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8 章 宴客
厲紅綾回到魔宗后,便把穀雨趕走了,說是魔宗不再留她,叫她自便。
穀雨自小服侍厲輕鴻慣了的,這麼遣走,都知道是叫她跟著厲輕鴻,去繼續照顧的意思,穀雨含淚拜別後,就孤身前往神農谷。
可誰也沒有想到,到了神農谷的時候,卻正趕上谷中大擺宴席,招待賓客,對外昭告遺失多年的長子終於被認回。
她在外面求見,卻吃了個閉門羹,僕從傳話出來,說木家長公子如今身份尊貴,伺候的人一大堆,並不需要來歷不明的妖女跟隨。
穀雨苦苦哀求下仍不得見,只道是木家人從中作祟,故意阻攔,就咬牙闖山,可她一個孤身女子,哪裡敵得過神農谷眾人,很快便被擒住。
直到此刻,厲輕鴻才終於現身,已經是衣飾精美,前簇后擁,不知道多麼尊貴風光。
他凝視著穀雨良久,也只淡淡說了一句:「事到如今,魔宗還想安插人在我身邊?念在你跟我十幾年,我不殺你,可下次再見,就不保證了。」
穀雨大哭一場,跪地拜別後,又返回了魔宗。
這一回來,便懨懨病倒,卧床不起多天,精神萎靡不已。
霜降和她姐妹連心,如何心裡不氣惱?
元清杭悵然道:「這樣也好。穀雨姐姐畢竟來自魔宗,真的待在神農谷,身份才是尷尬。」
霜降噘著嘴,不吭聲了。
過了一會兒,她才又小心道:「少主,朱朱姑娘負責在外打探,昨兒又有飛鴿傳書回來。」
元清杭驀然抬頭:「說什麼?」
霜降道:「信中說,寧小仙君最近還是常常去那個山谷小屋,一待便是一整天。」
元清杭默默不語。
半晌,他笑了笑:「可那兒……什麼都沒有啊。」
霜降道:「有的,有小少主你住過的床鋪,屋角里還有蠱雕母子當初的小窩。一切都沒動過。」
元清杭怔怔出神:「聽說,那對蠱雕曾經出現過?」
霜降點點頭:「我們留在那裡的眼線說,有一次,遠遠看到一大一小的兩隻蠱雕,在附近徘徊吼叫,正好遇到了寧小仙君前來呢。」
她一邊續茶,一邊道:「說來也奇怪,蠱雕生性兇殘,不喜和人打交道,卻偏偏對寧仙君並不畏懼。
「那隻母蠱雕在門口的草地上,陪著他靜靜待了很久。那隻小的就在近處快樂玩耍,似乎也很願意和他親近。」
「蠱雕記得他。」元清杭愣了一會兒,低聲道。
葯宗大比的賽場上,那個木家的子弟揮劍要斬殺蠱雕,是寧奪挺身而出,一劍攔下。
看似不通靈智的野獸,其實比人類更知道報恩和感激。
霜降瞥了他一眼:「少主,你真的不去看看寧小仙君嗎?」
元清杭淡淡道:「我知道他一切安好,就夠了。」
他慢悠悠端著青玉般的茶盞,一雙白皙的手似乎比以前瘦了些:「更何況,他也接到了我的簡書,知道我同樣安然無恙。」
霜降猶豫了一下,小聲道:「寧小仙君是想親口向你解釋,你被伏擊並非是他的意思嗎?」
元清杭搖搖頭:「不,他知道我絕不會誤會的。」
「那他為什麼一直等在那兒?」
元清杭默然。
就像自己不會誤會他一樣,他那麼聰明的人,也一定知道自己為什麼不去見他。
所以為什麼非要這樣苦苦等待?
