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殺夫

  大殿中,激烈的喧嘩驟然響起,比方才任何時候都大。

  澹臺明浩身子霍然立起,臉色沉沉,長袖急伸,正擊在那水幕牆上。

  水花飛濺,景象頓時模糊起來。

  旁邊,宇文瀚長嘯一聲,手指急彈,一串凌厲的水珠憑空閃現,激飛向那破碎的水幕,一瞬之後,水面又波平如鏡,重回完好。

  「澹臺家主,既然要聽,就全都聽完。難道只選擇聽誣陷我們宇文家的話?」他鬍鬚抖動,高聲喝問。

  澹臺明浩一張和氣的臉上全是陰霾:「宇文離確有殺我兒之嫌。可他接著順口構陷,難道我還坐著等他血口噴人嗎!」

  宇文瀚冷冷看著他:「說我宇文家的就可信,說你澹臺家的便是構陷。澹臺家主,你好大的臉面!」

  這邊大殿中劍拔弩張,那邊婚房中,兩人還在繼續交手。

  大紅婚床塌了半邊,元清杭手中白玉扇寸寸緊逼,將宇文離逼向床邊:「宇文公子,我還有件事很好奇——你是真心愛慕澹臺小姐,還是貪圖她現在的資源和身家?」

  宇文離一直保持著溫柔表情的臉,終於徹底冷下來,他手中寶劍忽然劍光暴漲:「你住嘴!」

  元清杭身形急退,從容閃開:「戳到你的痛處了嗎?還是你怕了?你是不是怕澹臺小姐知道后,也絕不願自己的枕邊之人,手裡沾著兄長的血!」

  宇文離額邊一縷黑髮狼狽地散落下來,手中寶劍邪氣越發四溢,一雙鳳目全是瘋狂的殺意:「她會信我的,全天下的人都辱我嘲我,她也不會!」

  元清杭冷冷道:「是嗎?」

  他的身形輕靈一閃,手掌在床頭柱上用力一拍。

  空氣隱約波動,瘋狂扭曲,一個天衣無縫的遮蔽陣驟然碎開。

  一個男人面上一片僵硬,詭異又陰森,只一雙眸子淡若琉璃,清透無情。

  他獨身站著,身前立著一個一動不動的女子。

  正是盛妝的澹臺芸。

  她臉上胭脂透著嫣紅,容顏明麗,平時素淡的髮髻如今高高挽起,上面珠釵華美,明珠顫動。

  可是她的臉上,卻早已滿是道道淚痕。

  宇文離的身子,忽然一頓,徹底僵在了幾步之外。

  他怔怔看著澹臺芸那陌生而絕望的眼神,沉默半晌,臉上才恢復了一點平靜。

  「芸妹,你不要聽他胡說。」他柔聲道,卻不知怎麼,語聲已經帶了點顫抖,「這是魔宗妖人在栽贓陷害。」

  ……

  大殿外面,澹臺明浩驚呼一聲:「姬半夏!」

  他身子瘋狂縱起,向著新房的方向急沖而去。

  陳封率先長身而起,厲聲高呼:「諸位仙長,不管這小魔頭說的話可信不可信,現在先聯手將他和姬半夏拿下,再慢慢拷問不遲!」

  這一年多來,仙魔兩道之間衝突不斷,姬半夏和厲紅綾帶著手下,不僅要在多處防禦仙宗襲擊,也常常以同樣的手段報復回去,手中也是人命累累。

  陳封這振臂一呼,不少仙門中人都紅著眼睛,紛紛回應:「陳殿主說得是,先擒下,叫姬半夏這個惡賊血債血償!」

  寧程站起身,手中寶劍劍鋒清冷,他凝視著水幕上的姬半夏和元清杭,竟沒有立刻動身。

  木安陽瞥了他一眼,微微詫異。

  「寧掌門?」他輕聲詢問。

  寧程轉頭看向他,神色有點奇異:「今晚可真是熱鬧。」

  木安陽一怔,正要說話,目光瞥見大殿一角,神色驟然一變。

  「大家小心,閉氣!」他提聲高呼。

  邊角上,鮫油燈前,幾個侍女手掌揚起,正在往一排油燈中撒著什麼。

  原本這舉動並不奇異,可是木安陽一眼看去,正捕捉到其中一個少女目不轉睛看著水幕,嘴角噙笑,眉梢靈動。

  哪有澹臺家的侍女會用這種神態看著魔宗的人!

