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初見

  兩個人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一邊撿了被寧奪挑上岸的小魚,照例烤熟了,並排坐在岸邊,吃了起來。

  「今天比昨天好像升得更高了不少?」元清杭抬起頭,看向遠處那雷霆飛瀑。

  寧奪點點頭:「不錯。」

  他望了望天邊晨曦,開口問:「你是不是即將突破了?」

  元清杭笑嘻嘻一挺胸:「是啊,厲害吧?」

  寧奪目光溫和,低聲道:「神速。」

  元清杭斜睨他一眼:「比不得你。你隨時都能突破了,苦苦壓抑著呢。」

  寧奪目光平靜:「就在明日吧。」

  元清杭輕輕嘆了一口氣:「好。」

  兩個人在這裡盤桓數日,四處打探,已經確定了一件事。

  出了這裡,處處受到大陣壓制;可只要在這小天地中,卻靈氣充沛、生機盎然,修鍊比在外面更加容易。

  兩個人一開始只是在那方靜室內修鍊,可是沒過多久,卻找到了另外一個更適合修鍊的法子。

  外面這道瀑布,置身其中時,時刻身受巨力,不僅要努力相抗,還要想辦法卸下水流的韌力,時時嚴陣以待。

  在這裡練功,簡直就是像是負了數倍於體重的沙袋練習長跑,待得越久,越是習慣承壓。

  一旦離開瀑布,頓時身輕如燕,靈力運用也無比順滑。

  這些天,兩人更發現互相借力配合,往往能更加發揮戰力,閑來無事,便這樣日日一起在瀑布中修鍊。

  山中空廖,杳無人煙,這樣日日相對,不僅絲毫不覺得寂寞無聊,反而更樂在其中。

  可是再寧靜的歲月,也終有盡頭。

  元清杭找到的一些古代術法的片段,苦苦研究良久后,不僅受益匪淺,更是悟到了一些時空心法。

  元佐意在魔丹大圓滿境時,便能通過這裡強行脫身而出,他們兩個人假如同為中期金丹凝實境的話,未必便沒有機會。

  現在留給他們的選擇,只剩下了一個。

  兩人聯手,同時突破,利用巨大靈力波動,撕開那個小一號的陣眼,強行穿過!

  元清杭凝視著這碧綠潭水、雪白巨瀑,喃喃道:「忽然有點捨不得走了,怎麼辦?」

  寧奪轉過頭,清澈眸光映著粼粼水色,眼底似乎有萬千波光。

  他深深看了元清杭一眼,柔聲道:「也可以再多住幾年。」

  元清杭嘆了口氣:「外面有人該要急死啦。」

  不管是寧奪的師門那邊,還是紅姨和姬半夏,只怕個個都焦慮難過,他們又怎能這樣躲在這裡,任由他們日夜難安。

  另外,寧奪強行拖延突破的時間已經太久了,總是這樣逆天而行,隱患良多。

  元清杭看了看身邊的多多,又扔了一條過去,小傢伙猛地躍起,一口叼住了。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扭頭看向寧奪:「哎呀,我們好像還有一個賭約?」

