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 被囚
那小弟子瑟縮了一下:「我午後還有修鍊的功課沒做,急著想趕回去。」
話雖這樣說,他的語氣卻似乎有點不太自然,腳下更悄悄移得更遠了一點。
寧奪靜靜站在門內,向外面看去。
對面全是懸崖峭壁,如練的雲朵飄在山間,青山綠水之間,卻似乎有絲隱約升起的霧霾。
他看著外面站得老遠的小師弟,問道:「師兄弟們最近功課如何?有沒有懈怠?」
平日里,內門弟子們雖然都在寧程座下聽課,可寧程精力有限,親自傳授的,只有寧奪和商朗。
別的弟子們,更多的卻是從商朗和寧奪這兩位師兄處接受指點。
商朗熱心爽朗,教授從不藏私,寧奪話少,可是指點卻往往更能一眼看出癥結,小師弟們平日愛纏著商朗,可是真遇到疑難的地方,卻往往來找寧奪指教更多一些。
那名小師弟低下了頭:「最近……師兄弟們都外出歷練去了。」
寧奪點點頭:「小周也去了嗎?他若是回來,你記得提醒他,他衝擊練氣圓滿在即,務必不要急躁。」
那名小師弟身子似乎輕顫了一下,不敢看他:「……好。」
寧奪忽然道:「你抬起頭來。」
他平日雖然不擺師兄架子,可是性情清冷嚴肅,修為又卓絕,在眾師弟們威望極高,這麼冷冷發話,那小師弟不由自主就嚇了一跳,慌忙一抬頭。
寧奪凝視著他紅紅的眼眶:「你哭什麼?」
小師弟抹了抹眼角,顫聲道:「沒什麼。師父說了,叫你安心閉關修鍊,鞏固剛剛突破的金丹中層,不要被任何外務打擾。」
寧奪淡淡垂下眸子,沉默了一會兒:「明白了。」
他的聲音柔和了點,似乎不再起疑,卻忽然又道:「對了,上次叫你幫我去見的那個朋友,你見到了嗎?」
小師弟更加不敢直視他,訥訥道:「嗯……見到了。我找到那處山谷,跟他說,你被師父要求閉關,不能按時來見他。」
寧奪一雙明眸盯著他:「那他怎麼說?」
「他有點失望,說、說以後有機會再見。」
寧奪輕輕「哦」了一聲,和聲道:「那他身邊那隻小白貂還好嗎?總是蹲在他肩頭的那隻。」
小師弟慌忙點頭:「好……好的,很可愛。」
寧奪忽然沉默了。
隔著石門,某種淡淡的威壓撲面而來,逼得小師弟呼吸一窒,心神巨震。
寧奪的眸光彷彿一道利劍,冰冷地鎖住了他。
「你從來沒有見過他,對嗎?」他道,「假如見過,就該知道他身邊從沒有什麼白貂,只有一隻黑色的造夢獸。」
小師弟踉蹌幾步,臉色發白:「我……」
寧奪厲聲道:「我給你的地圖呢?你為什麼不去,又為什麼騙我?」
小師弟忽然嘶聲叫道:「二師兄,你別問了!師父說,叫我不準和你多說一句話的,你別為難我。」
寧奪一字字道:「別問什麼?有什麼發生了嗎?」
那小師弟跺了跺腳,不敢再多說,轉頭就跑,立刻消失在寧奪的視線之外。
寧奪閉了閉眼睛,站在空曠寒冰的閉關室內,靜立如雕像。
這些天來,越來越濃的不安和煩亂,終於得到了證實。
外面出了事。
……
大多數人衝擊境界提升時,只要基礎牢固,都不會出現危險。
只有強行突破、導致境界不穩,又或者是在關鍵時刻遇到外界打斷、心魔入侵,才需要閉關修整。
驅趕心魔也好,穩固境界也罷,都需要極安靜的所在。
因此閉關室,乃是各門派都有的地方。
為了避免閉關者被打擾,這種所在往往都非常隱秘,一旦封上,裡面靈氣充沛、用度不缺,可以自成天地。
寧奪當天獨自回到蒼穹派,正是深夜。
一路上並沒遇到人,他獨自去了寧程居住的寢宮,正遇上師父攜劍從外面歸來。
一見他回來,寧程幾乎喜極而泣,可是聽完他所有詳細回稟后,卻忽然沉了臉色。
不由分說,當夜便將他帶到了後山秘地,關進了這閉關室中。
寧程倒也沒有露出任何責罰之意,只是隔著門說道,他剛剛突破金丹中期,道心不穩,不可再被外面的雜事侵擾心神。
閉關室內,清凈安靜,正好可以容他潛心修鍊,徹底鞏固修為。
寧奪初時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只是憂心元清杭等不到他去,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拜託了送飯的小師弟去見元清杭一面,傳話給他,叫他先行離去。
小師弟對他一向敬重,回來后也說已經完成了他的囑託,他便沒有生疑。
可是不知為什麼,日子一天天過去,他修鍊時不僅無法靜心,卻一天比一天感到古怪不安起來。
他回來應該是天大的好事,師父沒有理由瞞著別的師兄弟們,可這些天來,偏偏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前來看望。
無論是商朗,還是素日相熟的那些師兄弟們。
任憑他再三詢問送飯的小師弟,得到的答案,卻都是千篇一律的一句:外出歷練去了,過些日子才回。
而今天他略加試探,終於試出了不對。
師父叫他閉關,絕非僅僅是叫他鞏固初升的境界,而是為了困住他。
可是,到底能出什麼事呢?
