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約定
看了看元清杭那蔫頭蔫腦的模樣,他終究心裡一軟,道:「你將落腳處的方位給我,我回去見了師父后,就去看小蠱雕。」
元清杭大喜:「真的嗎?那我在那裡等著你來,不見不散。」
他四下辨認了方位,掏出一張符紙,大致畫了那處落腳山谷的路徑:「喏,就在這兒。我等你三天,夠嗎?」
寧奪收起符紙,仔細收在衣袖中:「夠。」
元清杭只覺得腳下似乎都輕了,心裡莫名其妙地雀躍起來,正要說話,目光卻落在了寧奪腰間的應悔劍上。
滿腔歡喜又忽然降了溫,他忽然有點發怔。
半晌,他喪氣道:「不來也罷。你回去后,好好練功修行,做你的名門仙俠,別和我動不動扯在一塊兒。」
上一個這樣和所謂的魔宗妖邪糾纏不清的人,已經死了。
只徒染一身污名,留了一道落寞悲傷的劍魂,飄蕩在那冰冷無情的深水之底。
寧奪望向手中長劍:「我不怕。」
元清杭悵然道:「真的不用啦。人活在世上,也不能一點兒不顧悠悠眾口的。」
寧奪鄭重道:「師父素來疼愛我。他若知道是你救了我,一定會對你改觀,你不用擔心過多。」
元清杭迅速擺手:「打住打住,你師父就算真的喜歡上我,紅姨也不會喜歡你啊!看到你的話,說不定就是當頭一下。」
寧奪淡淡道:「她現在也未必就打得過我。」
元清杭兇巴巴看了他一眼:「金丹中期好了不起啊?紅姨是魔丹圓滿境!」
他嘟囔著:「再說了,要殺你還用動武?她手指尖兒漏點毒藥出來,就能把你毒得四仰八叉,雙腳朝天,信嗎?」
寧奪繞過面前一截橫斜的樹枝椏:「你會給我解毒的。」
元清杭又氣又笑:「哎,你這是訛上我啦?」
寧奪眼帘低垂,長長黑睫覆在眼瞼下,冷肅的臉被陽光照得宛如冷瓷美玉,聲音低沉柔和:「嗯。」
元清杭瞪著他。
「嗯」是什麼意思啊?是說真的要賴上他的意思嗎?!
寧奪抬起頭,幽黑的眸子迎向他,道:「你幫我解毒,不是已經熟門熟路了嗎?」
元清杭想了想:「……」
也是。
小時候給他解過毒,還是三番五次。
這在萬刃冢又來了一次,差點搭上自己的性命。
男主角就是男主角,搞到最後,就連自己這樣的反派邪佞之徒,還是得心甘情願、無怨無悔地幫他啊!……
山路崎嶇,溪水潺潺,不遠處,山腳遙遙在望。
元清杭停下腳步,捉著手中的造夢獸的小爪子,笑吟吟向寧奪揮了揮:「來,跟我說——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寧仙君再見啦。」
小東西昂著頭,黑亮亮的眼睛瞪著寧奪:「吱——」
寧奪彎下腰,輕輕摸了摸多多的頭:「就知道你喜歡我。」
說著,他手指輕探,從多多爪子里摳出那顆鵝卵石,抓在了手中。
元清杭愕然:「你做什麼?」
寧奪淡淡道:「這顆給我。」
多多原本正開心地扒拉著玩具,沒想到忽然就被搶了,呆了呆,急得尖叫了一聲:「嗷!」
元清杭哈哈大笑:「喜歡個鬼啊,你把多多逼得都學狼叫了。」
隨著他的話音,多多猛地一躥,撲向寧奪面門,爪子急伸,就想去抓那顆鵝卵石。
寧奪手疾眼快,伸手抓住它的頸后,多多怒極,嘴巴一張,連著沖他狂噴了好幾口:「阿嚏!阿嚏!……」
元清杭笑得直打跌:「寧仙君,你完啦。這晚上回去,不得連做三天噩夢才怪呢!」
寧奪站在那裡,臉色有點奇異:「不會做噩夢的。」
說完了這一句,他終於轉身離去,雪白的衣袍沒在了山林之間,隱約一朵紅霞在樹葉中飄忽,正是元清杭用硃砂畫就的那一朵。
他的聲音遙遙傳來:「三日內,我必然前去。」
兩個人背道而馳,一南一北,就此分開。
……
元清杭一路前行,嘴裡哼著亂七八糟的小調,向那處山谷奔去。
腳步輕快,心情大好。
幾個月過去,先出來的人固然一開始會為他倆焦急忙亂,可日子總要過,想必現在也漸漸接受了現實。
原先是約好出來後來此會合的,既然他莫名失蹤,依紅姨的性子,應該還會在這裡盤桓一段時間,實在等不到,才會死心離去。
不知道從萬刃冢出來的那些少年們,現在是不是一個個意氣風發,志得意滿?