  寧奪手中執著一條極細的木簽,上面串了幾條小魚,聞言忽然一呆。

  半晌,他才慢條斯理地咬下一條魚肉,口中含糊:「什麼?」

  「咦,貴人多忘事嗎?」元清杭一拍大腿,「大義凜然、孤身炸山,臨走前那一晚?」

  他一把薅起小造夢獸:「它氣你打我,沖你噴了一口氣,不記得啦?」

  寧奪面向朝陽,道:「哦。」

  「我們當時打賭來著。」元清杭擼著多多的後頸,愜意地享受著毛茸茸的手感,「我說你晚上會做噩夢,你說它喜歡你,你會做美夢的。」

  寧奪低眉斂目,黑長鴉睫掩住盈透眸光:「嗯。」

  元清杭忽然湊過臉來,嚴肅道:「多多吐息,例無虛發。快說,做了什麼夢?」

  寧奪一動不動,似乎沒聽到他的話,只自顧自地咀嚼著烤魚。

  只見他俊美無儔的側臉迎著朝陽,如玉的臉上映了霞光,有一絲微微的紅:「……不記得了。」

  元清杭盯著他的臉,狐疑不已:「寧仙君,你是不是在撒謊?」

  打賭那麼重要的事,怎麼可能會忘。

  再說了,造夢獸的氣息能介入人的睡夢極深,只要有恐懼、有所求、有慾望,就絕不會不受影響。

  寧奪躲開他的目光:「好像有做夢……但是記不太真切了。」

  元清杭精神一振:「我就說一定有!好吧,不記得夢境也是常事,可總記得氛圍吧?」

  他笑容揶揄,道:「來來來,寧仙君,說說看?是快活呢,還是可怕?」

  寧奪像是啞巴了一樣,緊緊閉上了優美的薄唇,一言不發。

  元清杭疑心大起,忽然湊近了他,看進他眼底:「幹什麼這麼一副貞潔烈婦的模樣?說一句是噩夢還是美夢,很難嗎?」

  不說這句還好,聽了這句,寧奪忽然站起身來:「我再去抓點魚來。」

  元清杭手疾眼快,一把抓住了他衣袖:「不準走,一定是噩夢,我贏了?」

  寧奪手中劍鞘輕划,彈開他手指,掉頭就走:「……當然不是。」

  元清杭跳起來,沖著他背影叫:「美夢?」

  寧奪走得極快,轉眼已經躍到了潭水上,飄飄雪白衣衫被水面上清風吹動,猶如凌波仙人。

  他劍尖輕挑,將一條條金色小魚挑飛向岸邊,許久之後,聲音遙遙傳來:「也不是。」

  元清杭苦苦思索,忽然福至心靈,得意地哈哈笑出聲來:「知道了,該不會是春夢吧!」

  遠處,水面上忽然湧起滔天巨浪。

  有人好像忽然沒控制好驚天劍意,劍勢在水上盪起一排雪白水波,地動山搖。

  ……

  寂靜的小天地中,兩個人對面而坐,均勻吐息、

  氤氳的白色水汽在元清杭頭頂蒸騰盤旋,一股靈力在他四肢中衝撞,猶如奔突野馬。

  對面,寧奪原本閉目調息,感覺到他身上靈力波動,手腕伸出,食指點在了元清杭額頭。

  一股浩大沛然的靈力綿綿灌入,元清杭體內激奔的靈力逐漸平穩,源源不斷地匯聚在了丹田。

  丹田之內,一顆圓溜溜的金丹懸在半空,前幾天還只呈現出淡淡的淺金。現在隨著洶湧靈力的沖刷,正逐漸呈現出一片燦然的金光。

  片刻之後,那顆金丹忽然滴溜溜地飛轉起來,爆出了一片刺眼金光。

  中期凝實境已成!

  元清杭周身靈力暴漲,他猛然睜開眼,看向寧奪。

  寧奪立刻頷首示意:「可以了。」

  元清杭不再猶豫,長身躍起。

  不遠處,白玉高台上,四周的金色符文依舊在空中飄搖,悠悠蕩蕩。

  元清杭手中白玉黑金扇「唰」地展開,在空中遙遙一卷,那些殘存的符文彷彿被什麼吸引了一般,齊齊向他飛來。

  元清杭合攏扇骨,將那些符文殘片盡數收入扇中。

  他腳下不停,躍上高台,褪下手腕上的「遏禍」寶鐲,對準那處圓形凹槽按下,重重一扭。

  平整光滑的表面裂開,圓形凹槽開始旋轉擴大。

  和上次一樣,一股隱約的亂流忽然撲面而來,一個豎瞳狀的旋渦顯出了雛形,不斷翕張!

