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屍變
婚禮大殿上,終於,大典喜氣洋洋開始了。
不像人間婚禮般嘈雜喧鬧,仙家婚禮自然奏樂仙氣飄飄,清越悅耳,也罕有人間那些熱鬧的鬧洞房、接親等俗禮。
正中高台上,已經擺好了兩家長輩的座椅,宇文瀚老爺子和澹臺明浩攜手出來,滿面笑意地坐在了上面,等待新人出來拜禮敬茶。
下面,角落裡和元清杭鄰桌的那幾個修士,正在小聲說笑。
「哇,宇文老爺子和澹臺家主這麼和和氣氣坐在一起,這景象簡直像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一樣。」
「說起來,兩家就此化干戈為玉帛,也是美事一樁。」
「哎,你們說,將來宇文公子和澹臺小姐生下來的孩子,會不會特別聰明又貌美?」
「那是自然。」有人酸溜溜地道,「父母都是絕世姿容,又資質驕人嘛。」
「嘖嘖,那豈不是兩大術宗的命根子?這孩子將來可不知怎麼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真是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羨煞旁人。」
剛剛和元清杭聊得正歡的那個年輕修士一扭頭,忽然「咦」了一聲,
大典就要開始了,正熱鬧呢,剛剛那兩個人呢?
不僅那個溫和可喜的小公子不見了蹤影,就連他身邊那個明麗的侍女也同樣不見了。
只有兩杯尚溫的殘茶散著香氣,留在桌上。
……
大殿後面,新房布置得精美奢華。
雖然澹臺小姐一向喜歡清淡素雅,可到了這出嫁的大喜日子,也免不了華服珠釵、脂粉紅妝。
因為不是從娘家接往夫家,這場婚禮的步驟也和平時婚嫁有點不同。
早上盛裝打扮后,澹臺芸便被接到了婚房之內靜候,等到前面婚宴賓客到齊之後,前往婚堂行禮。
數日前,新郎宇文離已經動身來到了澹臺家,只是因為婚前不便相見,所以一直分開而住,現在在幾名喜娘的帶領下,終於踏進了新房。
外面夜色四合,房內已經燃起了通明的紅燭,菱花窗開著,晚間的清風徐徐吹了進來。
宇文離一身紅衣,俊雅溫和的面容比往日多了些喜氣,眉宇間帶著融融笑意,款步走到紅帳前。
「芸妹,辛苦了。」他輕聲道,「有沒有提前吃點東西,待會兒怕是要見諸多長輩,忙不過來。」
紅綃帳中,澹臺芸頭蓋紅帕,嬌羞地點了點頭,聲音含糊:「嗯。」
門口站著的兩個侍女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輕輕抬手,撥了撥桌前的紅燭燭芯,悄無聲息地退後,帶上了門。
窗外吹過一陣莫名的冷風,驟然吹滅了窗前的一排紅燭,房間內忽然陰暗了幾分。
剩下的數支粗大紅燭一晃,火焰也搖擺起來,映著床前一動不動的新娘。
……
前面的大殿內,宇文瀚老爺子坐在高台上,轉頭向身邊的澹臺明浩道:「吉時快到了吧,新人呢?」
澹臺明浩正要回話,可忽然間,燈火明亮的大殿里,光線驟然一暗。
一陣朔風嗚咽捲入,穿堂而過,吹熄了大片的鮫油燈,那些微弱點的紅燭更是悉數全滅。
下面的賓客席里,微微騷動起來。
宇文瀚一怔:「親家,這是?」
廳內點的都是防風的紅燭,按說不該這麼被風一吹便熄,更不用說鮫油燈長明不滅,怎麼會叫這樣的重要場合,忽然陰森暗淡起來?
