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蓮池
厲輕鴻不說話了。
元清杭沉吟了片刻:「你真的不用跟著我。紅姨說什麼叫你輔佐我、聽我的命令,這大可不必。」
他和聲道:「你不是誰的附庸,也自然不用聽任何沒道理的要求。」
厲輕鴻沉默不語,半晌木然道:「我也沒有什麼別的事想做。」
元清杭忽然道:「你是不是很想見一見商朗?你沒有害過他,總不能一輩子叫他這樣誤會。」
厲輕鴻低著頭,手指微微握緊:「我……」
元清杭看著他慘白的臉色,心裡終究不忍:「你若是不敢一個人去,我倒是可以陪著,我也正要找他。」
厲輕鴻茫然抬頭:「你找他做什麼?」
元清杭道:「我現在對怎麼找寧奪毫無頭緒,那還不如先去問他有沒有什麼線索。商朗雖然魯莽了點,卻也是個講道理的人。」
厲輕鴻眼中神色變幻,不知道是掙扎,還是彷徨。
元清杭也不逼他,轉身自己往前奔去:「你要不要跟來,自己看著辦。」
他身後的山道上,厲輕鴻紋絲不動。
一直等到元清杭的身影就要消失時,他才猛一咬牙,發力急追。
元清杭若無其事地放慢了腳步,等到他終於趕上來,才道:「我們去神農谷。」
厲輕鴻腳步一頓,驚疑不定:「為什麼?」
元清杭道:「朱朱他們幫我打聽到的。商朗現在正在神農谷做客。」
厲輕鴻和他並肩疾行,默默不語。
無人看見的地方,他狠狠掐住了自己的掌心,眸子幽幽,散著冷光。
……
神農谷山頂的後花園,靈氣充沛,葯香隨著清風,習習吹拂上人面,帶著輕寒。
兩道人影在花園一角閃出,悄悄摸到五彩蓮池邊。
一個小弟子正在月下的池邊投餵魚食,忽然,後頸一麻,一根細小的暈針釘上他脖頸。
那小弟子一晃,身子酸軟,頓時倒在了地上。
厲輕鴻躍上前,利落地把他拖到了陰影中,手裡拿著「屠靈」匕首,陰森森在他面前一晃。
「別聲張,不然割開你喉嚨。」
那小弟子也識貨,感到屠靈散出的邪佞氣息,早已經渾身發顫:「兩位小仙君要怎樣,我做我做!」
元清杭立在厲輕鴻身邊,和氣道:「你們谷中來了一個客人,叫商朗的,住在哪兒?」
那小弟子看到他笑眯眯的模樣,顫抖得反倒厲害了點:「山頂的空桑宮旁邊,有幾間客房,有人住的房間晚上亮著燭火,一看便知道。」
元清杭又問:「聽說你們谷主如今不在?」
小弟子使勁點頭:「對對,谷主隨劍宗高手出去盪魔……」
一眼看見面前兩個小魔頭,趕緊又改口:「啊不,是開戰。至今未歸呢。」
元清杭鬆了口氣。
不在就好。
木安陽畢竟是一谷之主,修為也有金丹圓滿,他不過是剛剛突破金丹中期,真要是撞上了,保命可以,怕是得轉身就逃。
厲輕鴻臉色沉沉,伸手一按,把小弟子頸上的暈針按深了點。
小弟子頭一歪,無聲無息地昏了過去。
元清杭悄聲道:「先說好,待會兒無論商朗有什麼誤會,你別開口就嗆。」
厲輕鴻默默不語。
元清杭猶自不放心,叮囑道:「我去把他引來,你在這裡接應。不管怎樣,我們是來求他幫忙的。」
厲輕鴻淡淡道:「只怕他會追著我砍。」
元清杭走了幾步,忽然一頓,扭頭問道:「你到底為什麼在木嘉榮臉上劃一刀?」
融融月色下,厲輕鴻漠然道:「因為我看到他的臉,就心煩。」
……
空桑宮旁邊,是幾間供客人偶住的寬敞客房。
商朗坐在窗前,獃獃地望著手中的一個小白玉瓷瓶瓶。
正是萬刃冢中厲輕鴻送他的那瓶,阻熱去火,入口清涼。
半晌,他從裡面倒出來最後一粒糖丸似的藥丸,似乎想扔掉,可是躊躇了半天,卻又煩躁地收了回來。
月色清淡,開著細小香花的小灌木立在窗欞邊,忽然,一道疾速的暗影從窗外飛入,帶著凌厲勁風,擦著他的臉頰,釘入他身後的五斗葯柜上。
商朗反應奇快,手中劍尖反手挑向那暗影,一觸之下,那黑影又軟又韌,竟是一條小小的尾羽,顫巍巍搖動著。
商朗小心翼翼靠近。
室內搖曳的紅燭下,那黑色尾羽烏黑髮亮,上面用銀砂寫著一行小字。
「五彩蓮池邊,故人求一見。唯願密密語,務必獨一人。」
商朗劍眉蹙起,猶豫地一下,終於執著「熾陽」劍,翻身躍出。
時值午夜,四下無人,只有木家特有的葯香一路相伴。
他放輕了腳步,小心四望,慢慢踏入了園子。
五彩蓮池邊,空寂無人。
正在他心中驚疑不定時,忽然,隔著遠遠的水面,一道清亮聲音傳來。
「商公子,別來無恙。」
那聲音熟悉無比,在商朗心中彷彿打了一道驚雷,他猛然拔劍前指,厲聲喝:「你!」
蓮池對面,飄搖的柳樹枝條中,一個人影現了出來。
秀挺鶴立,烏黑髮間一束金環熠熠閃光,一雙手白皙異常,握著把華光流動的白玉黑金扇。
正是失蹤了小半年、一露面便腥風血雨的魔宗少主,元清杭!
