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長子

  他嘆了口氣:「陳殿主,救人要緊。你再亂打一氣,木谷主才真的危險了。」

  陳封劍勢一滯,看著木安陽胸口洶湧血流,終於不敢再動。

  木青暉抱著木安陽,看著屠靈匕上絲絲邪氣,卻不敢動手拔.出。

  這匕首邪氣極重,木嘉榮僅僅是臉上被劃了一刀,傷勢就纏綿至今,如今木安陽胸口受創,要是貿然拔起,只怕邪氣侵入,立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可是不拔,這邪氣還在繼續深入,一旦到了心脈和肺腑,那可更是神仙難救。

  他正在驚慌躊躇,身邊,有人低聲道:「我來吧。」

  正是神色肅然的元清杭。

  木青暉看著他清澈目光,不知怎麼有點恍惚。

  明明知道這是敵人,腦海中卻忽然想起許久以前,這個少年在葯宗大比時,專心致志救治那隻蠱雕的模樣。

  旁邊,木嘉榮卻大哭起來,伸手去阻攔:「住手,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要害我爹?」

  元清杭目光如電,一字字道:「除了我,在場諸位,有誰敢拔刀?」

  木嘉榮被他凌冽目光一逼,又慌又怕,不敢再攔。

  元清杭飛快地看了厲紅綾一眼,見她臉色猶如厲鬼,眼中神色變幻無常,只有硬著頭皮,向厲輕鴻叫了一聲。

  「你過來。」

  厲輕鴻獃獃站在一邊,茫然看著他。

  元清杭再一次道:「你不想以後後悔,就過來。」

  厲輕鴻慘白雙唇顫了顫,慢慢移動腳步,終於挪到近前。

  元清杭飛快地一把抓住他手腕,覆在了屠靈匕首上:「只有你能控制它,好好控制靈力,把邪氣一點點收起來。一邊拔,一邊封住它,聽明白了嗎?」

  厲輕鴻忽然嘶聲叫:「為什麼?!」

  元清杭厲聲道:「就憑他剛剛是為了救你,才上前挨了你一刀!你真的以為就憑你,也能傷他?」

  厲輕鴻茫然地扭頭,看向厲紅綾。

  厲紅綾臉色似乎比地上的木安陽還要慘白,身影俏生生立在邊上,既不阻止,也不說話。

  元清杭心亂如麻,卻不敢多說,只對著厲輕鴻和聲道:「聽我的,好不好?」

  厲輕鴻的手,終於顫抖著握緊了匕首。

  元清杭飛快地在木安陽胸口撒了一層藥粉,輕聲道:「現在。」

  厲輕鴻眼神發直,手掌按著刀柄,一絲絲邪氣彷彿感受到了主人心意,迅速開始倒流而上。

  木嘉榮淚眼婆娑,緊張地看著厲輕鴻的一舉一動,旁邊商朗更是咬緊了牙關。

  片刻后,木安陽胸口的那片死氣淺淡了許多,元清杭急喝一聲:「拔刀!」

  厲輕鴻手一顫,果然隨著他的命令,猛地將屠靈匕首拔了出來。

  血光一閃,木安陽胸口的傷口鮮血飆飛出來,元清杭手指如風,狠狠點向他心口附近幾處要穴,另一隻手一按,一道止血符按了下去。

  木青暉深諳此道,看他處置合理、手法精準,心裡微微鬆了口氣。

  就算是他來救治,也不過如此。可是他又命令不動厲輕鴻。

  木安陽被這拔刀之痛一激,終於從昏迷中痛醒過來。

  他目光渙散,好半天才聚焦到面前的厲輕鴻身上。

  他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

  好半天,他才艱難地看向木青暉:「師弟……不要為難他。」

  木青暉愕然:「啊?」

  木安陽艱難喘息:「他傷我……我不怪他。」

  他扭過頭,遙遙望著厲紅綾,苦笑一聲,氣若遊絲:「五月初八,以嶺山下……我五月初六大婚,你闖來殺了我那可憐的妻子,然後搶了孩子。」

  他喃喃道:「我追了你兩天兩夜,終於追上,那一天,已經是五月初八。你摔死的那個嬰孩……原來,竟然根本不是他。」

  厲紅綾厲聲冷笑:「是啊,你自己蠢,一見個嬰兒屍體,就發了狂,又怪誰了?」

  木青暉在一邊再也忍不住,低聲罵道:「喪心病狂!」

  木安陽眼神微微散亂:「你養了他十八年……就是為了等這一天?」

  厲紅綾神色扭曲,忽然縱聲長笑起來,眼神中不知是快意,還是瘋狂。

  「我從養他的第一天開始,就在夢想著這一天。」她道,臉上不知何時被陳封的劍氣劃破了一道細傷,正慢慢流出血來。

  元清杭心裡忽然重重一沉,哀求地叫了一聲:「紅姨!……求你不要說了,我們走吧。」

  厲輕鴻茫然地看著他們。

  厲紅綾一身紅衣,手中紅索軟軟垂下,和臉上的血痕一起,既美艷又凄厲。

  她不看厲輕鴻,卻仰起頭,望向茫茫夜空:「木安陽,我被你打落在以嶺山下后,死而復生一次,總是想著,要怎樣才能叫你又痛又後悔。想來想去,終於想到這個法子,你說有趣不有趣?」