  已經晚了。

  那少女正是朱朱,見他看來,口中一聲哨音響起,大廳四角,好幾個少女急晃,各處油燈和燭光盡滅。

  一片黑暗中,濃濃的煙霧驟然升起,一股若有若無的香氣裊裊散開。

  幾串銀鈴般的笑聲在各處響起,朱朱倏忽不見,只餘下一道清脆語聲:「毒霧入體,神仙也難救,諸位仙長小心啦!」

  木安陽一揚手,一片青色細沙向著空中的濃霧散去。

  鹽粒一般的細沙遇到那煙霧,瞬間融化,甜香之氣也隨之大減。

  大殿里一片兵荒馬亂,咒罵的、驚叫的,片刻之後,迷霧漸散,甜香消失。

  可是再看廳中眾人,終究還是有一些臉色發青,身體搖晃,顯然是不小心吸入了毒氣。

  在座的不少是醫修世家,立刻有人著手救治,片刻之後,就有人高叫:「毒藥厲害,不易解!」

  厲輕鴻眼望水幕,身子一動,木安陽卻第一時間看向他,溫聲道:「相見不如不見。你現在的身份,去了不免尷尬。」

  厲輕鴻蒼白的臉上陰晴不定。

  木安陽站起身來,低低輕嘆一聲:「我這就去追擊魔宗,你且坐著就好。」

  說完這句,他縱出窗外,向著遠處的人影急追而去:「休走!」

  厲輕鴻手中的靈匕首輕輕一動,一抬頭,正看見商朗那複雜的眼神。

  他忽然一聲冷笑,不再看商朗,拔腳向父親木安陽追去。

  ……

  外面,掛在庭院中的燈籠也都全被弄熄,林木幽深,處處溢出鬼氣森森。

  一串女子笑聲在前方若隱若現,木安陽一劍掃去,向發聲出盪出片片寒芒:「妖女,留下解藥!」

  重重樹影中,一片靈力波動閃過,早已布好的傳送陣及時打開,不停有魔宗的人急沖而來,踏入陣中,從容遁走。

  霜降早已藏在陣眼附近,正在一一接應,眼看木安陽劍光襲到,她蔑笑一聲,揚手打出數張備好的符篆。

  劇烈火光閃過,空中一片烈焰熊熊,將迎面而來的木安陽瞬間逼退。

  霜降一撇嘴,眼看著同伴都已經脫險,正要也衝進傳送陣,忽然之間,旁邊的樹影中,一道身影閃出。

  寒光驟起,匕光森然,刺向霜降。

  霜降一抬頭,正看到一張熟悉面孔,身子一僵,便忘記了躲閃。

  一簇血光迸濺,她的胳膊頓時被劃開了一道長長傷口,踉蹌著靠在樹上。

  厲輕鴻一身青翠衣衫,立在黑色夜幕中,冷冷看著她。

  霜降臂膀上血如泉涌,怔怔抬頭看著他:「厲少爺……」

  這一句,卻像是捅到了什麼不能觸碰的傷口,厲輕鴻忽然嘶聲叫:「你眼睛瞎了嗎?我是堂堂神農谷的長公子,我姓木!」

  霜降急急喘息幾聲,望著他身上華貴衣飾、發間神柳簪:「穀雨姐姐一直很惦記你,她……」

  厲輕鴻猛然截斷她:「我已經警告過你們,別出現在我面前。怎麼,覺得我不會殺你們嗎?」

  霜降嘴唇輕顫,淚水湧出眼眶:「厲……木少爺,小少主就在那邊,你不幫幫他嗎?」

  厲輕鴻身子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好半晌,他才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靜靜站立的木安陽,再望向霜降。

  他聲音沙啞,慢慢道:「少主?……是啊,我從小就知道,他是我的少主,我要一輩子輔佐他,聽他的話。可是憑什麼呢?」

  他幽黑的眸子中,慢慢浮起怨恨和不甘:「我原本就該是仙門長子,身份尊貴,也該備受嬌寵和矚目。如今我好不容易從那個魔窟掙脫出來,怎麼,你們還要我回去,做一條狗嗎?」

  說到這裡,他眼中凶光大盛,屠靈匕首黑氣更加濃郁纏繞,就想向霜降刺去。

  旁邊的樹叢里,幾道黑色身影忽然閃出,正是斷後的趙庭安和兩名手下。

  兩名手下襲向厲輕鴻,趙庭安則一把抓緊霜降,就想將她拉入傳送陣。

  厲輕鴻臉色陰沉,屠靈陰氣綻放,「唰唰」幾下,鮮血紛飛,那兩個魔宗少年齊聲慘叫,被瞬間逼退。

  「屠靈」匕方向一轉,刺向了趙庭安的後背。

  趙庭安只覺得身後一陣陰寒刺骨,心中大駭,用盡全身力氣向旁邊急閃,可是卻躲不開那快如鬼魅的寒光。

  血光漫天,他的半條手臂被那吹毛斷髮的匕首一刀斬斷,高高飛上半空。

  他慘叫一聲,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甩出一張元清杭留給他的爆炸符,火光閃過,四周一片刺眼的白光。

