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刀疤

  姬半夏眼中痛苦:「是我的錯……那次在雲州偶遇你們夫婦,我不該偷偷跟著。可我也只是想遠遠看一眼,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林素吃力地搖了搖頭:「我不該外出和你會面的……假如不去見那麼一面,他也不會疑心我和你有私。」

  元清杭暗暗搖了搖頭。

  就算不和姬半夏見面,澹臺明浩也會換個男人來疑心。

  男人一旦有了這種齷齪的念頭,那可是什麼都擋不住。

  窗外夜色如墨,電閃不斷,林素的臉色也越來越白,越來越冷。

  她痛苦地道:「難怪他對兩個孩子一直冷淡又疏遠,我只以為嚴父慈母,理應如此……可從沒想過,他竟然一直以為孩子不是他的。」

  她的臉上浮起了絕望的恨意:「他雖然沒真的要殺超兒,可是……是他和人勾結,把超兒置於險境,甚至他還和對方商量,對超兒下手輕一點,以免人懷疑!」

  姬半夏的拳頭,慢慢握緊。

  他的眼中也露出了殺意:「到底他的交易對象是誰?」

  元清杭小聲道:「現在全天下都說是我們魔宗做的,若說不是故意陷害,我可不信。」

  他先前甚至也以為是姬半夏他們出的手,可是現在看來,竟然根本不是。

  那麼到底是什麼人,能布下這樣的驚天毒計,就成功地將所有的疑點都歸在了魔宗身上。

  只是一次精妙布局,便已經在平靜多年的仙門和魔宗之間,又再度掀起了腥風血雨。

  狂風打著旋,從室外刮進來絲絲冷雨,卷著幾朵殘花,飄在了地上。

  林素痴痴地看向地上:「姬大哥……那是桃花嗎?」

  姬半夏伸手撿起來一朵,吹掉了上面的冷雨,輕輕遞到她手裡:「……是。」

  元清杭越發心驚:這又不是春天,哪裡來的桃花呢?

  林夫人的神志可是越來越不清醒了,縱然有陰陽之術逆天留魂,也有到頭的時候。

  林素看著掌心的殘花:「姬大哥,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江上早春,水波還有點兒涼,風一吹,岸邊的桃花落得紛紛揚揚。」

  姬半夏竭力微笑道:「那時你戴著個挺丑的面具,站在江上的小船上,正在拿術法抓魚兒玩。我瞧那術法雖然不堪戰鬥,卻精巧罕見,就忍不住遠遠贊了一句『姑娘好手段』。」

  林素嘴角揚起一個僵硬的微笑,唇色慘白:「我平時甚少見人,那次是偷偷出來遊玩,被你這麼一搭話,嚇了一跳。可想著反正也帶著面具,想必也不是什麼登徒子來騷擾,便壯著膽子,和你聊了起來。」

  姬半夏神色溫柔:「沒想到,這一聊,就聊了一整天。」

  「是啊……就連晚飯,都是叫船家烹了鮮魚送來。」林素道。

  姬半夏心中絞痛:「那個船家做的江上鱸魚真是鮮美,後來……我也去過幾次。」

  元清杭心裡忽然一動。

  他幼時也被姬半夏帶去品嘗過,當時還以為只是姬叔酷愛美食,卻沒想到是睹物思人。

  難怪那時候,姬半夏總是一個人站在船頭,鬱鬱寡歡。

  林素微微一笑:「我沒見過你這樣奇怪的人,對著我的醜臉,還聊得興緻勃勃,各種術法陣法,滔滔不絕。」

  姬半夏道:「我也從沒見過你這樣聰明博學的姑娘。從傀儡術到煉屍術,從死靈陣到活屍陣,仙門不屑的這些所謂邪術,你都知曉一二,也並不鄙夷。」

  林素搖了搖頭:「我不愛實戰,只愛看書玩兒。可我父兄說女孩子看這麼多術法典籍毫無用處,不如多和別的仙門女修多多交往。」

  姬半夏低聲道:「他們都是蠢貨。」

  林素痴痴道:「所以我聽你那樣贊我,心裡又是害羞,又是開心得很。天黑的時候,我要走……你依依不捨,就三兩下雕了個小魚兒給我,我不知怎麼,心裡忽然怦怦地跳。」

  姬半夏低聲道:「可你那時候,對我連笑都不笑一下」

  林素輕輕一嘆,臉上有絲慘淡之意:「我現在後悔得很。」

  也不知道她說的是後悔那時候佯裝冷淡,還是說後悔面對父兄時,沒有能拚死抗爭。

  姬半夏臉色痛苦,低聲道:「我也一樣。」

  林素胸前的魂幡上的血色逐漸變淡,姬半夏一咬牙,就要再灌鮮血進去,卻被林素伸手擋住了。

  「不用啦。」她低低道,「你流干身上的血,也是沒用的。」

  姬半夏的手指關節,攥得發白。

  林素的手無力地搭在他掌中,半晌喘.息道:「姬大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姬半夏哽咽道:「你說,我一定辦到。」

  林素吃力地抬起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額頭:「求你用搜神法,把這一切,都存下來。我要天下人知道這真相。」

  姬半夏痛苦不語。

  元清杭在一邊小聲道:「林夫人,不行的。你魂魄太弱了,撐不過多久……」

  大活人尚且禁受不住搜魂法對腦府的傷害,隨時可能爆體而亡,何況林夫人這種強行拉回來的一絲魂魄呢?