就連下面的眾位仙宗賓客的臉色,好像也有點驚訝和不安。
澹臺明浩臉色一沉,叱向身邊的管事:「怎麼回事,快去看看。」
旁邊的管事慌忙答應,正要吩咐僕從去重燃燈火,忽然間,高台之上,隱約出現了異像。
一道晶瑩的水幕無聲顯出,橫在高台上,正對著賓客的正前方。
上面的景象,正徐徐清晰起來。
下面的騷動變得更大,有人一邊抬頭,一邊訝然:「咦,這是做什麼?兩大術宗聯姻,要擺什麼盛大的排場嗎?」
「一定是宇文家的小把戲,宇文公子擅長這類術法,你們忘了那次葯宗大比嗎?」
下面的賓客們恍然大悟,對啊,上次葯宗大比時,宇文離就曾以一人之力,布下了碩大的水幕牆,映射出考場中的景象,纖毫畢現。
「燈火太亮,水幕就看不清嗎?難怪了,這一定是故意熄了燈火。」
靠近最前面的主桌旁,寧程猛然抬起頭,冷冷凝視著面前的水幕。
木安陽坐在他斜對面,也微一皺眉,心神不寧地吸了吸鼻翼,疑惑地看了看四周。
空氣里,似乎沒有什麼異樣,可是他是葯宗大師,不知怎麼,卻總覺得這毫無異味的四周,像是有什麼滲透了進來。
澹臺明浩驚疑地看著水幕,轉頭看向宇文瀚:「是賢婿的手筆嗎?」
宇文瀚也是微微茫然:「老夫也不清楚婚禮細節,或許是吧?」
陰暗的大廳中,那水幕終於清晰起來,紅帳依稀,新房裡,一身紅衣的新娘端坐在床邊,低頭不動。
旁邊,宇文離正彎下腰,溫柔地伸出手,挑開了鮮紅的蓋頭。
……
原本還有數支紅燭搖晃,這一刻,又是一陣陰風吹來,屋內燭火幾乎全滅,只剩下了新娘身側唯一的一根亮著。
被挑起的鮮紅蓋頭下,露出了一張可怕而僵硬的臉。
臉上滿是青白的屍斑,眼中血絲密布,佔滿了整個眼白。
渾身紅衣上,胸口卻是一片污黑,像是陳年的血跡印在上面。
碩大的水幕之上,那張臉緩緩抬起,容貌英俊,只是微帶些倨傲尖刻。
根本不是大家意料中明眸皓齒、冰雪姿容的澹臺芸,卻長著和妹妹極為相似的臉。
……
大殿之中,忽然驚叫驟起,無數人震驚無比地站起身來,不同的角落裡,不少人戰戰兢兢地低呼出聲:「澹臺超,那是澹臺超嗎?!」
水幕上,宇文離的臉有剎那的扭曲和驚恐,身形猛然急退,一直退到婚房角落裡,面上扭曲:「什麼東西?!」
澹臺超一動不動,身側紅燭搖晃中,他滿是屍斑的臉上帶著茫然:「宇文公子,迷霧陣中……你為什麼殺我?」
大殿中,滿座嘩然。
這是什麼?驚屍嗎?
已經有年輕女修嚇得瑟瑟發抖,顫聲道:「驚屍不是剛死時,才有可能保留一點點殘存意識嗎?……這、這是怎麼一回事?」
商朗已經從客房中出來,正坐在寧程身邊,驟然看見這詭異景象,也頭皮發麻,緊緊握住了劍。
澹臺公子已經死了一年多,雖然死去多年的屍體也能被催化成驚屍,可是都會理智喪失,哪裡還能說話?
水幕上,宇文離忽然用力搖了搖頭,眼神帶了點奇怪的恍惚,似乎完全沒想到這些不對。
只見他咬牙道:「你……你是死在設局的人手裡,和我何干?」
床前的澹臺超慢慢抬起手,扒開了自己胸前的血衣,一個黑乎乎的傷口露了出來。
他聲音低啞而木然:「刺我第一劍的人……戴著面具,我不認識。可你刺了我第二劍,我記得清清楚楚。」
他抬手戳了戳自己的傷口,一塊腐爛的血肉掉落下來:「你看,就在這裡。」
宇文離身子晃了晃,不知怎麼,眼神更加恍惚,似乎是醉了酒,又像是困極欲睡。
「你不要過來。」他直勾勾看著面前的驚屍,「我、我……」
澹臺超似乎被他這一句提醒了一樣,緩緩站起身,腳下僵直,一步步地移向宇文離:「宇文公子,我好疼啊。」
下一刻,他的身形忽然快如鬼魅,一步閃到宇文離面前,猛地抬起手,掐住了面前宇文離的脖頸!