  光煙散去,霜降和趙庭安的身影雙雙不見,只剩下地上一大攤血泊。

  厲輕鴻盯著地上的鮮血,靜立半晌,抬起了頭。

  不遠處,一位高大的白衣少年怔怔看著他,神色似乎是震驚,又似乎是茫然。

  厲輕鴻一雙黑眸幽黑如同枯井,沖著他道:「商公子不來一起剿殺魔宗妖人嗎?」

  商朗凝視著他,眼中痛楚閃過。

  他低聲道:「對過去的舊識出手,真的不會難過嗎?」

  厲輕鴻舉起「屠靈」,漠然吹落上面一串血珠,笑了笑。

  他舉步走來,和商朗擦肩而過時,停了下來。

  沒有看商朗,他目視前方,像是在自言自語:「我以前在魔宗的時候,你很傷心難過。現在我是名門正派啦,又和過去決裂得這麼爽快,你卻依舊好像很不高興。」

  他俊美臉上浮起一絲譏諷,快要溢出來:「那我到底要怎樣做,你才會滿意呢?」

  ……

  大殿中,澹臺家的僕人終於戰戰兢兢,將附近的油燈和紅燭點燃,。大殿內重新光明大盛。

  就這片刻工夫,除了中毒留下的,殿中的人還是少了好些。

  宇文瀚不見蹤跡,寧程和陳封也已經不在殿中。

  而遠處新房的方向,卻已經地動山搖,劍意縱橫。

  ……

  宇文離驀然回首,震驚無比地看著遠處急襲而來的幾道劍意,眸子驟然緊縮。

  一道劇烈的波動,罩在新房外的遮蔽陣終於裂開。

  澹臺明浩手中一件法器冒著焦黑煙氣,劈開了姬半夏布下的陣法,一眼看見姬半夏單掌按在澹臺芸背心,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放開她!……」

  姬半夏面無表情看著他:「現在你認她是你女兒了嗎?只可憐了她哥哥,到死也沒被你當兒子待過。」

  澹臺明浩臉上肌肉抽搐,像是被這一句戳中了最深最悔的傷,他嘶聲道:「他是我兒子,我要怎麼對他,輪不到你這個外人管!」

  姬半夏漠然道:「也對,你兒子多慘,的確與我無關。我只是答應了素素要照顧她女兒。所以今天來走這一遭。」

  他低頭看向澹臺芸,道:「你母親不是我殺的,更不是元清杭。至於你的未婚夫君是人是鬼,你自己看清楚些。」

  他手掌一按,解開了澹臺芸身上的定身符,將她平平向前一推:「去吧。」

  澹臺芸踉蹌幾下,身子向前跌倒。

  宇文離急搶上來,伸手攬住了她纖細身形:「芸妹!」

  澹臺芸滿臉是淚,怔怔看著他:「離郎,你說一句……你沒有殺我兄長。」

  宇文離身子微微一顫,竟是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須臾之後,他才嘴唇輕動,答非所問:「芸妹,我對你是一片真心,天地可證,日月可鑒。」

  澹臺芸淚水流得更快更凶,忽然猛地啜泣一聲,手臂急伸,從他手中搶過了那把邪氣森森的劍,反手一送。

  劍光一閃,血光四濺,刺入了宇文離的身體。

  宇文離踉蹌後退,慢慢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事出突然,不少人雖然對宇文離都有了懷疑,可是誰也沒料到澹臺芸如此剛烈衝動,頓時驚呼一片,全都震驚在當場。

  澹臺芸身子顫了一顫,茫然撒開手,望著宇文離紅衣上慢慢湮開的陰影,淚水流得更急更快:「你為什麼不躲?……你明明躲得開。」

  宇文離吃力地喘息,一雙溫柔鳳目里,好似一點怨恨也沒有:「我以為……任何人都可能傷我,唯獨你不會的。」

  澹臺芸怔怔出神,最後再看了宇文離一眼,淚水急涌而出。

  她咬牙轉身,狂奔而去。

  宇文瀚大吼一聲,飛身上前扶住了宇文離:「離兒!」

  宇文離目光迷離,反手扶住祖父,微微苦笑了一下,昏迷過去。

  宇文瀚大吼一聲:「醫修呢?哪位大醫修在?!」

  旁邊青衣一閃,木安陽搶了上來,伸手接過宇文離:「老前輩放心,我來救治吧。」

  宇文瀚看著他緊張施救,半晌轉頭,看向元清杭的眼光,又是悲憤,又是失望。

  「老夫自認對你不薄……你這樣害我宇文家,又是為何?」

  元清杭在心裡暗暗嘆息。

  他目光清明,輕聲道:「宇文老前輩,我從沒想過要害誰,但是非曲直,總得有個公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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