  木安陽急促喘.息:「你這個瘋子……」

  厲紅綾柔聲道:「是啊,我早就瘋啦。我一想到親手把你兒子養大,再把他教導得又狠又壞,將來有一天,你見到他時,又厭棄又憎恨,就不知有多高興。」

  木安陽痛苦地閉了閉眼睛。

  破敗的大殿之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

  躺在地上的木夫人、旁邊的木嘉榮,都獃獃怔住,商朗更是茫然看向他們,嘴唇輕動,卻又不敢插話。

  厲紅綾輕輕一笑:「至於要他殺你,我倒是沒想過。我只是偶然想著,若他殺了你家木嘉榮,到時候,我再好好把他送給你,還你一個好兒子,這多有趣啊。」

  厲輕鴻獃獃站在那裡,手裡的匕首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他怔怔望著厲紅綾,茫然又害怕,低低叫了一聲:「娘……娘你在說什麼?」

  元清杭心裡一陣刺痛。

  雖然早已經有了準備,可是看到這番景象,卻也替厲輕鴻感到難以忍受。

  厲紅綾終於將目光轉向了厲輕鴻。

  她沉默了好半天,柔聲道:「鴻兒,你有爹爹的,他就是神農穀穀主,天下聞名的葯宗大醫修。以後,你再也不用嫉妒木嘉榮啦。」

  厲輕鴻惶然站起身,踉蹌著向她邁出幾步:「娘……」

  厲紅綾遠遠望著他,聲音變得冷硬而漠然:「我一生未嫁,也不曾和任何男人有私。我把你從木家搶來,也不過是為了報復你爹。」

  厲輕鴻的臉上,忽然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個耳光。

  他瘋狂地搖著頭:「娘,娘你不要嚇我……我再也不敢不聽話了。」

  他哀求地看著四周,又慌忙抓著元清杭的手,臉色慘白如紙:「我以後會好好輔佐少主哥哥,我什麼都聽他的……我很有用的,我會殺人,會下毒……娘你別不要我。」

  元清杭眼眶一陣酸澀,他輕輕反握住厲輕鴻手掌:「鴻弟……沒事的,沒事。」

  除此之外,似乎也說不出任何話來。

  木安陽咬著牙,嘶聲道:「厲紅綾……你這個魔鬼。你報復我就是了,卻這麼害一個無辜的孩子。」

  厲紅綾厲聲道:「誰又不無辜?我原本也是仙門葯宗長女,人人艷羨誇獎,我大好一生,忽然盡數全毀在你手中,我不無辜嗎?!」

  元清杭低頭看著厲輕鴻那瘋狂發抖的身子,終於忍無可忍,高叫一聲:「夠了!你們兩個大人,有什麼冤讎,有本事自己解決去。」

  他看了看厲輕鴻宛如死灰般的臉,怒道:「他是一個人,不是一把刀,更不是一個工具!你們有想過他一絲一毫嗎?」

  大殿之內,無人再說話,一片死寂。

  厲輕鴻終於慢慢抬起頭,絕望無比地望向厲紅綾,喃喃問:「所以……我的名字……真的是輕如鴻毛嗎?」

  厲紅綾向後退了幾步,月色下,一身紅衣染著霜華,凄冷又孤單。

  「我不是你娘,你娘是因我而死的。」她輕聲道,月光下,眼睛中似乎有什麼微微一閃。

  很快,那波光隱去了,她道:「在我身邊十八年,我也未曾好好待過你,這口氣……也算出了。」

  厲輕鴻踉蹌一步,雙手死死抱住了頭,低低呻.吟了一聲。

  厲紅綾聲音柔和,略略帶了沙啞:「從今後,你就是木家失而復得的長子,體內是名門仙宗的金丹,再也不是邪門外道,比在魔宗可要風光得多啦。」

  厲輕鴻的喉嚨間,忽然發出了一聲嘶啞的咆哮,宛如受傷的野獸:「不!……」

  元清杭看著他,久久不知如何說話。

  他轉眼向商朗,向他招了招手。

  看著商朗慢慢走過來,他低聲道:「我把他交給你了,你要好好照顧他。」

  商朗茫然地望著他。

  「他就算做過再壞的事,也沒對不起過你。」元清杭心裡像是有針在密密地扎,「知道你和木嘉榮為什麼好得那麼快嗎?」

  商朗一呆,愕然抬頭:「什麼?」

  旁邊的木嘉榮淚眼朦朧,也茫然道:「啊?」

  元清杭淡淡道:「因為我送他的那顆九珍聚魂丹,他分成了兩半,分別餵給了你們倆。」

  所以同樣是受到重創,這兩個人卻立刻痊癒過來。

  所以木安陽才懷疑地說,當時在兩個孩子身邊聞到了一種熟悉的異香——九珍聚魂丹的原料大多是木家配送,所以他記得味道!