  「走!」元清杭冷喝一聲,搶回手鐲,身形向那旋渦飛撲過去。

  寧奪的身子如影隨形,兩個人同時到達了旋渦邊,寧奪長劍在手,元清杭白玉扇打開,兩道恐怖的力量一起迸發,徑直刺向了豎瞳正中。

  元清杭剛剛突破凝實境,身上靈力雖然不穩,卻正在巔峰;而寧奪已經在清晨時分率先突破,境界比他穩定得多。

  他在進萬刃冢之前,已經隨時能夠突破,到了這裡后,又被迫壓制許久,一旦突破境界,身上的靈力就像被堵了太久的洪水,正需要一個決堤之口泄出。

  應悔劍的劍氣熾烈浩然,白玉扇里附了斬虹的殘片,氣息陰柔綿綿,兩者交融,刺入了那旋渦豎瞳之間,頓時將間隙撕裂得更大。

  望著那裡面隱約的雷電,感受著無法預知的時虛空,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

  元清杭微微一笑,笑意燦然:「要是不成功,進去就被撕碎了,你會後悔嗎?」

  寧奪淡淡看了他一眼:「不會的。」

  頓了頓,他又補充了一句:「不會不成。你舅舅只有一個人,我們是聯手。」

  元清杭精神一振,哈哈大笑:「是啊,一起上吧!」

  兩個人不再猶豫,用盡全力,渾身靈力盡數灌注到了兵器上。

  豎瞳被這恐怖的力量強行撕開,一個隱約的陣眼終於赫然出現!

  兩道身影同時飛躍而起,跳進了那顫動不休的陣眼之中!

  ……

  青山環繞,白霧蒙蒙。

  一片湖光山色中,忽然波浪滔天,平靜的水面彷彿被什麼炸開。

  兩個人影攜著紛亂的時空亂流,砰然落入了一片巨大的水域之中。

  元清杭渾身無力,近乎虛脫,跌進水中。

  他身邊,寧奪同時落下,一把撈住了他。

  元清杭借著他的臂力,在水中踏浪浮起,眼望四周。

  青山座座,平湖如鏡。

  和萬刃冢的止殺湖完全不同,這裡的水波溫柔繾綣,輕柔清澈。

  寧奪手中應悔劍出了鞘,載著兩人飛上了半空。

  元青杭四下環顧,狂喜地在劍上跳起來,情不自禁,一把抱住了身邊的人:「出來了!我們終於出來了!」

  不用真的在孤山惡水中留十二年,不用叫外面的親人師長擔驚受怕!

  寧奪的身體驀然僵硬。

  他腳下的劍顫了顫,帶著兩人身形也晃了晃。

  半晌,他低低道:「嗯,如願所償。」

  元清杭忽然感到了一點不對,猛地鬆開了他。

  兩個人的衣衫在傳送中的亂流中被割碎,凌亂地掛在身上,元清杭的那一件衣料特殊,更加堅韌耐穿些,總算還大致能夠蔽體。

  寧奪身上的那一件,可就狼狽多了。

  這樣喜不自勝地抱在一起,肌膚相親,隱約能感到寧奪的四肢微涼,可心口卻滾燙。

  元清杭訕訕地鬆開手,抑制住心中異樣,舉目向四周望去。

  不遠處,湖面中心一座秀麗小島,奇石林立,島心在高處,上面有一個小小的八角亭。

  遠遠看去,那八角亭上面覆著一株花樹,正逢花時,樹冠上一片粉白相間的香雪花海。

  遠遠地,枝條隨風飄動,無數繁花輕輕搖曳。

  寧奪御起寶劍,兩個人降落在小島上,雖然都沒有說話,心裡卻都激蕩不休。

  元清杭甩了甩頭髮上的水滴,小聲道:「這水域該不會還連著那瀑布吧?」

  寧奪的聲音清亮又低沉:「不會,這裡的氣息和冢內完全不同。」

  的確。

  遠處蒼山流雲,頭頂晴空萬里,眼前的小八角亭造型秀美,上面赫然是幾個字:「清韻庭」。

  哪裡還是這些天待的小天地,這已經是外面的人間盛景!