商朗正要長叫示警,元清杭手中黑金扇一擺,向他身後點了點。
商朗赫然轉身,忽然身體僵硬,驟然握緊了熾陽劍。
山石陰影中,一張蒼白的臉現了出來。
厲輕鴻手中的屠靈匕橫著,架在那個神農谷小弟子的脖頸間,漠然道:「你亂叫一個字,他的命就沒了。」
商朗死死盯著他,眼中似是痛苦,似是失望。
「放開他。拿一個無辜弱者作人質,你們不覺得卑鄙無恥嗎!」他咬著牙。
元清杭足間在池面上的蓮葉上一踩,踏著水面,幾個起落,飛躍到他面前。
「商公子,你先少安勿躁。」他誠懇道,「我們也只是怕你不分青紅皂白開打,想請你好好聽幾句話。」
商朗怒目而視:「快點說,別婆婆媽媽!」
元清杭看著他的神色,心中略略失望:「商公子,你也從沒見過寧奪,是嗎?」
「廢話!我怎麼會見過?」商朗眼中冒著怒火,「你和他一起失蹤,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我發誓,你要是真的傷了他,我一生一世,必以殺你為念!」
元清杭心中沉重,微微出神了一會兒,才道:「你放心,他一定好好活著呢。」
商朗一怔,忽然明白了什麼:「我知道了,你在出冢時偷施暗算,將他毒倒迷暈,囚禁在你們魔宗,對吧!」
元清杭無奈地搖搖頭:「商公子,言歸正傳吧。我們今晚來,只因為在諸多人中,唯獨你,是我們倆都願意相信的。」
商朗冷冷看了旁邊的厲輕鴻一眼:「不是因為我最好騙嗎?」
厲輕鴻低著頭,垂下烏黑雙睫,一言不發。
元清杭嘆了口氣:「我也知道接下來的話,你大概是不會信一個字的。可是你現在認真聽著,將來但凡遇到一點不對的時候,不妨回頭想一想。」
商朗手中「熾陽」凌空一指:「閉嘴,誰有空聽你……」
「熾陽」劍光華剛動,厲輕鴻手中的「屠靈」匕首已經向下壓了壓,一縷鮮血順著那昏迷小弟子的脖子汩汩流下。
「少主哥哥說什麼,你就聽著好了。」厲輕鴻木然道,「非要害死人,你才開心嗎?」
商朗又怒又急,盯著他,一字字道:「你除了殺人害人,就什麼都不會了是嗎?」
厲輕鴻抬起黑漆漆的眼睛來,看了他一樣,似乎輕輕嗤笑了一下。
「我還會騙人啊。怎麼,你沒領教過?」
元清杭慌忙叫:「夠了夠了,說了不準嗆人的,鴻弟你閉嘴吧!」
他看著商朗,鄭重道:「你聽好。第一,我和你師弟寧奪出冢時遇到意外,被留在了萬刃冢內。足足滯留了小半年,才找到機會出來。」
商朗愕然聽著:「……」
「第二,出來后,我和他都並不知道這半年來的腥風血雨,各自分手回程。我被宇文離設計抓住,交給澹臺家。而寧奪卻忽然至今杳無音訊,這正是我焦慮的地方。」
商朗實在忍不住,冷笑一聲:「你是說,整個迷霧陣和你沒有半點關聯,你純潔乾淨得像張白紙一樣?」
元清杭嘆了口氣:「何止是我乾淨無辜,我們整個魔宗,都和這件事毫無牽連,根本是被設計冤枉。」
商朗像是看著一個瘋子一樣:「那是誰做的?」
元清杭誠懇無比:「我目前還不知道,但是我相信,大家同心協力,一起尋找蛛絲馬跡,一定能找出真正的幕後黑手,給枉死者一個交代。」
商朗終於忍無可忍:「枉死者?我今天就替枉死的小周師弟要一個公道!」
隨著話音,他手中熾陽劍光芒暴漲,在空中劃出一道宛如烈日般的金色光芒,向元清杭當胸刺下!