水幕正對著宇文離的臉,卻只看得見澹臺超的背面。
只見他肩膀瑟瑟發顫,聲音痛苦而凄厲:「為什麼,為什麼……我雖然和你不對脾氣,難道就應該死?」
宇文離俊臉漲紅,手臂猛地一震,將他震飛,波光粼粼的水幕中,眼神依稀露出一絲狠意:「你為什麼不該死?」
他面色有絲不正常的潮紅,俊秀溫和的臉變得冰冷:「多年來,你在背後屢屢譏諷我血脈不清、身世存疑,你真當我從不知情?」
他的手,緊緊握住了腰側的那柄利劍,衣袖中,傀儡靈蛇幽幽探出了頭。
澹臺超怔怔看著他,眼中慢慢流下一行血淚:「……可我並沒真的害過你。」
宇文離一抖劍鋒,厲聲道:「我又何嘗惹過你!世家聚會、仙門交際,我從來都對你隱忍退讓,你呢?」
他聲音不穩,顫聲道:「你卻變本加厲,辱我誹我,又憑什麼?是啊,你母親是仙門貴女,我母親身份卑污,所以我就該被你們一輩子羞辱嗎?」
……
外面的大殿上,宇文瀚忽然長身而起,怒氣勃發:「這是什麼陰險詭術,陷害我離兒!」
他手掌一抬,就要向水幕擊去,身子剛動,澹臺明浩卻已經飛身來迎。
兩人手掌在空中一撞,地動山搖,席下無數杯碗盤盞激飛,酒水鮮湯四濺。
澹臺明浩的臉色,似乎比水幕上的宇文離更猙獰:「宇文老爺子,讓大傢伙兒聽下去。」
宇文瀚氣得鬍髯亂抖:「你看不出這根本不是令郎的遺骸么?有什麼屍體能如此對答流利?分明是挑撥陷害!」
此刻,不僅是他,下面的賓客也都覺察出了不對。
水幕上的宇文離面色恍惚,俊美優雅的臉上顯出了一點夢遊般的表情,大家都已經看出了驚屍古怪,他卻似乎渾然不覺。
澹臺明浩卻不依不饒,眼睛血紅:「宇文公子要說什麼,且聽一聽也無妨。」
他語氣還算客氣,可是已經沒有再稱呼宇文離為賢婿,懷疑已經再明顯不過。
宇文瀚臉色漲紅,抬眼看看下面無數窺探驚疑的目光,終於將牙一咬:「好!我宇文家男兒光明磊落,事無不可對人言。」
坐席之中,寧程忽然扭頭,看了一眼對面的木安陽。
「木谷主,你有沒有覺得這具驚屍的身形,好像有點熟悉?」
木安陽緊皺眉頭,略微猶豫:「似乎有點。」
在場的絕大多數人都已經發現了端倪,特別是和澹臺超有過密切交往的,更是聽出了一點音色的差異。
和宇文離對話的這屍體,聲音一直含糊和沙啞,雖然有點像澹臺超,但是細細分辨,依舊聽得出不同。
這人舉動詭異恐怖,卻是在假扮死去的澹臺超!
而他的目的,竟顯然要指證宇文離是殺澹臺超的兇手?……
寧程目光冰冷,手握長劍,端坐在座位上。
他身邊,商朗遲疑著,低聲道:「師父,要不要去新房看看?」
寧程目光緊緊盯著水幕,緩緩道:「主人家都不急,你急什麼?」
商朗「哦」了一聲,抬起眼,心神不定地向斜對面瞥了一眼。
厲輕鴻一身翠綠,慘白的臉色似乎被衣色襯得有點發青。
他死死地盯著水幕,眼神卻比別人更加奇怪,彷彿就要按捺不住,站起身來。
木安陽立刻敏銳抬頭,輕聲問:「怎麼了?」
厲輕鴻身子一僵,慢慢又坐了回去:「沒什麼。」
……
婚房中,澹臺超的臉色在燭光中慘白一片,他獃獃地盯著宇文離:「所以……你早就想殺我了嗎?」
宇文離一雙優雅的鳳目中,隱隱有血絲浮現。
大殿中,無數人盯著他的雙唇,心裡都在怦怦直跳,似乎都知道宇文離這一句出來,便有了最終答案。
宇文離薄唇微微顫動,正要開口時,忽然,他袖邊的那條黑色傀儡蛇卻猛地躍了起來!
一口咬在了宇文離的手上,頓時在他指尖咬出了一個血洞。
宇文離吃痛,驟然輕呼了一聲,低頭怔怔看了那條靈蛇一眼,再抬頭時,目光已經清明了許多。
他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澹臺超,剛才的恍惚和混亂消失不見,終□□速恢復了溫文爾雅。
「你是誰?……你要幹什麼?」他慢慢轉向門口,封住了退路,抽出了手中的那柄劍。
華光隱約,卻帶著一股陰寒。
他對面的澹臺超嘆了口氣,似乎很是遺憾:「宇文公子,你醒了?」。
宇文離一雙鳳目中血絲慢慢褪了,目光微微一閃:「元小少主?……」
遠處的大殿上,一片震驚的嘩然。
寧程目光森冷,看著水幕上假扮的澹臺超,手中劍微微發顫,似乎就要拔劍而起。
婚房之中,元清杭站在宇文離對面,心裡暗暗道了聲可惜。
宇文離隨身的這條傀儡蛇果然詭異,以前還頗像死物,如今不知怎麼,被宇文離不斷打磨調.教,竟然越來越有靈智,在這關鍵時刻,又救了主人一次。
他搖了搖頭,伸手在臉上一揉。
那張逼真的面具應聲而落,屍斑消失,慘白褪去,露出了他瑩白潤澤、笑意燦然的臉。
「宇文公子果然機警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