元清杭看著霜降茫然的神色,微微苦笑:「你怎麼還不明白?他和我沾上任何關係,才會弄到渾身臟污,百口莫辯。」
霜降低聲道:「已經辨不清了。據傳他不僅是強行出關,而且在出來后,多次不顧師父暴怒阻攔,堅持孤身去拜訪多家宗主掌門。」
元清杭眼睛忽然有點酸澀,喃喃道:「去幹什麼?果然是個傻子。」
「當然是向他們澄清,當時你和他同在萬刃冢中,絕無可能犯下那種滔天惡行啊!」霜降急急道,「我知道他品行正直,可從沒想到他能做到這樣。」
元清杭輕輕嘆了口氣:「沒用的。」
各家仙宗看在蒼穹派面子上,雖然對他客客氣氣,沒當場翻臉,可是據說有一家在迷霧陣中死傷慘重的宗門,卻將他晾在迎賓廳里,無人招待。
可他就在那裡一身白衣,正襟危坐,眼觀鼻鼻觀心,坐了整整一天。
一直等到夕陽西下,才安靜地告辭離開。
「霜降姐姐,你是不是覺得,我不該躲著他?」元清杭遙望著遠處青山遙遙,清亮眸光中波光輕動。
霜降抿著唇,眼眶有點微紅:「我不知道。我只是覺得……他那麼驕傲強大的人,一個人做這些事,好像很孤單。」
元清杭沖著她笑了笑:「可假如我繼續和他牽扯不清,他才會更加無人敢沾。」
他是仙門驕子,是蒼穹派最優秀的徒弟,是劍宗晚輩中最有希望早早衝擊金丹圓滿境的天才。
他原本的人生,應該是被同輩艷羨嫉妒,身邊鮮花鋪路、讚譽環繞,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為了幫一個名聲狼藉、惡名遠揚的邪門歪道說話,弄到人人躲避不及。
霜降清麗的臉上全是愁容,也有不甘:「少主你接下來要做的事這麼兇險,真的不需要找寧小仙君幫幫忙嗎?」
元清杭道:「正因為兇險,所以我更不能找他。」
霜降低低道:「可是,若他心甘情願呢?」
元清杭搖了搖頭:「你不懂。他和我再糾纏下去,我們都沒有好結果的。說不定便會遇到什麼奇怪的事,最終不得不刀兵相見。」
霜降大急:「怎麼會?寧小仙君絕不是那樣的人!」
元清杭淡淡道:「世間的事,怎麼說得准。寧晚楓和我舅舅相識的時候,想必也不認為自己會捅上他一劍。」
霜降怔怔不語。
元清杭輕輕合上手中的山水扇,再打開時,青綠山水已經變成了黑金扇面。
他看著霜降:「霜降姐姐,你心裡,有沒有特別看重、生怕他被傷害的人?」
霜降道:「自然有的。小少主你排在第一位,厲護法是我們姐妹的救命恩人,她排第二位。」
元清杭微微一笑:「除了魔宗的人以外,我心裡還有一個人。他的平安,比什麼事都重要。」
他悠悠看向遠處天邊明麗晚霞、流雲飛卷,眼中既溫柔,又傲然:「我想看著他好好的,想看他走自己的通天大道。
「我要做的事,不必把他拉進來,甚至連他為我有一點點為難,我也不願意看見。」
……
澹臺家所屬的靈山,地處一處地勢平緩的丘陵地帶。
這片山嶺雖然不像蒼穹派的千重山那樣奇險秀麗,卻也同樣地下藏著一條重要靈脈,修鍊所需的靈氣比尋常山脈充沛許多。
除了自家血脈的晚輩外,也能招到不少資質良好的少男少女拜師入門,更能吸引到一些有實力的散修加入門下,成為客卿。
這一天,澹臺家所在的豪華行宮內,燈火通明,張燈結綵。
正中的大殿中,到處是紅燭彩羅,明珠瑩瑩,美酒飄香。
一桌桌的仙門賓客早已經到來,按照擺放好的桌牌分別就坐。
澹臺家成群的美貌侍女和青年小廝走馬燈般地上酒布菜,白玉案上,滿是鮮果靈蔬,還有靈泉釀造的美酒佳釀。
大殿四周,則有不少青年術宗子弟一身勁裝,正是宇文家的人,也在忙著幫忙迎接賓客,維持秩序。
畢竟是兩大術宗世家聯姻,這樁親事郎才女貌,璧影雙雙,自然是天下矚目,賀者雲集。
旁邊的一角,末座的桌邊,早已經坐滿了小門派的賓客,有的等待太久,閑極無聊,已經拈著琉璃盤中的靈果吃了起來。
「哎呀,這婚禮吉時還早吧,這麼盛大隆重,怕是繁文縟節不少。」
「聽說宇文家的聘禮就有海量的術宗法器秘寶,澹臺家的陪嫁也是十里紅妝,富可傾城。」
「對呀,光是各家仙宗送來的隆重賀禮,澹臺家主就全都不留,盡數放到了陪嫁中去。」
畢竟不比街頭巷尾的人間婚禮,氣氛沒有那麼隨意,說話的人聲音都又低又輕,可側著耳朵傾聽的,卻有一大堆。
說話的幾個人正是昨日在涼亭中閑聊八卦的,其中一個一扭頭,正看見旁邊兩個人,眼睛一亮,招呼起來:「小公子,你也坐這邊?」
旁邊一桌上,一對少年男女正安靜地坐著,見他招呼,那錦衣少年手搖山水扇,微笑招手:「兄台好呀,果然巧得很。」
正是易了容的元清杭和霜降,卻不見姬半夏一行。
他身邊這一桌,坐的也都是小門派和晚輩們,其中恰好坐著靈武堂的李濟,還有個臉帶酒窩的可愛少女,竟然是常媛兒!
