏不知何時,已經悄然隱匿了行蹤。
茫茫夜色中,他的聲音飄忽不定:「怎麼,不敢讓他說嗎?」
元清杭身子往後閃了閃:「老賊怕啦!不這麼怕,怎麼會在害死兒子后,又將得知你陰謀的夫人也害死了呢?」
他不給澹臺明浩插話的機會,飛快道:「哦對了,當夜你在眾位門徒面前親手殺妻,不把徒弟們統統滅口,全是後患——老匹夫,你好狠的心,好毒辣的手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