  「可這是在哪兒?」元清杭踏進那個小亭子,四下張望。

  寧奪還沒回答,忽然目光一凝:「你看那裡。」

  清韻庭對面,一叢重疊的奇石上,赫然分成了兩半,中間整齊地被劈開,顯出一道巨大的刀痕!

  那刀痕斜斜劈下,將那叢奇石砍成兩邊,經過風吹日晒后,那刀痕的切口越發平整,卻也透著曾經的驚天威力。

  兩個人互相看了看,心裡隱約猜到了什麼。

  元清杭走過去,比劃了一下。

  果然,和瀑布山壁上的那些刀刻之意極為相似。

  寧奪道:「傳送陣出來的地點不變。當年你舅舅破陣而出,也是落在這裡。」

  元清杭忽然目光有點發直,快步繞到亂石后,沖著寧奪招手:「快來看!」

  石頭的背面,赫然卻有另一道同樣的驚天劍痕!

  亂石崩壞,劍意浩蕩,雖然已經過去多年,卻也已然能感受到那股滔天的縱橫之意。

  寧奪心裡巨震,舉起應悔劍,貼上那道劍痕。

  果然,完全吻合,就連絲絲劍意也契合無比。

  元清杭眯著眼睛,忽然道:「你說,會不會是你叔叔正在這裡獨自賞月吹笛,結果我舅舅忽然水淋淋地從天而降,一把妖刀隨手砍下來,寧仙長大吃一驚,舉劍相迎?」

  寧奪溫和地看了他一眼:「未嘗沒有可能。」

  元清杭哈哈大樂:「我胡說的啦!不過他們倆在這裡交過手,肯定是沒有錯了。」

  一陣微風從湖面拂來,掠動亭上的無名花樹,無數花瓣簌簌而落,飄在亭角和周圍的地上。

  如雪如瀑,溫婉寧靜。

  元清杭「嘖」了一聲:「要是他們打架時,這裡也正在開花,那可好看得很。」

  無論是妖刀斬虹,還是應悔寶劍,一旦出鞘交鋒,只怕會瞬間盪起花海如雨,如夢似幻。

  寧奪淡淡道:「別說是花了,只怕連葉子也留不下一片來。」

  元清杭白了他一眼:「寧仙君,你可真煞風景。」

  寧奪凝視著那兩道刀光劍痕,半晌轉過頭來:「不煞風景的猜測也有的。」

  元清杭大感興趣:「哦哦,說來聽聽?」

  寧奪清淺眸光似乎變得溫柔了些,道:「又或許是他們一戰之後,便一見如故,曾在這裡飲酒賞月。」

  元清杭猛地一拍手:「哎呀,這個我喜歡!他們兩個人都通音律,搞不好真的在這小亭子里相對飲酒,笛簫合奏過一曲。」

  兩個人不約而同,竟都想到了幼年時在那個客棧里,聽過的隻言片語。

  寧晚楓一支「素月」長笛聞名天下,更有「銀鋒出鞘驚飛鳥,素月吹徹冷峰寒」的美名,而元佐意同樣也擅長吹奏尺八,曾有「尺八聲動摧天下」的傳聞。

  雖然那兩個人之間後來有過極慘烈的腥風血雨,可在那之前呢?

  曾經的第一眼相見,會不會真的就在這繁花滿樹、皓月當空的一個夜晚;

  元佐意在萬刃冢的山崖上,剛剛留下過孤單寂寥的心跡,會不會轉眼就在這裡,遇到了可以一戰的對手和知己?

  而他們初見的時候,這長波萬里的湖面之上,響過一曲無人聽聞的合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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