是厲輕鴻殺了凌霄殿獨子的事情敗露,凌霄殿和魔宗的人彼此尋仇;
還是他和元清杭一起失蹤的這段時間,他師父疑心他被魔宗的人所害,和魔宗已經發起了爭端?
那張地圖如今落在何方,而元清杭呢,到底有沒有事?
一瞬間,他腦海中全是元清杭抱著多多向他揮手告別的模樣,不由得心亂如麻,汗如漿出。……
閉關室佔地極大,四周牆壁全都嵌滿有助修鍊的天材地寶,角落裡更是堆放著成堆的靈石。
能進來閉關的人,都是門派中的天才或者重要人物。
寧程雖然是關他禁閉,可也是實打實地讓他享受門中頂級的資源,這些天,他日日靜心打坐,大量吸收純度極高的靈氣,的確也是受益匪淺。
可此時此刻,他卻再也靜不下心來。
在室內來回不斷踱步半天,他終於深深吸了口氣,盤腿坐下。
忽然之間,空蕩蕩的四周,卻傳來一個突兀卻清晰的聲音。
略帶蒼老,字字緩慢,卻好像能鑽進他的腦府之中。
「像你這樣入定,隨時能走火入魔。」那聲音帶著冷意,漫不經心,「好不容易修鍊到金丹中期,要是就這麼死了瘋了,可不划算。」
寧奪驟然驚起,睜開眼睛。
環視四壁,他沉聲道:「誰?」
那聲音的主人不回答他,卻問:「你師父是誰?」
寧奪越發心驚:「你到底是誰?」
這閉關室內遮蔽嚴密,沒人看得見裡面,門口的禁制封閉后,更沒人能傳音進來,這人又是怎麼能和他對答如流?
那聲音自言自語:「鄭源已經死了,無跡雙腿殘廢,若是有資質這麼好的新弟子進了門,那也只有拜在一個人門下了。」
他頓了頓,慢悠悠道:「你是寧程的徒弟?」
寧奪長身站起,耳中極力搜尋著聲音的來處:「前輩這般驚天修為,為何不亮出身份,卻要鬼鬼祟祟?」
那聲音「哈哈」大笑了兩聲,似乎聽見了什麼再好笑不過的事:「在這蒼穹派中,人人見了我,都要拜服下跪,我還需要鬼鬼祟祟?」
寧程心頭猛地一震,肅然道:「太上掌門?」
是了,在這秘境中,閉關的還有一個人。
自從當年仙魔大戰、和人聯手誅殺了魔宗元佐意后,受傷極重,境界跌落了好幾層,不得不閉了長關,一直隱身在蒼穹派的秘境之中。
寧程、寧晚楓的師父,商無跡的親生父親。
蒼穹派上一代的掌門,曾經修為冠絕天下,號稱金丹圓滿境第一人的商淵!
果然,那聲音滿意地道:「還算不蠢。」
寧奪恭恭敬敬在石室內拜倒,向著空無一人的四壁道:「拜見太上掌門。聽師父說,太上掌門您的魂燈近日光芒大盛,大家都猜測您出關在即,故此徒孫才能猜到。」
商淵的聲音淡淡的:「起來吧。你今年多大?」
寧奪更加心驚,他的一舉一動,對方果然真能透過山壁看得見。
不,不可能是看見。
只可能是他的神識修為已經奇高,高到了靠著極細微的靈力波動,就能感受到他的一舉一動!