商朗得到了滿意的「熾陽」劍,現在應該已經磨合得很好了吧?
木嘉榮那柄「驪珠」鋒利輕銳,配他這樣驕氣的小公子確實正好,估計也是得心應手得很;
至於他送出去的那道「裁春」,應該也很適合常姑娘。
還有澹臺超,在出谷前還忸忸怩怩地對他示好,想必以後再見,總不好意思再橫眉豎目了吧?
話說回來,最不得心應手的,恐怕倒是宇文離。
他得到的那道兵魂,很明顯是用血契強行收服的。
那兵魂顯然很抗拒宇文離,若是磨合得不好,主人怕是要心力交瘁得多。
……
一邊散漫地想著,他一邊踏入了那處山谷。
正是大白天,陽光溫柔又熱烈,照在滿目的綠草茵茵上,靜靜無聲。
他側耳聽了聽,除了悠悠風聲和幾聲鳥鳴,沒有別的聲響。
那座臨時駐足的小屋和離開時沒什麼兩樣,門口草簾稀疏,屋頂衰草枯黃。
元清杭慢慢走近,試探著叫了一聲:「紅姨?霜降姐姐?……」
無人應答。
遠處山坡上,一排灌木叢中,一隻呆立不動的鳥忽然轉過頭,黑幽幽的眼睛望向了這邊。
那雙眼睛毫無生機,竟是一對黑曜石所做!
它盯著茅草屋的方向,嗓子里咕噥了幾聲,聲音奇異又沙啞。
下一刻,它忽然撲閃著翅膀,從棲身的灌木叢中疾飛而出,消失在空中。
……
元清杭驀然回頭,望了望身後。
一切安靜如初,沒有什麼異常,除了遠處空中的一隻驚鳥。
他壓下心中莫名的不安,挑開草簾,走進小屋。
空無一人,四處都有依稀的灰塵,角落裡原先待著蠱雕的那個小草窩裡,也已經空蕩蕩的,沒了那對母蠱雕和小蠱雕。
他的目光落到了地下,忽然皺了皺眉。
暗色的地上,有一串隱約的紅褐色陳舊血跡。
他彎下腰,凝視著那串斑駁的血跡,摳下來一點,放在鼻尖聞了聞。
是獸血。
自己離開的時候,這串血跡絕對是沒有的。難道蠱雕媽媽產後又有什麼不好的併發症?
這也有可能。
畢竟生產對於任何雌性來說,都是一道鬼門關。有的當時看似安全,事後忽然發病,都是常事。
不過紅姨在的話,總不至於坐視不理吧?
他憂心忡忡,又四下看了看,可除了這串血跡外,倒也沒有別的什麼不對。
看來厲輕鴻已經將自己陷落在萬刃冢的事告訴了紅姨,他們覺得自己起碼會被困十二年,自然覺得守在這裡沒有意義。
看來,還是得回魔宗去。
只可惜,三天後寧奪帶著商朗他們來做客的時候,見不到小蠱雕,不知道會不會覺得失望呢?
他把多多從儲物袋裡放了出來,由著它高興地到處在熟悉環境里亂轉,自己轉身出去。
在附近摘了些甘甜的果子,一個人坐在小屋前面,就著從萬刃冢中帶出來的潭水,慢悠悠地看著風景。
比起萬刃冢里的狹小,這裡天地悠然,四野浩大,可不知為什麼,卻好像有點索然無味。
他拿起手邊的白玉黑金扇,隨手比劃了幾下,忽然一怔。
竟然是見招拆招、雙人對戰的姿勢。
他啞然失笑,對自己搖了搖頭。
這些天,和那個人對練拆招太多,以至於一出手,竟然就是這些熟之又熟的招數。
那個人此刻又在做什麼呢?