  最好的結果,也不過能保存下來一丁點兒記憶罷了,神魂不僅會很快湮滅,更會碎成片片,三魂七魄都留不下。

  林素茫然地頓了頓,忽然道:「那……那把關於超兒和芸兒是如何受孕的記憶,封了拿給澹臺明浩看!」

  姬半夏清俊冷漠的臉上,有絲強忍不住的嫉妒和憤怒:「你放不下的,是要向他證明清白?」

  林素搖了搖頭:「我只是想叫他知道,他多年來猜忌和苛待的……就是他自己的親兒子。」

  她的眼白泛著絲絲血紅,裂成片片:「我要他後悔莫及,要他痛苦難眠……我要他知道,是他親手送超兒去死的!」

  元清杭心裡默默道:「這可想多了。這種人大概只會把錯都怪到別人頭上。怪妻子不告訴他實話,怪姬叔叔喜歡他妻子,怪這次設計的人故意害他……總之都是別人的錯,他才無辜呢。」

  姬半夏的手按在她額頭,顫抖著無法下手。

  林素眼中血淚沿著雪白脖頸蜿蜒而下,觸目驚心:「姬大哥,我知道你不想管,可是我的超兒……他是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養大的。是,他脾氣是壞了點,可是那也是因為他爹從小便暗暗厭惡他,小孩子又怎麼會感覺不到?

  「……他死得這麼慘,連死後,也要背著私生子的污名嗎?」

  她越說越激動:「還有芸兒,我的芸兒可怎麼辦?她父親害死了她哥哥,又殺了她娘……」

  她僵硬的身體因為極度的驚懼而顫抖起來:「澹臺明浩假如覺得她也不是親生的,會不會索性也害死她?」

  姬半夏看著她,沉默半晌:「我向你保證,我會好好幫你護著她。」

  林素緊繃的身體,忽然放鬆下來。

  她低低道:「姬大哥,你不要難過。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一直膽小怯懦,不敢反抗……可是死前能再見你一面,我也就沒什麼遺憾了。」

  話說完,她左手握著那隻小魚木雕,右手抓著姬半夏的手指,用力插向自己的額頭。

  「撲」的一聲輕響,她的前額被洞穿,一雙眼睛卻依舊沒有合上。

  ……

  雨過天青,空山中翠竹片片,葉片綴著點點水光。

  神農谷的山頂,後面的寢宮中,一股濃濃的草藥氣味瀰漫著。

  木夫人端著一碟剛剛做好的五色靈酥,悄悄進了門。

  她輕手輕腳走到床前,望了一眼床頭小几上放著的一個小白玉盒,無聲嘆了口氣。

  尚未開封,盒口的蜜蠟完好無損。

  「榮兒,起來啦。」她小聲哄著,「這兒是娘做的點心,你最愛吃的,嘗一口嘛。」

  床上的少年背對著外面,悶悶地「嗯」了一聲:「娘你放著吧,我不餓。」

  木夫人只好把碟子放下來,又拿起來那個小白玉盒:「榮兒你試試這個藥膏,祛疤修復頗是有名,為娘重金去找了來的。」

  木嘉榮聲音有點不耐:「我們神農谷才是天下最大的葯修門派,什麼葯什麼沒有?我自己不會開方子嗎?要這些外面找來的無用東西。」

  木夫人小聲地勸:「試試呢,沒準就有點效?」

  木嘉榮猛地轉過身,忍無可忍地叫起來:「娘!一道疤而已,有什麼關係!我一點也不在乎,您能不能別再天天提了?」

  窗外的天光透過菱形花窗射進來,正照在他原本清貴精緻的臉上,露出一道隱約的傷疤。

  從額頭穿過半張臉,一直拉到下頜,雖然已經在各種靈藥的治療下恢復了不少,可是依舊清晰可見粉色的嫩肉。

  木夫人連忙一迭聲地哄:「娘知道娘知道,哎呀,我自己愛惜容貌,當然也希望我的榮兒漂漂亮亮的,你別理我。」

  她容貌甚是嬌美柔弱,渾身靈珠寶石,衣衫布料也是極盡奢侈,一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看著木嘉榮懨懨的臉色,又柔聲道:「男孩子行走天下,靠的本是俠義美名、修為本事,就算長成個虯髯大漢、滿臉疤痕又怎樣?」

  木嘉榮越聽越焦躁,猛地翻身躺下,臉龐朝里:「我困啦,娘你出去吧!」

  木夫人望了望外面更升起的朝陽,眉眼間全是愁緒。

  這大清早的,哪裡又會困了呢!