可是按照他的了解,隔著重重石壁和禁制,想用神識探查得這麼仔細,怕是金丹圓滿境也無法做到。
他心裡震驚到了極點,沉聲回答:「虛歲十九。」
商淵似乎沉默了一下:「何時結的金丹?」
寧奪道:「八歲入門,十五歲結丹,十六歲得師門賜劍。」
商淵聲音奇異:「現在已經是金丹中期?」
寧奪恭恭敬敬道:「半年前得入萬刃冢,偶遇機緣,對境界提升也頗有裨益。」
空中的聲音忽然消失了,商淵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他才喃喃道:「想不到我閉關十幾年,蒼穹派中,又出了這麼一個厲害的少年天才,寧程好眼光。」
他似乎幽幽嘆息了一聲,不知道是悵然,還是痛恨:「以前,我也教過一個徒弟,資質和你一樣逆天。」
寧奪沉默不語,不敢輕易接話。
蒼穹派中,寧晚楓的名字是個絕對的禁忌。而他的身份,就連商朗也並不知道。
商淵又問道:「你在萬刃冢中,遇到了什麼樣的機緣?」
寧奪心裡微微一緊,卻也不願撒謊隱瞞:「徒孫在冢中,得到了應悔劍兵魂認主。」
這話一出,空中一陣長久的靜默。
雖然隔著不知多遠的距離,寧奪依舊感到了身上一陣忽如其來的巨大威壓。
那威壓從若有若無,到洶湧滔天,又到狂躁紛亂,最後忽然偃旗息鼓。
短短瞬間,竟在各種極端情緒中打了個轉。
應悔劍是寧晚楓生前的兵刃,而寧晚楓卻是傷害商宗主兒子、殺害鄭源的兇手,更是背叛師門、投靠魔宗的逆徒。
雖然過了十幾年,可當商淵這位師父聽到寧晚楓的兵魂再現人間,並且重新回到蒼穹派弟子手中時,又該怎麼想?
就在寧奪冷汗涔涔,心中紛亂時,商淵的聲音終於淡淡響起。
「應悔劍原先的確是絕世好劍。」他聲音平靜,聽不出喜怒,「可終究後來跟隨主人入了魔,你拿著它,萬一壓制不住,怕是會被帶歪了心性。」
寧奪猶豫一下:「太上掌門提醒得是。徒孫一定謹慎立身,恪守德行。」
商淵又沉默了一陣,才嘆了口氣。
「畢竟是我門下弟子,我就指點一下你。」他悠悠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帶了點奇異的興奮,「蒼穹派中有一道稀罕的修鍊心法,經過我多年閉關鑽研增補,今日我傳給你,你有空時可以暗中修鍊,必定大有好處。」
寧奪一怔:「什麼心法?」
商淵道:「蒼龍訣。這心法神妙異常,起碼金丹修為以上的修為才能悟透玄機,你我今日有緣,我才傳授於你。」
……
魔宗通往仙界的傳送陣旁,光點一閃,靈力波動。
元清杭的身影閃現出來。
外面星光滿天,密林重重,他辨認了一下方向,向著前方急奔而去。
一路上蟲鳴唧唧,清風拂面,他奔了一會,卻忽然一個停頓,在一處山路拐角停下。
身後一片安靜,他卻嘆了口氣:「出來吧。」
不遠處,側邊的密林中,果然有個單薄身影慢慢現了出來。
「少主哥哥。」
元清杭轉過身,無奈地看著他:「紅姨叫你盯著我?」
厲輕鴻低著頭,並不看他:「沒有。」
「那你跟著我做什麼?」
厲輕鴻臉色蒼白,那隻滿是傷口的手臂不太自然地垂在身邊,低聲道:「少主哥哥……你是要去找那個寧奪?」
元清杭點頭,並不打算否認:「對,他失蹤這麼多天,到底出了什麼事,我總得去查查。」
厲輕鴻道:「我跟你一起。」
元清杭望著他:「以我對寧奪的了解,他假如回到蒼穹派,一定會誠實地把冢中見聞,全都稟告給他師父。」
厲輕鴻不吭聲。
「可凌霄殿的人至今並沒大張旗鼓找你報仇,那只有一個可能。」元清杭沉思道,「他沒見到他師父,就失蹤了。」
元清杭嘆了口氣:「真找到他,就是你麻煩的開始。這樣,你依舊要跟我一起找他嗎?」
厲輕鴻道:「他假如死了,我看到他的屍體,豈不是放了心?」
元清杭也不生氣,淡淡道:「你詛咒也沒有用,他會活得比任何人都長。」
厲輕鴻垂下眼帘:「活著也沒有用。他不願意撒謊,那這些天和你廝混在一起的事,就會毫不隱瞞。」
他忽然咧了咧嘴,有點開心似的:「一個幫魔宗少主極力辯解的人,他說的話,還有人信?」
元清杭點點頭:「你說得對,他即將面對的事,可真艱難。」
可他眼中卻光芒閃爍:「可我相信,他一定可以應付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