是正被驚訝狂喜的師兄弟們圍著,給他接風慶祝?還是正在拜見師父,訴說這些日以來的遭遇?……
小造夢獸在草地上歡快地打著滾,隨著吃飽喝足,身形一會兒模糊,一會兒扭曲,忽然「砰」的一聲,化成了一團灰濛濛的迷霧。
元清杭伸手探過去,從迷物中抓住隱身的小東西:「出來,陪我玩兒。」
迷霧扭曲,小傢伙現出身來,「啪嗒」幾聲,從它懷裡掉出來好幾顆圓溜溜的鵝卵石。
它用爪子捧著一顆,繞著元清杭身邊轉了轉,好像在找著誰。
半晌才不甘心地停下來,眼巴巴地看著他。
元清杭點點它的黑鼻尖:「幹什麼,沒心沒肺的傢伙。人家要你一顆,你還不高興,現在人家走了,又想他了嗎?」
小東西也不知道聽懂了沒有,忽然抬起爪子,把一顆鵝卵石送到元清杭手裡。
元清杭笑嘻嘻收了起來:「好,等他來了,我和他說,這是你心甘情願送他的。」
半晌,他又嘆了口氣:「多多啊,你以後不高興的時候,不準沖我噴氣。我怕我再做夢,又夢見一劍捅死他。」
日頭漸漸西落,元清杭草草打掃了一下小屋,將隔間里小床上的灰塵撣去,鋪好了留下來的床鋪。
夜色漸漸遮蓋住了四周的山林和野地,他獨自躺在小床上,終於沉沉睡去。
從萬刃冢出來的過程其實還是兇險萬分,那個小型的陣眼比不得外面那個,被他們聯手撕開后,極不穩定,開啟的時間也短暫,兩人穿過之際,也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
這一躺下,便感到了筋疲力盡,睡得極沉。
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這般吃了睡、睡了吃,過了兩天,山野寂寂,寧奪卻始終沒有出現。
已經是第三天的晚上,元清杭一直等到了斜月西沉、繁星漫天,也依舊無人到來。
他心裡隱約悵然,獨自守到半夜,才懨懨地回屋躺下。
這一晚,睡得卻迷迷糊糊的,不知何時,身邊忽然有聲奇異的響動傳來。
他猛然睜眼。
窗外露出了一絲魚肚白,天光剛剛綻放出微亮。
原本和他一起呼呼大睡的小造夢獸眼睛泛著紅光,正蹲在床尾,緊張地盯著外面安靜的天色。
元清杭一愣。
側耳細聽,依稀的林木濤聲中,似乎有幾道微弱的靈力波動,正在向這邊緩緩逼近!
寧奪嗎?一瞬間,他又驚又喜。
不會吧,這麼快,甚至等不及白天天,凌晨就帶著幾個師兄弟,前來看望他?
……
他跳下床,一骨碌披上衣裳,急急地往外就沖。
一撩開草簾,往外一看,他忽然一怔。
空無一人,剛剛覺察到的靈力波動忽然消失了蹤跡,就像是夢中的錯覺一樣。
他望向遠處,又慢慢看向茅舍前的地面。
他的瞳孔忽然一縮,身子騰空而起,疾沖向上。
就在同時,茅草屋前的暗色草叢裡,忽然升起了無數道銀色絲線,就像是一張撲天大網。
隨著他的躍起,那張銀線大網竟也同時急升起來,緊緊貼著他的腳跟,眼看著就能將他雙腳纏住。
元清杭人在空中,雙手一甩,無數光點同時飛出,擊向腳下那張絲網的十幾個結點。
那絲線似乎極為怕火,瞬間結點崩壞燃燒,銀網頓時散了骨架,軟軟落下。
元清杭身形一墜,眼看就要雙足落地,可在最後一刻,他手下卻又甩出了那根銀索,前端的十字釘牢牢楔入泥土。
他身形隨著銀索一盪,沒有落在絲網中心,卻縱身落到了幾丈之外。
就在這時,他原先所站的地方,果然又有數十道微弱銀光一閃,才又緩緩熄滅。
第二個隱藏的陣法,第二道羅網!
遠處的樹叢中,終於走出了數十道人影,密密麻麻,分佈四周。
為首的青年鳳目入鬢,神色溫和,緩步走到元清杭面前,聲音輕柔:「我想著一道埋伏怕是不夠,特意加了后招。可惜還是低估了魔宗少主的實力。」
元清杭看看他身後隱約散成包圍之勢的宇文家門人,眯起了眼睛:「宇文公子別來無恙?」
這是幹什麼?
在萬刃冢中猜到了他的身份,當時不便出手,出來主動翻臉?
宇文離嘆了口氣:「怎麼可能無恙,只是剛休養得好些。可職責在身,不得不來。」
元清杭手指按在扇柄上:「哦,宇文公子和我之間有什麼誤會嗎?」
宇文離神色有點奇異:「元小少主,數月不見,你何不藏得好好的,偏偏要來這裡自投羅網?」
元清杭秀眉一挑:「可我為什麼要藏?」
宇文離盯著他:「果然是魔宗少主,身上這麼多條人命,竟然還敢招揚過市。這份膽識、這份狂妄,可真叫人佩服得厲害。」
元清杭沉默了片刻,緩緩道:「不好意思,多少條人命這句話,假如我沒有聽錯,是說我殺了人嗎?還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