  ……

  「走吧!」厲紅綾忽然喝了一聲,手中紅索倏忽飛出,纏上了殿角的一根原柱,用力一拉。

  圓柱倒下,帶著剩下的半邊空桑殿一起倒塌,漫天煙塵中,她鬼魅般身影已經掠在幾丈外,紅索的另一端纏上了元清杭的腰,同時扯了出去。

  凄冷夜風中,森森白骨紛飛,空中皓月冰冷。

  ……

  神農谷中,各處肆虐破壞的魔宗屬下且戰且走,不一會兒,留下一片死傷,終於全部退去。

  呼嘯風聲中,厲紅綾埋頭向前急奔。

  元清杭無聲跟在她後面,默默隨行。

  不知道在崇山峻岭中奔了多久,天邊依舊漆黑一片,天色烏沉。

  厲紅綾望著前面漫無涯際的一片黑夜,忽然腳步驟停。

  元清杭一個急頓,也跟著她停了下來。

  厲紅綾望著前方,冷冷道:「跟著我幹什麼?」

  元清杭看了看她腮邊乾涸的血痕,摸出一個小瓷瓶:「紅姨,你的臉。」

  厲紅綾漠然道:「臉好看有什麼用?我比木安陽喜歡的那個女人好看一百倍。」

  元清杭也不知道怎麼接話,嘆了口氣:「喜歡這種事,當然有見色起意、因美傾心。但是……也不是人人都如此。」

  厲紅綾轉過頭,譏諷地看了他一眼:「毛都沒長齊,學什麼臭男人嘰嘰歪歪,有感而發似的?」

  見元清杭不答,她又道:「滾遠點,讓我一個人待著。」

  元清杭卻站著不動。

  「那我遠遠跟著就是了,不妨礙紅姨。」

  厲紅綾看向他:「怎麼,怕我心神激動,一時想不開?」

  元清杭輕輕搖頭:「紅姨若是想找人說說話,我可以陪著。」

  厲紅綾終於愴然後退,身子無力地靠在了道邊一株大樹上。

  她痴痴望著天邊的微星,半晌木然道:「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喪心病狂,不可理喻?」

  元清杭低聲道:「紅姨,你很喜歡木谷主嗎?」

  厲紅綾神色茫然:「我們兩家素來交好,常常走動。我是厲家最優秀的女兒,人人都贊一聲我容貌出眾,聰慧驕人。而他是木家次子,一直不如他大哥優秀,背地總有人悄悄說,我倆的娃娃親是他高攀了。」

  元清杭輕輕「嗯」了一聲:「想必他也聽到過這些閑話。」

  厲紅綾道:「可我和他青梅竹馬,從來也沒有嫌棄過這樁姻親。別人都說木家大公子亮眼出眾,二公子卻喜歡種花養草,不堪大用……我心裡難免著急,見面時偶有提及不要玩物喪志,可心裡卻也從來都只有他一個,再沒有別人。」

  元清杭默不作聲,心裡隱約猜到了些。

  厲紅綾心高氣傲,偶然流露出督促未來夫君上進的意思,可是木安陽性情閑散淡泊,怕是因此對這未婚妻沒有什麼好感。

  厲紅綾幽幽道:「那一年,兩家已經定好了婚期,我家更是為我備了無數珍貴丹藥、稀罕藥材作陪嫁,只等著風光大婚。可誰想到……」

  她臉色轉為充滿恨意:「他一次到偏遠山峰採藥回來,一切就忽然變了天。他竟然帶回來了一個凡間的採藥少女,說自己失足掉落山崖,渾身是傷,容貌受損,是這少女冒著大險將他背下山,才救了他一條命。」

  元清杭心裡暗暗嘆息一聲。

  想必這就是厲輕鴻真正的母親。

  「然後,他竟然就堅持要和我退親,娶這個女人……木家當然也看不上這凡間的弱女子,說給足報酬也能報恩,他卻偏偏不允,說自己並不僅僅是要報恩,更是因為情根深種。」

  厲紅綾忽然哈哈大笑,笑得譏諷:「我和他青梅竹馬十幾年,卻敵不過一個凡間採藥女和他共處幾個月……哈哈,好一個情根深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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