元清杭早有防備,白玉黑金扇迎面一展,一道巨大的靈力如同無形巨牆,清泠柔韌,熾陽劍的劍芒一遇到那面屏障,竟如泥牛入海,刺入了一片空茫。
商朗猛地吃了一驚,脫口而出:「你的扇子?」
元清杭笑了笑:「那你現在信我在萬刃冢中滯留過,並且遇到了一點小機緣嗎?」
商朗有一瞬間的愣神。
元清杭以前的這柄白玉扇,出手時的威力,他是清楚見過的。
他可以肯定,以前絕沒有這麼深不見底,隱約有著某種上古兵魂的威嚴,宛如脫胎換骨一般!
他咬了咬牙,冷笑:「所以你就是用它血洗了澹臺家?」
元清杭幽幽嘆息了一聲:「若我再說一聲,澹臺家的血案和我也沒有關係,澹臺夫人和門徒眾人,都是死在澹臺家主手中,你更會覺得匪夷所思吧?」
商朗怒道:「你倆今晚來,就是要說這些瘋癲的連篇鬼話?」
他忽然悚然而驚:「不對……你們這是調虎離山,把我引開,要對付神農谷其他人?!」
他猛然轉身,就想向來處急奔,身子剛動,一道陰森詭奇的刀光迎面刺道。
厲輕鴻臉色冷白,手中匕首寒光連成一道黑色弧光:「趕著去救木小公子嗎?」
商朗怒道:「他到底怎麼得罪了你,你毀他的臉不夠,還要繼續害他!」
厲輕鴻忽然發狠,手中屠靈匕首刺得更急:「自然不夠,我只恨當時沒補上一刀。」
兩人正在激斗,一股沛然靈氣居中劃下,將兩個人兵器分開。
元清杭頭疼無比,一把抓住厲輕鴻手臂:「都說了叫你別胡說,我們來辯白的,不是自污好嗎?!」
兩個人兵器剛分開,又各自繞開他,從側邊纏鬥在一起。
元清杭只好又衝上前去,右手扇子擋住厲輕鴻的匕首,左手扔出一張冰刃符,擋住撲上來的商朗。
「住手住手,都住手!」他大叫,「商公子,鴻弟他真的沒害過你,你在陣中被黑手所傷,他還去找你……」
這話不說還好,一出口,厲輕鴻卻越發瘋狂,張嘴截斷:「商公子,你再和我糾纏,木小公子說不定已經被我們魔宗的人殺啦。別說臉,只怕全身都腐爛得不能看。」
商朗心裡一陣惡寒,怒極:「你!……」
忽然之間,一道清越靈動的劍意從他們身後的山石間,驟然襲來!
月光之下,木嘉榮眼睛通紅,臉上傷痕淡淡可見,手中「驪珠」軟劍熒光畢露,沖著厲輕鴻狠狠一劍斬下:「你才該爛成一團呢!」
厲輕鴻心中正激憤,完全沒料到這邊藏著人,連忙急閃。
可是單臂受傷,原本就不夠靈活,木嘉榮這一劍,正刺中他在萬蠱窟中被萬蟲噬咬過的傷臂,頓時血流如注,顏色烏黑。
月光下,那血流顏色如此詭異,木嘉榮也被嚇了一跳:「你、你……」
眼角餘光看到商朗震驚的神色,他又氣又急:「看我做什麼,我的劍又不帶毒。」
厲輕鴻也不叫痛,收了對商朗的攻勢,身形詭異一轉,轉手向木嘉榮急刺。
屠靈匕帶著森森寒意,如瘋如狂。
木嘉榮原本心中激怒,劍勢已比往日兇悍,可是遇上厲輕鴻,卻完全不夠看。
幾招之下,已經險象環生,屠靈匕首好幾次擦著他的髮絲劃過。
木嘉榮對這陰毒的匕首簡直怕到了極點,越怕越是放不開手腳,眼看著匕首就要再次划向他的臉,旁邊一道熾熱劍氣終於斜斜迎來,挑開了刀鋒。
正是商朗。
元清杭心裡暗暗叫苦,不敢再耽擱,手中扇柄一按,一道青色迷煙騰起。
他一把揪住厲輕鴻:「行了,話也說完了,走吧!」
迷煙鋪天蓋地,瞬時迷住了五彩蓮池的水面,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其間。
木嘉榮又急又怒,轉身跳上身後的那叢假山,用力向一處不起眼的凹槽重重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