  門口輕響,一個身量苗條的侍女站在門口,小聲道:「夫人,少爺……外面,外面有客人到,是蒼穹派的商公子。」

  木嘉榮身子一僵,忽然叫道:「不見不見,說我不在!」

  木夫人驚了一下:「哎?商公子和你自小就認識,一向親近,他和你一起經歷生死,剛剛好點兒就來瞧你,你怎麼不見?」

  木嘉榮忽然跳起來:「誰和他親近?快幫我打發走,就說我昨兒剛出門遊玩散心去了!」

  他幾步衝出房間,徑直沿著青石小路,繞到了後花園。

  神農谷是葯宗大門派,這處私密的後花園依山勢而建,下面埋著一道靈氣充沛的小靈脈,栽滿奇花異草,且都帶有藥效,在靈氣滋養下,全都長勢喜人,蔥鬱茂盛。

  花香和草藥香混在一起,格外提神醒腦,他悶悶地跑到角落的一個蓮花池邊,找了塊大靈石邊坐下。

  三色彩蓮常年綻放,清香幽幽。

  他獨自一個人坐在水邊,獃獃看著水裡的靈鯉游來游去,忽然便瞧見水面上自己那隱約的臉。

  他咬著牙,撿起一塊小石頭片,狠狠沖水面飛去。

  小石片飛掠過水麵上,連著擊起幾個水漂,打碎了平靜如鏡的水面。

  石片漸漸飛遠,終於沉入了水底。

  水面剛剛平復,忽然,又是一塊石片激飛而至,跟著木嘉榮原先打出的那道水痕,逶迤而行。

  木嘉榮猛一轉頭,看清了身後的人,臉色大變。

  一個少年朗眉星目,站在他身後,一身蒼穹派白色衣袍,被風吹得衣角翻飛,只是臉色比以往蒼白了些。

  正是商朗。

  木嘉榮身子一動,就想跳起來跑開,可是剛起身,就被商朗一把抓住了胳膊。

  「還在生氣?總不能氣這麼久吧。」

  木嘉榮「唰」地抽出腰間「驪珠」劍,一股銳氣劈面向商朗劈去:「走開!」

  商朗身形急轉,避開這一劍,木嘉榮手腕一抖,「驪珠」劍一聲清嘯,急速向自己的衣袖劃去。

  商朗無奈,向後退了幾步,舉起雙手:「又來?我不碰你就是了。別割袍斷義了,好好的糟蹋衣裳。」

  木嘉榮怒道:「不僅要割掉,回去我還要燒了它呢!」

  商朗苦笑:「至於嗎?」

  木嘉榮眉峰倒豎:「至於!我肚量小,又小孩子脾氣、小心眼、還愛背後嚼舌根兒——商少俠和我這樣的人結交,可難為你了啊。」

  商朗無奈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道歉也道了,你到底要怎樣?」

  木嘉榮的「驪珠」劍「唰」地一下又刺過來:「不想怎樣,只想打一架!」

  商朗沒有辦法,手邊「熾陽」劍滄啷出鞘,瞬間光華四射,劍氣縱橫:「行行,切磋一下,點到即止啊——」

  話沒說完,木嘉榮的劍已經疾刺而到。

  「驪珠」劍本就輕靈矯健,配上木家的家學劍法正相得益彰,招招迅疾如風,靈力帶動四周空氣,攪動四周花木,葉落紛紛。

  商朗在病床上也憋了這些天,見到他來勢兇猛,也來了點精神,催動靈力灌入「熾陽」劍,迎頭架住「驪珠」。

  兩把劍一交錯,「熾陽」劍猛地迸發出一道熱芒,兩人身邊的數丈之地瞬間被無形熱浪席捲,一些嬌嫩的花草頓時枯萎了一片。

  木嘉榮只覺得臂膀上一股震天巨力傳來,不由自主倒退幾步,腳下一歪,竟然滑落在了蓮花池中。

  商朗嚇了一跳,慌忙收起劍,大叫:「嘉榮!」

  水面浪花蕩漾,不見木嘉榮身影,好半天,遠處池水上才浮起一個人頭,木嘉榮踏著水花,一個人跳上對面岸邊。

  商朗念了個劍訣,「熾陽」劍乖乖伏在了他腳下,他御劍急追,片刻便追上了木嘉榮:「喂!……是我錯了。」

  木嘉榮停下腳,看著他喪喪的表情,冷著臉道:「你是來認錯的嗎?那行了,認完錯可以走啦。」

  商朗垂著頭,一動不動。

  木嘉榮有點惱:「喂,主人家都明說了不歡迎,非要闖到人家後花園賴著不走。誰和你很熟嗎?」

  商朗自顧自在池邊坐下,抱著膝蓋,指了指蓮花池:「怎麼不熟了?打水漂還是我小時候教你的呢。」

  木嘉榮冷笑一聲:「有這回事嗎?我不記得了。」

  商朗道:「就在這兒,你獨自坐在池子邊搗草藥,被我一嚇,直接就掉到了池子里。」

  他看著木嘉榮的頭頂:「我們幾個師兄弟急吼吼地去撈你,撈上來的時候,你也和現在一樣,頭上還掛著幾簇水草呢。」

  木嘉榮手往頭上一扒拉,拽下幾根濕淋淋的水草,越發羞憤:「呸,那時候你都十幾歲的人了,還嚇唬幾歲的小孩兒,不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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