這邊的座位不靠主桌,大家互相打了招呼后,又開始小聲聊起來。
「說實話,我這輩子,從沒想到能吃上這兩家的喜酒。」
「最近的奇聞怪事還真多,件件匪夷所思。也不差這一件啦。」
昨天那個瘦削中年修士赫然也在其中,搖頭晃腦地道:「對呀!前兩個月,我也受邀去參加了神農谷的認子筵。嘖嘖,擺了一天一夜的仙門盛宴呢。」
一說到這事,眾人全都來了興趣。
「哎呀,那酒席你也去了?聽說木谷主被厲紅綾刺殺,重傷在身,卻依舊強撐著病體出來面見賓客,可是真的?」
那中年修士鄭重點頭:「自然是真的,就為了給這新認回的兒子一個臉面和名分嘛。」
四周一陣短短的沉默,眾人的臉色都有點怪異。
李濟坐在鄰桌,小聲道:「那個厲輕鴻真是身世離奇。這麼被魔宗妖人擄去多年,也的確可憐。」
他旁邊坐著常媛兒,聞言一豎眉毛:「他可憐什麼?哼,你敢保證他手上沒沾過仙宗人士的鮮血嗎?」
李濟臉紅了,撓了撓頭,趕緊道:「你說的對,我也覺得他有點不對勁。」
元清杭悄悄瞥了他倆一眼,心裡一動。
以前在萬刃冢里,這兩個人還沒什麼交集,現在再見,卻似乎已經熟悉親近了許多。
「這位姑娘,可別亂說。」旁邊立刻有人好心提醒,「木家已經昭告天下,也向諸家仙宗解釋得清清楚楚,這位木公子其實心地仁厚,還暗中做了不少善事呢。」
有人在邊上連連點頭:「對,迷霧陣中魔宗殺戮,他根本沒參與,也毫不知情。」
李濟皺了皺眉:「怎麼說?」
「你想啊,他那種身份,在魔宗不僅不被信任,更是受盡虐待羞辱,魔宗防著他還來不及嘛。」
霜降在邊上聽著,俏臉漲得通紅,忍不住便要開口,元清杭微微一揚眉,輕輕搖頭。
沒人注意他們,說話的人接著道:「神農谷和蒼穹派的人都證實了,他將得到的九珍聚魂丹分給了木小公子和商公子,你看,這可不是良知未泯,天性純良?」
「是啊,他那時尚且不知道自己身世,便願意慷慨救了木嘉榮,果然是血濃於水啊。」
李濟疑惑道:「可是,最早不是說,他還親手劃了木家小公子一刀?」
那中年修士一拍大腿:「這你就不懂了吧!木家專門澄清了此事,那一刀,其實是為了借著流血散掉奇毒,不得已而為之。」
四周的人目瞪口呆,將信將疑:「這樣嗎?……竟然如此?」
常媛兒一撇嘴:「我是醫修,可沒聽過什麼毒非要在臉上開一刀!他怎麼不也給商公子一下?」
霜降更是氣惱地暗暗咬牙,實在忍不住,在元清杭耳邊悄聲嘀咕:「木家可真不要臉,這般睜著眼睛說瞎話。」
元清杭輕輕嘆了口氣:「不然怎麼說?」
說木家長子心思歹毒,救了弟弟以後又覺得心有不甘,想毀他的臉出口氣?
可不管怎樣,木安陽願意這樣費盡心力幫他遮掩,總算是叫人放了點心,起碼說明厲輕鴻在木家過得不錯。
也算是認祖歸宗,從此以後父慈子孝了吧。
眾人正要接著閑聊,忽然,面向門口的幾個人慌忙向大家使了個眼色:「噓——來了!」
元清杭心裡一跳,驀然回頭。
通往主賓桌的紅毯大道上,一群青綠色衣衫的仙門子弟魚貫而入,只有為首的兩個人衣飾顏色略有不同。
最前面的那人穿著深綠色衣袍,端正臉龐上有絲暗淡,隱約顯出病氣,正是木安陽。
而他身邊,一位少年穿著一身鮮明翠綠色衣衫,邊角上層層靈芝花紋繁複紛飛,發間一根鵝黃色神柳木簪,面容熟悉,神色卻冰冷而陌生。
裝扮和過去的木家小公子幾乎完全一樣,卻不是木嘉榮,而是換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